第一章 素昧平生1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梁语一直坚信,沟通应该从心开始、凭心进行、最好顺便到此结束。 简而言之,梁语懒得说话,平生最爱说的字便是“嗯”。 而且实际上,他也不需要说很多话。 因为他对别人的话题都不感兴趣,别人对他也不怎么感兴趣reads();。 但无论梁语有多懒,也从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会一步到位、再也不用说话了。 他还没哑,不过差不多―― 他没有嘴了。 确切的说,除了双眼睛,啥都不剩了。 面前粼粼波光间飘摇零落的不是他那张熟悉而冰冷的脸,而是一个丸子。 一个足球大小的、长满了绒绒细毛、看上去很弹很q的丸子,上面还有两颗大红豆――那是他的眼睛。 若不是少了些必要部件,梁语本会以为自己是穿成了一只不怎么注意形象、只知道吃的肥猫。 但显然不是。 长成他这个样子,猫会嫌弃地投湖的! 他现在就很想投湖! 但是投湖是不可取的,何况梁语不知道要怎么跨过看上去只有一步之遥的距离、顺利地“投”进湖里。 他觉得如果靠“滚”的话,会压到自己的眼睛的...... 如此这般跟水中的自己“红豆”对“红豆”了一会,梁语觉得自己心好累。 他想了想,终于决定合上红豆,开始“不倒翁”式摇晃一会。 可惜天不遂其愿,今天的风儿格外喧嚣! 他刚把红豆闭上,就突然被从天而降的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湖水中,激起了一池冷水的元凶毫无悔意,一脸愉悦地对梁语道:“呦,小丸子!晒太阳呐?” 说着,这位“元凶”还颇为俏皮地晃了晃自己那鳞片整齐的鱼尾。 毋庸置疑,这是条鱼。 但绝不是条普通的鱼。 这是一条长着犄角、瞪着鹰眼、扭着小蛮腰的鱼,最重要的是,它会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穿越后自带的语言切换能力,反正它说的话,梁语完全没有理解障碍。 值得一提的是,从声音来说,这条鱼貌似还是只雄的。 所以,你可以不要再扭腰了吗?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现在的梁语是没有嘴的。 也就是说,他完全不用回应些什么。 但是对方自然也不瞎,随后便道:“诶呀小丸子,我知道你不能说话,没事!你听我说就行了!” 梁语:“......” 不听,滚! 大鱼:“小丸子你打哪儿来啊?只有你自己吗?你爹娘呢?” 梁语:“......” 大鱼:“咦,是只孤孤单单的小丸子啊?” 梁语:“......” 梁语懒得理它,对方却丝毫不为所动,绕着梁语投在水中的影子来回转圈,似乎在判断什么reads();。 “被抛弃了的小丸子......”大鱼摆了摆鱼鳍,忽然吐了个泡泡,“看起来......似乎很好吃的样子呢......” 梁语:“......” 嗯?! 不是吧?这鱼厉害了!这是要跨越海陆两栖捕食了? 可怜他现在只是只丸子,对方要真是动起手来,他还真没什么办法! 好在暂时并不需要他想办法。 忽有一声娇喝从大鱼身后猝然响起,怒道:“你这只老不死的鱼!现在居然连只小丸子你都勾搭,简直丧心病狂!” “老不死鱼”被吓了一跳,一个打挺回过身去,便让出了其身后那位娇喝声的主人。 是个十分英气可爱的,螃蟹。 恩...... 这两个恋人把种族跨的,别有一番韵味。 小螃蟹“嗖嗖”游到大鱼近侧,轻轻抬起两只“小粉拳”,“扛扛扛”地拍打了两下“老不死鱼”:“你说,你是不是不爱我了!就算你不爱我了,你也不能自暴自弃地来找只小丸子顶数啊!” 小螃蟹说着,甚为气愤地空出了一只钳子指了指梁语―― “何况你都不知道它到底是个啥!你说,它要是只愚蠢的人类怎么办!” “真、愚蠢的人类”梁语:“......” 哦吼? 小螃蟹显然是误会了大鱼想要捕食的本意,一股醋意顺着湖水飘向陆地。 梁语默默地抖了抖。 “老不死鱼”见娇妻生气,连忙心疼地伸出鱼鳍将小螃蟹搂进了“怀里”,温柔道:“蟹儿,你不要气嘛!我已经见到了这世上最好的你,别的兽还怎么能入得了我的眼呢!” 小螃蟹浑身一红,瞬间像是被煮了,娇羞道:“真,真的吗?” 大鱼点头如捣蒜:“当然了!真的真的!” 梁语:“......” 可以的,原来现在动物界谈个恋爱都要斗智斗勇斗文采了! 敬佩。 然而有了爱情滋润的大鱼并不打算就这么放弃到手了的食物,它保持着圈住小螃蟹的姿势,一双以诡异形态向上突起的巨大眼睛里杀气开始蔓延。 处对象都堵不住你吃我的嘴?! 梁语心中暗叹,看着对方低头跟小螃蟹说了几句什么,开始向这边逼近。 大鱼的鱼尾有力地在湖水中划开一道漂亮水光,在层层水波的推动下,它缓缓靠近了梁语。 “小家伙长这么胖,一看就好吃又多汁!” 梁语静静盯住了大鱼的那双向外翻出的死鱼眼,竟难得地从中分辨出了一种类似于“垂涎欲滴”情绪reads();。 看来真是饿得不轻啊! 不过你今天是注定吃不到我了。 ――突如其来的咆哮声带着劈山倒海的气势向着大鱼的方向磅礴而来,还没等大鱼反应过来,它身边的水面已开始剧烈翻滚! 原本盈于其身下、日日相伴的清凉湖水顷刻间化为片片寒光、腾风而起,直接将大鱼拍向了空中! 大鱼还处于呆愣的状态,甚至连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便被紧随而来的数道水刃瞬息分割贯穿! 鲜血顺着水光坠落的弧度汩汩而落,颜色鲜艳明丽、落到水面上却很快被更深的蓝色吞噬殆尽。 寒风卷起血液和湖水,有零星的液体顺着风势落到了梁语身上。 湖水极冷,血液极热,冷热交织之间,竟让他有种在梦境中沉浮的错觉。 螃蟹已被这变故吓坏了,既不敢逃,也不敢反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凶神,轻飘飘地将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然后,又是一阵疾风卷着鲜血匆匆而逝。 适才还喧闹到惹人心烦的湖面瞬间宁静了下来。 “凶神”缓步行到梁语身边,俯下身温顺地蹭了蹭小丸子,见小丸子身上被溅到了零星血迹、还轻柔地伸出舌头来舔了舔。 熟悉的气息将梁语笼罩起来,隔绝了死亡带来的令人作呕的腥气,也稍稍减缓了他内心翻腾涌动的不适。 一言不合就杀鱼,小伙子,你很有卖海鲜的资质啊! 梁语低下头,在他身侧,在湖面波纹细碎之间,倒映着一道高大的白色身影。 这身影威武非常,看上去要比梁语现在的模样大了好几倍。至少从水面倒影来看,梁语都没有来者的大腿高。 而其头上,两只暗红色的尖尖长角锋利凛然、直如两柄出鞘钢刃,即便被温柔湖水模糊晕染,其寒凉却仍不减分毫。 毋庸置疑,这是个很厉害的兽,而且结合其诸多特质,梁语基本可以得出结论―― 多半是白泽。 若是在以前,梁语或许还难以进行如此大胆的推断,可他来了这世界有几日了,自然也对这世界有了一些了解。 诡谲之兽不少,且各有神通。 凡此种种,似乎都在透露着这是一个非凡世界的事实。 那就算这兽真是白泽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猜测,证明,确认。 他们搞科学的思路一般如此。 才不会像某些小公举那样――“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被笼罩在这样一个巨兽的阴影之下,少有人能安之若素,何况这凶兽刚在他面前杀过“海鲜”。 但此刻的梁语却确实很平静。 自从他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便日日都能见到这个“白泽”。就算最初有再多疑惑和不安,现在也都被自己抛到九霄云外了。 是的,穿越reads();。 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研究生,梁语没得过绝症,没失过恋、甚至没恋爱过,当然他也没有渣过别人,更没写过小说! 没有任何可以支撑他穿越的理由,可他还是穿越了,穿得莫名其妙。 记忆中,自己似乎是因为彻夜对比数据,结果在实验台旁昏昏入睡。 再后来,他就被舔醒了。 被舔醒后,梁语的第一反应是――我的天呐!是不是家里的哈士奇彻底变/态了! 第二反应则是――我怎么感觉从头到脚都被舔过了?不对,我的头和脚呢?! 梁语在朦胧中惊醒,却正对上了一双赤红色的眼睛。 这双眼睛又大又亮,看见他醒来,其中喜悦欢腾似乎要满溢而出一般浓烈。 待梁语看清眼前之兽全貌后,睡意便已消退殆尽。 梦或现实,自己还是能分得清的。 所以,自己穿越了? 只不过还没等梁语搞清楚到底是什么处境,他便觉得眼前昏昏沉沉,似乎困意又上来了。 他这才发现白泽身侧居然还放了个样式奇特的玉制容器,里面不知放了什么,其中正有袅袅烟雾弥漫而出,香气杳然。 这香气梁语从没闻过,也说不出是什么味道,可是却很好闻。 闻到这香味,梁语便越来越困,最后又沉入了黑暗中。 如此这般昏睡几个来回,梁语和白泽所处的地点也换了几个来回。 显而易见,白泽是在带着他赶路,只是目的地却不得而知。 这一路走走停停,梁语除了在“醒”、“睡”两种状态间切换外啥都没干,也没吃东西。 白泽倒是有狩猎过其他低等级的兽类,但是并没有分食给梁语的意思,而梁语自己也完全没感觉到饿。 现在的自己似乎并不需要补充食物,难道是辟谷了? 梁语好奇的事情不少,但现在的他并没有解惑的能力,只好默不作声地被白泽叼着走。 好在他现在软绵绵,被白泽的尖牙叼着也不觉疼。 只是这样貌似寻常地走了几日后,白泽却似乎遇到了危机―― 那个有好闻气味的香没有了! 说到这个香,虽然梁语觉得香的味道是挺好闻的,但他完全不知道这香到底是用来干嘛的! 所以在闻不到香之后,梁语唯一的感觉就是不怎么困了,其他的影响倒完全没有。 不过白泽却显然不是这么觉得的。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梁语一直觉得兽类的面部表情变化不是很明显,可他还是很难得地从白泽脸上读出了悲伤、崩溃、“天要亡我!”、“不想活啦!”等等诸如此类的复杂情感。 梁语甚至觉得,白泽连吃饭时候幸福的呼噜声都没以前响了。 感觉好像天都要塌了一样。 第二章 素昧平生2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回到眼前,现在距离没有香已经过去三天了,白泽的情绪也越来越焦躁。 此时一言不合干掉了两只不长眼的海鲜,它的气才稍微顺了些。 白泽俯身轻轻叼起了梁语,似乎很有目的性地向一个方向走去。 顺带一提,作为远高于老不死鱼的上等灵兽,白泽自然也是会说话的。 ――还不是一般的能说! 只可惜,一句有用的话都没有! 梁语本想着在它的碎碎念里找到点关于这个世界的有用信息,然而,并没有! 白泽很巧妙地说尽了废话reads();。 而且,还从不说重复的废话。 但现在,白泽却连废话都来不及说了。 它将梁语小心地放到了一棵大树下,嘱托了句:“不要急,我很快回来。” 话毕便蹑手蹑脚地朝不远处行了过去。 几米之外草木葱茏,阳光细碎。 林叶斑驳间,依稀可以见得一个被杂草仔细掩盖住的山洞。 白泽缓步上前,身形轻盈得很,踏过层层落叶竟没发出一丝声响。 梁语看着它小心翼翼的背影,心下了然。 脚步轻巧,非偷即盗。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白泽又蹑着四只蹄子回来了,然后―― 叼起梁语就开始不要命地狂奔! 耳边风声呼啸淋漓,还有一道呼喊的男音随风追来:“连这么便宜的元香你都偷!要穷死了啊!” 梁语心道,原来这东西叫元香。 原来白泽很穷。 白泽脚下生风,这速度岂是一般灵兽能追得上的。不过几息之间,后面的呼喊声便被风吹散了,“踏踏”的追逐声也随着呼喊声消失在了林荫之间。 甩掉了追兵,白泽稍稍松了口气,将梁语放到地上、轻轻/舔/了舔梁语身上的牙印。 “完了,没偷到。”舔/了几口以后,白泽便颓唐地往地上一瘫,“这可怎么办......元香没了,你怎么长大呢......” 稍稍叹息,白泽又道:“刚刚差一点就偷到了!哎!要是我肚子没响就好了!......哦对了,我刚才肚子响了,我好像是饿了。” 话音刚落,它的肚子马上便应景地又响了两声。 “看来我得先找点吃的了......” 它挣扎着站起了身,正准备再叼起梁语赶路,却蓦地一顿、旋即猛然一个转身。 于其身后不远处,立着一只玄色凶兽。这怪兽形似骏马,脚下四足踏雪,头上还顶了一个雪亮的尖角。 看上去倒有点像独角兽。 独角兽抬起蹄子在地上踏了两下,冷然道:“偷了东西就想跑?” 白泽从容向前靠近两步,这次倒不话唠了:“怎么,看我没偷到,就好心地帮我送过来了?” 独角兽非常优雅地吐了几个脏字,随后目光向白泽身后一瞟、落到了梁语身上,震惊道:“你居然带着小丸子出来偷东西?你还有兽性吗!也不怕教坏孩子!” 白泽:“......”白泽觉得对方关注的点太过正直,竟让他一时不知道该反驳些什么。 好在对方并没想让这尴尬气氛持续太久。 风声一紧,独角兽头颅微低,做了个攻击的姿势,随后连宣战词都省了,蹄子一蹬便携着周身煞然之气朝白泽迎了过来! 白泽也没料到独角兽一言不合就开打,堪堪一避,躲开了独角兽的尖角,还顺手还了一爪reads();。 这一爪看着轻飘飘的,几乎让梁语有种在看小动物打架的错觉。然而当其行到半空之时,却忽然带出了一串凌厉火焰! 灼灼烈焰之中,白泽眼眸红艳如血。这生风一掌连同火光尽数落在独角兽身上、登时便将独角兽掀翻了出去! 独角兽狼狈地在地上滚了好几滚才停了下来,原本顺滑的皮毛也有好几处被灼烧成焦黑色。 白泽收蹄站定,淡淡道:“还打吗?” “你说呢?”独角兽冷哼了一声,挣扎着爬了起来。 梁语以为这家伙又要不声不响地冲过来了,却没想到这次它竟没再行动,而是轻轻叹了口气。 轻叹之间,落叶流转。 几乎只是眨个眼的功夫,原本站于余烟之间的独角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着玄色长衣的俊俏少年。 少年解下/身后所负长弓,对着白泽干脆利落就是一箭。 这一箭又快又准,向白泽心脏稳稳袭来,却也稳稳地停在了半空中。 白泽亦是一叹,已化为人形的手牢牢抓着那只纹络精致的箭矢,轻笑着摇了摇头:“问你借点元香怎么这么费劲呢......” 他抬手一掷,箭矢原路返回,泛着寒光的剑尖破空之音凛然,竟正中少年心脏之处! 几乎没有任何挣扎的时间,少年向后直直一仰、变回了原型,随后便“轰然”一声侧倒于地,不再动弹了。 少年死了! 梁语震惊地看了看独角兽的尸体,又看了看正平静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白泽。 似有所感,对方忽然转过身来。 他一身白色长衫如凝尽月色,已褪尽赤色的眸子比月色更温润皎洁。见梁语望着自己,白泽亦低下头回望过去,倏忽莞尔。 这笑容极尽世间温柔之颜色。 白泽蹲下身将梁语揽进怀里,像是刚刚少年的话给了他启发,他觉得自己有必要重视起教育小丸子的任务了。 是以他揉了揉梁语,轻声道:“你可以同情任何人,在他们拔刀之前。” 梁语觉得他这句话说得实在是太装x且中二了,但配上此情此景却并没有什么违和感。 因为那些喜欢说这些话的中二少年们,其实往往都是群白纸一样的普通孩子,怎么可能如这个抱着他的男人一样,杀个人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白泽不知梁语的腹诽,他绕过了独角兽的尸体,似乎并没有吃掉它的意思,但也不准备埋葬它。 “走吧。”白泽像是在对梁语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现在我们不仅有元香,还有家了!” 白泽抱着丸子原路返回,梁语则窝在他怀里回忆刚刚发生的一切。 白泽似乎本没想杀掉这个少年,不然早在山洞的时候就动手了。是那少年先动了杀心,才促使白泽最终下了决定。 之前面对大鱼和螃蟹的时候,也是因为对方先起杀意,白泽才杀了他们。 ――可他毕竟还是杀了reads();。 而且,不知道他是不是也会这样杀掉自己。 说来,梁语并不知道白泽为什么要带着自己。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现在已经得知的是,这里的兽类可以化为人形,但或许不是全部兽都可以。 而且,它们并不靠撕咬或简单的肉搏来定胜负。 按梁语前世看过的修仙小说来说,它们会仙法,也有强弱之分。 而白泽,貌似很强。 这样的强者为什么一直锲而不舍地带着自己赶路? 梁语忽然想到了刚才独角兽那句“就不怕教坏小孩子”,脑中一道诡异的灵光一闪而过,惊得他瞪大了红豆―― 这货,该不会是我爹吧?! “喜当爹”的白泽并不知道自己突然多了个便宜儿子。 他原路返回到了独角兽的兽穴,仔细检查了一下周边环境。 安全、整洁、独居。 棒棒哒! 将小丸子放到角落里现成的草制软窝中后,白泽便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这个山洞,随后又欣喜地在山洞中找到了许多元香。 这些元香种类不一,除去他此前看到的劣等元香外,居然还有许多相对珍贵的元香! 喜出望外的白泽连忙将珍贵的元香放进了刚刚翻找出来的“容香玉”中,随后指尖一掐、清脆一个响指,原本成膏状的元香竟突然就燃烧了起来。 白泽将容香玉放到了梁语身侧。 这香气比以往都要好闻,困意也来得比以往更早。 醒着也只能干瞪眼的梁语毫不犹豫地顺从了香气的引领,堕入了沉沉梦境之中。 梦境之中,适才画面反复回放,直欲将整个世界都渐染成血红色。 血色之间,白泽收箭回身,笑容分毫不减。 梁语看着白泽回身望他、忽然心中一紧,瞬间从梦境之中惊醒了过来。 眼前所处还是那个山洞,但聚拢在他身边的却不再是睡觉前的干草,而是一大团绵软雪白的毛。 梁语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这是被变回原形的白泽圈到怀里了。 这个世界早晚温差很大,独角兽的山洞又因为处于阴面而格外阴寒。但梁语却并没有感觉到太刺骨的寒意,因为这个将他团团包裹住的猛兽替他挡去了大部分冷风,可它自己却因太过寒冷而不自觉地在发抖。 梁语呆呆地看了一会眼前的白毛,只觉得香气似乎更好闻了些,身边的软毛也暖烘烘的。 睡得极熟的白泽又无意识地将梁语扣紧了些,一条绒绒的白色尾巴竟像只乖巧的大狗一样甩了甩。 算了,反正他现在只是一只连“滚”都做不到的肉丸子,死生凭天吧! 现在还是睡觉比较重要。 第三章 素昧平生3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有了窝又有了元香,白泽和梁语着实安顿了许多日子。 虽然梁语现在还只是只丸子,但也已经认识到了有窝的好处,至少不用每天被叼着到处跑,也不用遇到那些奇奇怪怪的生物了。 在这样和谐的气氛下,幸福指数逐日上升,白泽每日打回来的猎物也越来越高大上了! 这一日,梁语保持着不倒翁式摇晃,百无聊赖地看着白泽进食。 令梁语颇感有趣的是,白泽虽然算是兽类,却也不吃生食,每次吃东西前都要用爪子或佩剑将猎物切割整齐,随后吐火烤熟再吃。 吃得非常讲究。 火焰灼烧皮毛带出了极其诱人的香气,化为了人形的白泽来回翻捡手中的肉块,见其似乎熟透了才吹了吹、吃了起来。 他吃饭的样子规矩得很,甚至比梁语在现代见过的很多人类都规矩。 白泽安静地嚼了几口,忽然抬头看了看梁语,似乎觉得梁语不倒翁的样子很有趣,抿唇笑了笑reads();。 不得了! 梁语在心中暗暗称奇。 那日似乎并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人的笑容貌似真的有种魔力,竟莫名地带着让人心神放松的温柔感。 难道这也是他术法的一种? 不过他没必要对自己用啊!自己现在可只是只丸子而已。 慢条斯理地吃完了食物,白泽起身又处理掉了残渣,顺便还将梁语身侧的草团拢了拢。 “冷不冷?”白泽揉了揉梁语,又是一个微笑。 梁语的红豆瞪得大大的,但却并没有望着白泽微笑着的脸,而是紧紧盯住了白泽肩膀处露出来的银白剑柄。 那是白泽的佩剑。 梁语曾看过这柄佩剑的全貌。 银白色的剑身上,有赤红花纹如藤蔓重重环绕,像是在雾色中绽放出的淋漓血光,美丽而残忍。 梁语觉得,这把剑跟他的主人十分相配。 在梁语的殷切注视下,白泽慢慢拔/出了自己的佩剑,剑光裂开空气,如于梁语眼前绽放开道道雪芒。 然而白泽拔剑却并不是因为注意到了梁语的凝视。 是因为有人闯入了山洞。 白泽提剑回身,目光锐利非常。 在他的死亡凝视之下,对方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淡淡道:“你杀了扩儿。” 梁语看了看来者那令人眼熟的头上尖角、手中长弓,以及那与刚死不久的独角兽有九分相似的面容。 果真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才几天啊,寻仇的就找过来了! 不过他们杀了人还占了人家的老窝,不被寻仇就奇怪了。 白泽沉默了片刻,长身玉立之下,竟有种无形威压。 对方也不急,随他沉默了一会,才等到了白泽的回应―― “扩儿是谁?” 对方:“......” 梁语:“......” 新来的独角兽明显比之前那只冷静得多,闻言呼吸不过急促一瞬,便平静了下来:“你不需要知道了。” 抬弓挽箭,这熟悉的动作几乎让梁语以为是少年起死回生了,然而箭矢破空的力度却显非少年所能及。 白泽拔剑一挥,堪堪挡下了这一箭,却被这箭矢的杀气硬生生逼退了一步。 完了,多半要输! 梁语心中一突。 白泽自然也没想到这个“扩儿”居然还有家人,不然早就带着梁语跑路了,哪会大摇大摆地住下。 独角兽喜独居,成年后与家人再不相往来的占了绝大多数。 再加上此前他对周围环境的判断,这个扩儿分明也是一只习惯了独居的独角兽,怎么突然跑出来了一个家人reads();! 而且还这么强大! 白泽心中暗道不好,连忙挽了个剑花、将梁语牢牢护在了身后。 对方却似乎对梁语完全不感兴趣,道道箭矢目的明确地向着白泽的胸口。 箭风挟裹着白泽步步后退,他手中的剑也挥得越来越吃力,终于有一道箭矢破开剑花所设的重围,带着十足十的戾气闷响着插/进了白泽的肩膀! 白泽闷哼一声,连忙俯身揽起梁语,一个旋踵接了道剑光,险险地侧开了独角兽、冲出了山洞! 山洞之外,寒风呼啸。 今晚比平时都要冷! 白泽牢牢搂着梁语,疾驰之下如踏雾腾云,但这般狂奔之时他还是抽出时间、低声安慰着梁语道:“莫怕,没事的,我跑得特别快!” 其实灵兽皆有日行千里之能,但前提却是只有他一人时。 可他不能丢下怀里的丸子,他等了它三百多年,现在让他把丸子丢下,不如直接让他去死! 梁语倚在白泽怀里,耳边是白泽如擂鼓般清晰的心跳声。 比起白泽,梁语倒是平静多了。 他毕竟还有一丝侥幸,说不定自己死了就可以穿越回去了。 虽然在那个世界,也只有一个空荡荡的房子和两个冷冰冰的遗照,可也略微好过现在这朝不保夕的生活。 至少那个世界里的自己还有嘴,还可以吃肉。 家里还有一只傻呵呵的哈士奇。 在梁语胡思乱想的时候,独角兽却已追得越来越紧。 白泽本就受了伤,再加上对方的速度超乎寻常得快,须臾之间,两方的距离就已拉近到了一个令人恐慌的地步。 又是接连几声破空之音,白泽飞快地闪过了几支,却还是被箭矢又一次射中。 这一箭力道大得惊人,直接打断了白泽飞奔的步伐,将他推翻在地! 直至此时,白泽还记得要护着梁语,竟硬生生在这样慌乱的境况下扭转了一下/身体、换了个后背着地的姿势,没让梁语摔到地上。 这一下摔得着实不轻,白泽拄着臂弯挣扎了好几下也没爬起来。 对方缓步行近,银弓倒提,笑道:“跑得挺快。” 白泽咬了咬牙,没做声。 两处箭伤,加上后背又结结实实地着了地,他现在实在是疼得说不出话了。 冷汗涔/涔而落,白泽扣着梁语的骨节都开始泛白。 他挪蹭着向后退,却也知道这不过是徒劳,只是让他就这么干脆地认命,他是决不肯的。 巧在,梁语也是不肯的。 风势逆起,月色瞬息暗淡下去。 独角兽不自觉地看向了白泽怀中原本极不起眼的丸子。 这是一个很软萌的丸子,绒绒的毛发簇拥成了一团,上面还嵌了两颗红彤彤的红豆reads();。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天色太暗让独角兽产生了错觉,他总觉得那两颗红豆似乎在隐隐散发着金色的光泽。 这个认知让他微微皱了眉,刚想再靠近些看看,却忽然看不清了。 ――忽有雾气乘风而来,直教万里月华亦尽皆避让! 突如其来的大雾,将目所能及之处全部包裹,连适才还熙攘的风声也霎时间消失无踪! 白泽甩了甩头,努力地眨了眨因伤势太重而有些模糊的眼睛。 这是......离魂雾? 他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向怀中忽然开始散发出金色光芒的小丸子,吃惊道:“你做的?” 没有嘴的梁语当然没办法回答他,不过就算他现在能说话,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毕竟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 他不过是随意想一想,谁知道两颗红豆便突然一热,随后世界便变化成了这个样子。 白泽欣喜地抬起手揉了揉梁语:“你救了我一命。” 离魂雾,离魂夺魄。 这雾的威力其实不大,并不能直接置人于死地,但依然凶名在外。 因为整片迷雾之中,无声无光,且只有一个出口。 抱着一只明亮“电灯泡”的白泽自然不担心出路问题,但是同被困于这迷雾中的独角兽却要挣扎好一段时间了! 趁着梁语争取出来的时间,白泽勉力起身,向着出口的方向掠了过去! 他跑得跌跌撞撞,来往草木直在他身上又添了数道伤口,细碎的尖刺更是将他的衣服划得破破烂烂。 这模样看上去实在是惨极了。 不过就算再惨,也总比死了好! 待白泽抱着丸子踏出迷雾,雾门便悄声关闭,又换了一道地方。 而雾色之外,景色熟悉,似乎距离独角兽洞/穴并不远。 用尽了力气的白泽一跑出离魂雾便狠狠向前一跌,跪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气息稍匀,白泽便将怀中梁语举到了眼前仔细检查了一番,待确认小丸子没受伤才放下心来,笑道:“这都能活下来,我们命真大!”话毕又道,“不过不知道独角兽会不会很快追出来,我们还是收拾收拾东西赶紧跑吧!” 说罢也不停留,抱着梁语就飞奔回了山洞。 此地自然不宜久留。 梁语的想法十分难得地跟白泽达成了一致,连看着白泽收拾东西的眼神都慈祥了许多。 但还没慈祥很久,便听得白泽边收拾东西边急促地自言自语道:“要拿的东西好多啊!元香得拿,还有容香玉。可我觉得他这个弓好像也好值钱的样子......啊!居然还有玉石,得拿得拿!这个包裹也不错......” 梁语:“......” 这货,没救了! 第四章 素昧平生4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来时孑然无一物,走的时候却背了一堆莫名其妙的东西,偏偏白泽还哪个都不舍得扔下! 梁语目瞪无口地看着白泽“嘿咻”一下将大大的包裹扛到了肩上,随后又俯身抱起了他。 梁语:“......” 他总觉得白泽像是要带着孩子去赶集了...... “带着孩子去赶集”的白泽脚步却并未因负重而减缓,他将梁语牢牢扣在怀里,外头罩着的毛裘大衣将梁语罩得严严实实——当然了,这件大衣也是他从独角兽窝里顺过来的。 梁语蹭在他胸口,虽然丸子上没长鼻子,却能清晰地闻到这人周身满满的血腥气。 箭伤未愈,又因跋涉而多了好多道口子,可白泽却像是丝毫未觉一般,似乎现在没有什么事情比赶路更重要了。 梁语看着他左手抬高,将自己护在臂弯最安全的地方,另一只手则挥剑狠狠砍断了前面挡路的树杈。 “别急。”白泽的喘气声都比平时更粗重些,“很快就能找到安身的地方了,你别害怕!等到了地方,我就给你点香。”说完了,他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声音忽然低沉下去,涩然道,“你可一定要平安长大啊......” 天气寒冷非常,树上未化的冰晶顺着白泽砍断树杈的力道落到了他的脸上reads();。 白泽抬起袖子抹掉了脸上冰凉的水珠,原本俊俏非常的眉目被这番波折折腾得狼狈至极,偏他还似乎无半分察觉,眉目间暖色不减。甚至在看到被惊到的小动物时,他还会笑着避让开。 待又路过一个湖畔,白泽放下梁语、凑到了湖边简单喝了两口水。 “快到了。”白泽擦了擦嘴,“水源旁必有可栖身之地,不过我们得稍稍走远点,这儿说不定有厉害的角色。” 相比于对野外生存知识一无所知的梁语,白泽的判断显然可靠得多。 他们绕开水源,又过了一片树林后,白泽忽然放缓了脚步、仔细看了看周围。 “就是这里了!”白泽放下了身后所负的巨大包裹,从包裹里掏出了一个毛绒绒、不知是什么动物皮毛制成的毯子铺展开来,随后将梁语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毯子中小心裹好。 “我们这两天就先住在这儿,过几天再继续赶路!”白泽抱起被裹得只露出两颗红豆的小丸子,随后又扫了一圈周围,将他放到了一个争风避雨的岩石下面,“你睡这儿,我睡你旁边,这样风就吹不着你了!” 安置好了梁语,白泽又掏出了容香玉、给梁语点上了一颗元香:“睡一会吧,我去找点吃的。” 他说要找吃的,就是要去打猎了。 梁语默默看着白泽离开的背影,忽然很想说一句—— 你身上还有伤呢,你还记得吗? 白泽当然是记得的。 独角兽的箭并非寻常之箭,箭尖有烈火隐没。 那几箭看似只是穿透了他的皮肉,似乎只是伤口处疼,实则不然。 真正让他疼到骨子里的,是顺着箭伤向他五脏六腑扩散的火气,这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几乎要将他全部焚烧。 可是他不敢让小丸子知道。 独角兽的话确确实实地提醒了他,小丸子已经醒了,它已经开始有感知,或许也已经能听懂自己说的话、能看懂周围发生的一切了。 他不能让这样的小丸子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因为自己是它的支撑。 所谓支撑,就是要无所不能才行! 因为在这个世界,希望像平安一样可遇不可求,如果连支撑都没有了,就什么都没了! 跪坐在湖边平息了好半天的气息,直到胸腔血气稍稍平复,白泽才起身返回到了此前的栖息之地。 小丸子身边香气萦绕,它已经裹在暖和的毯子里睡着了。 看到小丸子安静的样子,白泽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小丸子的绒绒毛发。 无论如何,他一定不会让主上失望的! 梁语随白泽奔波多日,确实已经累极了,他在元香香气中沉沉睡去,再醒来时已是蟾宫光辉夺掠大地。 他稍稍缓了缓,才摆脱了刚刚睡醒带来的模糊感。 又睡了这么久...... 梁语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看睡在他身边的白泽reads();。 为了更好地起到挡风板的作用,白泽已经变回了原形。 白色的柔软毛发在月色映衬下显得温柔非常,连他庞大且威风的原形都被这温馨气氛渲染得柔和了些。 可是血腥气还是没有褪去。 不知道是为什么,虽然这具丸子一样的身体没有鼻子,可他的嗅觉却似乎比之以前更灵敏了。 所以即便周围还残留着元香的气味,可他还是从这层层香气中分辨出了白泽身上的血腥味。 它的伤还没有好。 梁语从毛毯中挣脱开,努力向前弹跳了几步、从白泽和岩石的空隙间跳了出去。 没了白泽的遮掩,冷风瞬间毫不留情地朝梁语拥挤过来。 只是风势虽急,天空中却干净得很。 今夜月色不亮,星辰却多得很,迢迢星河绵延不绝,直如绫罗蹁跹、顺着如水月光流淌下来。 梁语看了一会,刚准备再跳回白泽身后的空隙中,却觉得眼前忽有亮光一闪。 他回身望去—— 漫漫星河之下,点点萤火如星辰坠落,在他身边缤纷飘摇。 萤火虫? 这地方有萤火虫? 他正疑惑着,有片“萤火”便落在了他的眼前。 只是待“萤火”靠近了梁语才看清,这些并不是萤火虫,更像是可以发光的雪花,轻柔明亮。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注视,这些亮光竟纷纷向他聚拢过来。 盈盈之间,光芒随风舞动于他身边,却没有一片光芒落到他身上。 梁语心中好奇极了,又觉得这景色美丽非常,竟难得地有些想与他人分享! 他蹦跶着转过身看向睡得正熟的白泽,却不妨正看到对方似乎难受得瑟缩了一下。 天气比适才更寒冷了些,但被这亮光团团围住的梁语却并不觉得冷,反而觉得周身萦绕着一股暖意。 只是这暖意显然传不到光芒之外的白泽身上。 白泽蜷缩得越来越紧,眼看就要成为一个和梁语一样的肉丸子了! 看来他也会冷的,而且前几日比今天还冷,他一直护着自己、又有伤势未愈,一定吃了不少苦。 梁语心中暗暗叹息。 他终于觉得,不能说话有时候是件麻烦的事了。 在梁语出神的时候,他身边的光芒却突然猛地一阵闪烁!这闪烁突如其来,差点闪瞎了梁语的红豆! 他忙看向光芒,只是那片光芒这次却再不对他敬而远之,反而争先恐后地向他冲来! 什么情况?! 梁语吃惊地看着这些光芒落到自己身上,片刻后却又纷纷消失于无形。 月色归于沉寂,像是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reads();。 但梁语却觉得自己十分不好了—— 他冷极了,而且他从来没这么冷过。 像是有广阔的冰冷海水将他整个包裹起来,寒意顺着他的皮肉向他的骨头里渗透,又顺着骨缝向全身游走。 太冷了!!! 梁语打了一个哆嗦,牙齿因这寒意颤个不停、彼此相撞时敲击出的“咯吱”之音更是让梁语忍不住发抖。 ——等等。 牙齿? 梁语“唰”地睁开了眼睛。 几步之外,白泽仍然睡得安慰。 可他望过去的视角却显然高了太多。 梁语不敢置信地低下头,当先入目的是一件赤红色长衣。 这衣服长及地面,料子却甚是轻软,有风略过衣袂便随之而起,直如即刻便要羽化一般。 衣服的滚边上还用金色丝线纹了梁语不认识的花样,藤蔓蜿蜒,花瓣精致秀丽、相互交错,美丽非常。 这显然不是他的衣服,他是个现代人,怎么会有这种款式的衣服? 可现在这衣服却确实穿在的身上没错,而且—— 他抬起自己的手仔细看了看,虽然以前从没这么仔细地观察过它俩,但毕竟跟了自己二十多年,是不是自己的那双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他有了身体,而且虽没看到脸,但应该就是自己那具身体没错。 可是这身体似乎也只是个半成品。 梁语颇为无奈地抬起自己的左手,戳了戳自己的右手。 确实能碰到没错,但看上去却是透明的。 自己现在这幅样子,多半像是鬼片里那些还魂的幽灵一样了。 梁语缓步走到白泽身边,对方还是在抖个不停,偶尔还有两声压抑的轻咳。 虽然长了一身看起来很暖和的毛,但似乎保暖能力也不怎么样啊! 梁语叹了口气,忽然俯身轻轻抱起了白泽。 白泽身形几乎与梁语以前在动物园看过的老虎、狮子一般庞大,他这一俯身本也做好了抱不起来、中途放弃的准备。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居然轻轻松松就将白泽抱起来了。 与周身光芒一同流转的,是他身体里似乎用不尽的力气! 看来穿越过来,也不都是坏事。 梁语看了看怀中睡得正香的白泽。 对方在被触碰的一瞬间明显呼吸略有些急促,可似乎很快又发觉了靠近自己的气息很熟悉、便又再次放松了下来,甚至还发出了满足的“呼噜”声。 梁语:“......” 白泽,你属猫的? 第五章 素昧平生5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白泽这一晚睡得安稳极了。 这几日路上奔波,他几乎每晚都要被冻个半死,唯有昨晚,居然越睡越暖和! 睡了一个好觉的白泽心情好的不得了,只是待他一睁开眼睛,适才的喜悦便褪了一半。 头顶眼前,并不是往日醒来时熟悉的林荫碎日,而是一块坚硬的石壁。 这块石壁比他昨日安置小丸子的那块大许多,刚好能容下他,就是翻身困难了点,而且—— 而且他睡在这儿了,那小丸子去哪儿了?! 白泽心中狠狠一跳,胆战心惊间猛地一个转身,头上的角却不幸磕到了坚硬的石壁上reads();。 我的妈!疼! 白泽捂住自己的角头晕脑胀地痛苦了半天,直到痛楚稍稍缓和,他才蹭蹭蹭,从石壁下蹭了出来。 还是昨天的树林,昨天那块石壁也离自己不远。 景色一相对比,他才回想起来,自己昨天也曾看到过这块石壁的,但是当时自己觉得这石壁间空隙虽装得下自己,可却无法给小丸子容出个地方了,是以便放弃了这里另寻了他处。 可现在自己怎么还是睡在这儿了? 白泽目光突然一滞,惊恐道—— 不会吧!难道我又梦游了??? 他四足急踏,连蹦带跳地奔回了昨天安置小丸子的地方。 果然,软/绵绵的一团还倚在先前那块石壁的缝隙之中,见自己赶到,对方那两颗圆溜溜的红豆漫不经心地瞥了自己一眼。 白泽连忙化回人形,心疼将梁语揽到了怀里:“昨天晚上是不是冻着了?啊!都是我的错!我肯定是又梦游了,我不是故意抛下你的!真的!” 梁语:“......” 又、梦游? 这货还会梦游? 不过好吧,至少这样白泽就不用纠结自己怎么一觉醒来就换了个地方了。 毕竟昨晚的人形状态只持续到月色西沉,朝霞初升之时,现在他还是只没有嘴的丸子,就算想跟白泽解释也没有办法。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昨晚自己突然就变成了人,为什么又突然变回了丸子。 但至少现在可以确定—— 自己也是有办法恢复人形的,这让梁语着实松了口气。 要一直都只是颗肉丸子,那真是不想活了! 当日黄昏,为了避免自己再一次“梦游”,白泽又找来了许多枝叶软草堆在了石壁周围。 如此一来,就算他真的睡着睡着又跑掉了,小丸子也不会被冻得太惨。 梁语看着白泽在旁边可劲儿忙活,他则心安理得地“不倒翁”式摇晃着。 反正他现在就算想帮忙也帮不上啊,不能怪他! 白泽“嘿咻嘿咻”地给梁语铺好了窝,又抱起梁语把他放在了最是暄软的地方,喜悦道:“这下肯定冻不着了!” 这一夜,梁语确实没冻着。 他是被热醒的,确切的说,他是被烫醒的。 铺天盖地的热浪像是在把他往火炉里推,灼热和焦躁将他层层困住。像是厚厚的钢板,不断向他的灵魂深处碾压。 好热! 自己这是被煮了??? 梁语“唰”地睁开眼睛。 白泽平静地睡在他的身侧,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妥reads();。 可是在他眼中,整个世界都已被这股热浪灼烧得朦胧起来,白雾氤氲翻滚,四周的空气像是波浪一般向远处层层扩散开去。 没被煮啊...... 可是为什么会这么热! 在这样痛苦焦灼的环境里,元香仍然灼灼燃烧,阵阵香气拽着梁语直沉向更深的黑暗中。 待他再度醒来时,已是黎明。 白泽虽然还睡着,可是呼吸已经变轻。又稍过了片刻,白泽也醒了过来。 白色巨兽睁着一双赤红双眸牢牢盯了梁语半晌,然后像是慢动作一样缓缓直起了身。 “你......”白泽靠近梁语,忽然伸出舌头舔/了舔/他,“我真高兴!” 高兴啥? 梁语被他舔得莫名其妙,却不妨被变成了人形的对方一把举起:“你居然长出爪子啦!真好,你又长大了一点!” 爪子? 梁语垂眸,原本圆/滚滚的身体上果然已经多出了两个爪子,就长在红豆下方不远处。 白泽因为梁语的变化而兴奋异常,用一种让梁语头皮发麻的“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眼神看了梁语许久,随后又一把将他放回了窝里,嘴中还念叨着:“这可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唔,找点什么当做礼物呢?” 梁语并不觉得这个世界能有什么让他喜欢的礼物。 但是看白泽这幅忙碌激动的样子,他心情也很不错。 如此看来,昨晚那股热浪并不是自己的错觉,而是自己在长身体的一个表现,就是不知前晚的萤火是不是也与此有关了。 白泽激动了整整一个早上,就连出去猎食的时间都比平时长了许多。 梁语蹲在自己的小窝里安静顺着飘落的落叶,数得非常开心,就在他因为一片格外漂亮的叶子而眼前一亮时,白泽赶了回来。 保持着人形的白泽毫不费力地将手里的一个巨大猛兽随意一扔,然后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个蛋来。 “给你的礼物!”白泽将蛋捧到梁语面前,邀功道,“喜不喜欢?” 喜欢?他为什么要喜欢? 这蛋对他而言有什么卵用啊?他是能吃啊,还是能孵啊? 白泽完全忽略了梁语两颗红豆里隐隐的抗议,他高兴地将蛋轻轻放到了梁语身旁,又忍不住揉了揉小丸子。 “等蛋里的小家伙出生,你就有伴了!”白泽开始畅想未来,“而且这小家伙估计是个带翅膀的,以后赶路时还能帮咱们探探路!” 梁语对此并不感兴趣,他只觉得这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孵出动物来。 本来这一路就危险重重,现在又多了个如此易碎的东西,想想都觉得麻烦! 他边腹诽,边将爪子轻轻搭在了蛋上。 白泽见小丸子伸出了爪子,还以为小丸子很喜欢自己送的礼物,刚要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 然而刚笑到一半,小丸子的爪子却突然按着圆圆的蛋,轻轻向前一推reads();。 然后—— “咔!” 蛋碎了! 白泽:“......” 梁语:“......” 什么情况?!!! 梁语内心万马奔腾。 他真的只是轻轻推了一下啊!难道是现在的自己力气太大了??? 梁语瞪着两颗红豆,死死盯住了逐渐破碎的蛋,生怕从里面开始露出惨绝人寰的未长成的尸体来。 ——好在,并没有。 接连几道“咔嚓”声之后,从破碎的蛋壳间探出了一只软软的小脑袋。 “小脑袋”先是好奇地看了看梁语,又转过头看了看正俯身望着它的白泽,然后浑身一抖,甩掉了粘在身上的所有蛋壳碎渣,露出了自己的真身来—— 这是一只长着浅黄色柔软羽毛的小鸟,看着和梁语以前认知中的小鸟没什么太大区别,唯有一道淡紫花纹从小鸟额头上蔓延延伸,顺着它的翅膀和腰/腹环了一周。 这是一只非常漂亮的小鸟。 小鸟似乎非常高兴自己终于能“破壳而出”,欢快地蹦跶了两下,语气轻快地对梁语道:“谢谢你救了我!不然我就要闷死在蛋里了!” 咦!这只小鸟居然出生就能说话? 梁语感觉很惊奇,白泽对此却并不吃惊,他抬起下巴点了点小鸟:“号?名?” 小鸟似乎完全不怕白泽,平静答道:“号精卫,名嘛......我也是灵兽,你又不是我的主上,我凭什么告诉你?你号什么?” 白泽闻言也不恼怒,反而客气地回了句:“白泽。” 梁语在一旁听得暗暗震惊。 居然真是白泽! 而且这只小鸟......精卫?精卫填海的精卫? 他忽然很想问句,你爹不会是炎帝吧? 精卫绕着梁语蹦跶了两圈,非常友好地蹭了蹭梁语,然后回身望向白泽:“这是你的小丸子?” 白泽先是一愣,随后竟忽地皱起了眉:“莫要胡说!这是我家少主!” “少主?”精卫吓得羽毛都抖了抖,“这是哪家的少主,居然都流落到这样的荒郊野岭了?我跟着你们不会有危险吧!” 她回过头,一双漂亮的海蓝眼睛冲着梁语委屈地眨了眨:“可是我因你而生,按照天道,自当永生永世追随于你。你可千万活得久点啊!我可不想刚出生就死掉!” 说完这话,精卫向后蹦了两步,眼睛轻轻一闭。 待其再度睁开眼睛时,已经幻化为了一个看上去十六七岁、穿着浅黄轻软裙裾的明丽少女。 少女垂眸,对梁语盈盈一笑,随后竟极为庄重地单膝跪地道:“吾号精卫,名为阮阮。承蒙天道厚爱,得寻主上。愿以魂相托,以命相守,誓与主上生死与共!” 第六章 素昧平生6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主、上? 居然还可以认主的? 梁语连忙不倒翁式摇晃了几下reads();。 看来这个世界,比自己想得还要复杂啊! 阮阮行完礼朝着梁语轻快一笑,随后才站起了身、又变回了原形。 “白泽!”小鸟朝着白泽的方向蹦了两步,“我要去湖边洗个澡,身上粘粘的不舒服!” 说完,它便抖了抖羽毛,展翅而起,很快便消失在了梁语的视野里。 “多了个朋友,开不开心?”白泽笑着看了看梁语,随后蹲下身,开始在包裹里翻找起来。 他包裹里的东西一向都是胡乱放置的,现在翻找起来瓶罐碰撞间乒乓作响,实在是有些狼狈。 “咦,哪儿去了,我明明记得放到了这里......” 他又换了个包裹继续翻翻翻,翻了好半天才终于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梁语好奇地望过去。 对方手里拿了张暗黄色的布帛,上面隐约有图案和墨色从布帛的另一端渗透过来。 梁语勉力地看了看,依稀分辨出布帛的那一面,似乎是......地图? 厉害了,这个世界居然连地图都有?! 白泽拿过地图又坐回到了梁语身边,将地图放到地面上铺展开来。 梁语低头望去,地图上竟还配了山河的标志和以文字书写的地名。 这是这些文字非常奇怪,既不是他在现代常用的简繁体,也不是传说中的甲骨文。 而是一种,他确信自己从不曾见到过的奇怪文字。 而且自己居然还看得懂! ――难道是外语?不是吧,这个世界莫非都已经开始国际化了? 梁语在纠结于文字问题的时候,白泽的面色却越来越凝重了起来。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不断游离,最后深深叹了口气。 “哎,虽然知道可能有危险......但现在只能去这里试试了。” 白泽在地图上敲了敲,似乎已下了决定。 他简单看了看此处与目的地之间的行进路线,随后就要收起地图。 然而他不经意一个抬头,却正好看到了也在认真观摩地图的梁语。 白泽笑了:“这是地图。”说着,他又指了指地图上的一个地方,“我们现在就在这里,这个王域叫作玄宁。” 随后他的手指又离开了这个点,在地图上划了一道线,最后敲了敲目的地。 “这就是我们之后的前进路线。”他点了点线路终点,“这个地方是玄宁王域里的一个国家,叫作,犬封国。” 说完这句话,他脸上忽然浮现出了一丝落寞,“但这个国家并没有臣服于玄宁,他还是我久冥的国。我们只剩下这里了,希望不要再被背叛......” 完了! 梁语的心彻底凉了! 这是什么情况?这是赤果果的战乱时代啊reads();! 而且刚才白泽似乎还提到他还是什么......“少主”? 将得到的全部信息都结合起来,他基本可以对自己的“身世”得出一个初步推断―― 这里似乎有很多王域,王域间相互纷争。 自己则是其中一个王域中的皇族,搞不好还是王的嫡亲儿子。 而且这还是个已经被灭得连渣都不剩的王域,除了他俩以外就剩下个什么“犬封国”了! ――不会还需要他复国吧??? 要不自己还是投湖自尽,试试能不能穿越回去吧...... 在梁语胡思乱想的时候,阮阮终于洗好了澡,踏过层层枝叶飞了回来。 落地为人,阮阮整理了一下暖黄色的裙摆,看了看白泽还没有收起来的地图。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白泽给她指了指:“去犬封国。” “犬封?!”阮阮吃惊地看向白泽,“哪个犬封?你确定是死活不肯背弃久冥的那个犬封?” “嗯。”白泽点了点头,伸手将地图仔细地折叠,放回了包裹中。 阮阮沉默地看着他忙活,脸上讶然迟迟不曾散去。 她踌躇片刻,问道:“你们不会......是久冥的人吧?”她又转头看了看梁语,“你适才称呼主上为‘少主’,难道主上是凉戚......啊对不起,是久冥王上的儿子?” 白泽紧紧地抿住嘴唇,片刻后点了点头。 他这一个简单的点头动作,直接如同将梁语的灵魂推下了万丈深渊―― 顺便还扔了几百块大石头再碾压一下。 从古至今,妄图复国者数不胜数,能有好下场的才有几人? 何况这还是个以武力决胜负的非现实时代,他还只是个不知道到底是啥的肉丸子! 不行不行,这活他可干不了! 说什么也要离开这儿! 白泽没想到小丸子想了这么多有的没的,还已经做好抛下他跑路的准备了。 他还在心里默默算计着―― 到底要不要去犬封国呢? 虽然这个国家一直没有毁掉九冥之玉,似乎很忠心的样子。 可是为什么它没有和其他坚持做久冥之国的国度一样,被临近的王域被灭掉呢? 会不会是陷阱? 会不会是那些人知道少主没死,故意引他们去好除掉少主的? 他心中不安极了,可思来想去竟没有第二条路。 去也是死,不去也是死。 好歹去了,还有一线生机! 反正无论是生是死,他都不会丢下少主的,就算是要魂归黄泉,也不会让少主孤孤单单地去reads();。 “没想到居然真是久冥!”阮阮的表情凄凄惨惨,“虽然我对此有点预感,但是这真的是我各种猜想中最坏的一种了。” 一向话唠的白泽非常难得地一句话都没反驳,只将手中包裹打开又系上,打开又系上。 阮阮叹了口气:“可我以前没听说过你的名字。” 虽然她刚从蛋里出来,但却已保持了很久的“蛋”的形态。 在她还是个蛋的时候,听过很多关于这世界的故事。 其中被提及最多的,就是这个“久冥”了。 可在关于这个“久冥”的许多传说里,却从来没有提到过有只漂亮的白色灵兽,号为白泽。 按理来说不应该呀,这个白泽看起来灵力不低的样子,怎么会一点名气都没有? 白泽听到阮阮的疑问,顿了顿后方闷声回道:“我那个时候还是个幼崽,也只是颗肉丸子而已。” 他无意识地摸了摸梁语的脑袋:“就像它现在一样。” 每颗丸子感知的觉醒时间都是不一样的,白泽很早就觉醒了。 在他刚刚诞生不久,他就已经有了灵智。 那个时候,他的主上是把他当作儿子养的。 主上特别想要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可是能活着来到这个世界的丸子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但就连主上自己都开始泄气了的时候,少主却顺利地出生了。 少主来到这个世界,也是颗小小的肉丸子,和自己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少主的眼睛从来没有睁开过。 ――就像是陷入了一个可能不会醒来的梦境。 阮阮默默地坐到了白泽身边,轻声道:“那你是什么时候化形的?” 这一次白泽沉默极长的时间,一开口时,竟有些令人心酸的涩然。 “主上离世之日。” 阮阮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离世......三百年前?诶对了,怎么三百多年了,这家伙还是只肉丸子?” 就算是成长得再慢,也不至于慢成这样啊!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白泽摇了摇头,“少主似乎是睡着了,一睡就睡了三百多年,最近才刚刚醒来。” 阮阮忍不住啧啧出声:“那岂不是说,你守了他三百多年?” 白泽默默地点了点头。 一直旁听者的梁语:“......” 他现在有种更不好的预感了。 国破家亡,两三心腹,使命艰巨,出身不凡。 ......这怎么有种反派标配的感觉啊? 他不会是穿越成哪个小说里给男主做垫脚石的反派了吧?!! 第七章 碧血丹心1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三人本就在玄宁境内,离犬封不远。加上灵兽的脚程要远比人类快得多,是以没用上几天,几人便到达了犬封国的国都, 此地位于北境,此时又正是初春时分,乍暖还寒。 因为担心小丸子会被冻着,白泽还特意给小丸子裹了层厚厚的毛毯。 梁语窝在白泽怀中的毯子里,只露出一对红豆来观望这个世界的城池。 行人熙攘往来,商贩卖力地推销着自己的产品,年轻的姑娘则笑闹着挑选摊子上漂亮的佩饰,还有许多幼小的孩童缠着自己的父母讨要吃食。 从表面上来看,这里似乎与他原来的世界没有任何不同,就像是在电视剧中看到的古城一般。 这甚至让他产生了自己还在原来世界的错觉,直到有个姑娘发现了被白泽抱在怀里的他。 按理来说,见到个长了红豆、似乎还会动的肉团子,一般人都会很惊讶吧。 如果真的是在他那个世界的古代,被当做“邪祟之物”烧掉也是很有可能的。 但这姑娘却不仅没有惊慌,反而一副“哎呀!好萌”的愉悦表情。 她凑近了些,笑着打量梁语,片刻后抬头向白泽询问道:“我能摸摸它吗?” 白泽果断摇头:“不能。” 姑娘略显失望地撇了撇嘴,留恋地看了梁语半天,随后又将目光放到了站在白泽肩膀上的精卫身上。 “你好呀!”姑娘非常有礼貌地行了个礼,“你是灵兽吗?” 精卫道了句“是”,随后翅膀一扇,飘飘然化为了人形。 人群熙攘的大街上,突然有一只鸟变成了人。 然而往来之人却连一点惊讶神色都没有,恍若司空见惯。 这不科学啊!!! 梁语在心中咆哮着。 你们这些人难道都不觉得这很神奇吗?!! 然而并没有人能听得到梁语在心中的呐喊。 这个跟他们搭话的姑娘甚至对精卫的化形表示了由衷的赞叹:“你长得可真好看!你的灵力一定很高吧?” 梁语:“......”长得好看和灵力高有必然联系吗? “还行吧!”阮阮一点都不谦虚,“你也长得很好看啊!可惜......” 梁语正在疑惑有什么好可惜的,姑娘却已赞同且黯然地点头回应道:“是啊,可惜我只是个人类呢。要是我也是灵兽就好了!再不济,是个妖兽也行啊reads();!哎......” 喂! 好好的人不当,为什么一定要当兽啊! 梁语难以理解地瞪大了自己的红豆。 姑娘一低头便看见了小丸子这幅“难以置信”的可爱模样,不由笑道:“它好像已经有灵识了,它多大啦?” 抱着梁语的白泽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四岁了。” “那快化形了吧!”姑娘爱怜地看着其实已经三百多岁,都可以当她祖宗了的梁语,“不过化形以后就没有现在可爱啦,还是小丸子的时候最好玩!” 梁语:“......” “说来,你们为何千里迢迢地赶来这里?”姑娘终于发现了重点,“已经很久没有外人来犬封了,这里很危险,要不是出生在这里,我们也早就搬走了。” “为何?”白泽开始打探,“犬封虽然未曾臣服于玄宁,但不是一直未曾遭受攻击吗?” 姑娘忧虑地叹了口气:“虽然如此,但其实玄宁只是一直疲于其他几个王域时不时的试探和骚扰,所以没空出功夫来对付我们罢了。” 她对白泽苦涩地笑了笑:“你应该很久都没关注过几个王域的情况了吧?玄宁现在的情况很不好。它之前为了灭掉另一个不肯臣服的林氏国元气大伤,后来又与黄素打了一架。现在玄宁只是在苟延残喘,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被别的王域吞并了。” 阮阮终于明白了姑娘忧虑之所在:“也就是说,玄宁一旦不存,犬封也会有危险?” “然。”姑娘点点头,“毕竟犬封是当世唯一一个还未毁掉久冥之玉的国家,怎么可能有王域会允许我们逍遥于尘世之外呢。” 她话音一落,周围的空气便有些压抑起来。 梁语抬头看了看白泽,这人的神色落寞非常。 自然,任谁发现自己的王域马上就要彻底被灭得连渣都不剩,都不会好过的。 这边气氛沉寂,不远处一个摊子旁的气氛却渐渐喧闹起来。 骤然间,一阵犀利的呼啸声骤然打断了白泽几人伤感的沉思。 姑娘回头看了看呼啸声的来源,蓦地疾呼出声:“哥!你做什么呐!” 只见几步之外的首饰摊旁,一个与这姑娘差不多大的男子正死死拽着摊主的衣领。他脸上青筋暴起,显然已是愤怒非常。 这男子个头很高,摊主被他制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不停地骂骂咧咧道:“你放开我!你放开我!有本事你放开我啊!” 如此这般听了半天叫嚣的废话,男子终于忍无可忍地将摊主猛地向后一扔,随后狠狠一咬牙! 寒光忽现! 梁语初见这寒光,还以为是男子气急要动刀了,待他仔细看去却发现,这寒光居然来自―― 男子的牙。 或者说,现在已不是个“简单”的男子了。 他身形未变,手中也没多出什么凶器。 但是那张原本刚毅的脸庞却变成了......狗头。 摊主看到男子突然从人变成了“人形的狗”,不仅没有半点害怕,反而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还变原形了?怎么着,想打架?” 说着,摊主好好的人脑袋,也变成了一颗和男子相差无几的狗头reads();。 最重要的是,还不是普通的狗头! 梁语默默地看着两只“狗人”―― 一只哈士奇,一只阿拉斯加。 厉害了我的狗狗,你们可以的! 这还真难分出个胜负啊! 然而两人虽然都已化出了原型,却并没有直接动手,而是先开始了第一轮的声势战。 只见阿拉斯加率先出战,吼道―― “汪汪汪!汪汪汪汪!” 哈士奇马上回应:“汪汪!汪汪汪!” 为了劝架而加入“战场”的姑娘:“汪汪?汪汪汪!” 白泽看着这一幕,也颇为茫然回头望向阮阮:“你能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吗?” 阮阮摇头道:“不能。我也只会普通的人语,不懂他们的方言啊!” 梁语:“......” 原来狗叫是人类的......方言吗? 如此又“交流了一会”,似乎是姑娘的劝架终于起了作用,两方都慢慢平静了下来。 姑娘领着已从狗头变回人头的“哥哥”来到了梁语他们面前,介绍道:“这是我哥,他刚才本来只是想给我买个簪子,结果因为价格问题跟摊主吵起来了。” 男子犹自不服气,嘟囔道:“明明就是他宰人!哪有卖那么贵的,想钱想疯了!” 姑娘连忙拽了拽自家哥哥的袖口,随后向几人解释道:“让几位见笑了,我们哈士奇家族的人就是......脾气暴躁了点。” 白泽礼貌道:“不不,在我看来,令兄率直,着实是真性情得很。” 然而男子并不能理解白泽的礼貌,如遇知己般上前两步狠狠地拍了拍白泽的肩膀:“哈哈哈!兄弟,你懂我啊!!啊哈哈哈哈!” 白泽:“......” 不,其实我并不是很懂的...... 我也不想懂...... 自觉非常丢脸的姑娘也不想再与白泽和阮阮叙谈,简单告了辞,便拉着自家兄长走远了。 阮阮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感慨道:“早就听闻犬封国的人脾气火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是啊......”白泽长叹一声,也慨然道,“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情,才能坚持三百年不曾臣服吧!” 只能沉默的梁语也在心中默默地“加1”。 哈士奇和阿拉斯加...... 这样高贵的物种岂会臣服于普通人? 搞siao! 第八章 碧血丹心2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亲眼目睹了两只“狗中贵族”之间的争斗,梁语觉得自己的心情...... 有点复杂。 但事实上并没有让他舒缓心情的时间,见姑娘跟着她哥走远,白泽便舒了口气,对阮阮道:“直奔王宫吧。” 虽然前途未卜,但总要去试一试。 片刻之后,一鸟一兽一丸子茫然地站在了王宫门口。 阮阮看了半天,不解道:“这......门在哪儿啊?” 夕阳西垂,余晖之间,王宫之外围墙高耸,红紫辉映、庄严非常。 可是,已经在此转了一圈又一圈的三只真心无法理解―― 你连个门都没有,就算外表看上去再恢宏也很奇怪吧?! 怎么进去啊?! 阮阮呆怔地沉吟道:“难道这才是犬封国一直没有被占领的原因?” 因为实在太蠢了,所以其他王域根本都不想来占领吗?reads();!! 几人正目瞪口呆之际,城墙上忽然探出了一颗狗头。 这狗头上顶着雪亮钢盔,狗头下则是穿了严整盔甲的人身,手中还拿了把长矛。 除了头奇怪点,其他地方与普通人类无异。 可是...... 梁语在心中暗自叹息。 居然靠萨摩耶来守卫王宫! 你们国家迟早药丸啊!!! 萨摩耶将长矛一亮,朝下喝了句“为何靠近王宫”? 虽然表情实在太萌以至于毫无威慑力,但是传下来的声音倒是中气十足,很有威慑力。 白泽退后几步,朝上一礼:“在下白泽,求见犬封国国主。” 萨摩耶想了想,忽然转头看了看身后,似乎那里也站了他的同族。 在和同族“汪汪”了两句后,萨摩耶才转过头来又朝下喊了句:“稍待片刻,已经去通报吾王了。” 既然是个为了防范于未然,连宫门都不造的国家,王上不会自然不会轻易相信一个自称是“白泽”的人。 虽然“白泽”这个号只有久冥旧臣听说过。 等待片刻后,本来从上往下张望的萨摩耶突然回了头,从身后之人处取到了什么东西。 萨摩耶将东西小心握紧,随后将拳头置于胸口处,对白泽高声道:“吾王问你,可有久冥之册?” 白泽闻言笑了笑,回道:“有。” 这国王倒也不傻,毕竟白泽曾经是久冥之主最信任的人。 而“久冥吏册”可以说,也是久冥最重要的东西。 每个王域都有一个记载了王域下所有国度名称的王册,这是整个王域存在的象征。 只要有一个国家没有毁掉久冥之玉,王册就不会被天道损毁,这个王域就不算是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王域被灭之前,久冥之主凉戚自然要找一个稳妥的人托付这么重要的东西。 可在那场动乱中活下来的,却只有早早就被凉戚送走的白泽。 所以这“九冥吏册”要么是被凉戚交给了白泽,要么就是已经落到别人手里了。 如果是后者,那就算来此喊话的真是白泽,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一个灭失了王册的王域不可能被天道祝福,自然也不可能再复苏回往日繁华。 那他们还不如就这么等着别的王域来灭掉自己好了! 何必浪费时间和功夫? 白泽并没想到这国王会想得如此周全,一时又感动又有些许心酸。 正是因为犬封国如此谨慎地在夹缝里偷生,才给久冥留下了一块“久冥之玉”,才给久冥留了一个复苏的机会reads();。 不然就算他将少主照顾得再好,也没什么用了。 白泽心中知道城墙上的萨摩耶手中所拿肯定便是这世上最后一块“久冥之玉”了,是以他也从怀中掏出了先时凉戚交与的“九冥吏册”。 册玉辉映,国域相照! 突然从两样事物上扩散开了的光芒简直带着吞噬天地的气势!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白泽极为熟悉的声音悠悠而落―― “凉戚恳请天道,佑我久冥!” 这是当年凉戚称帝时,于祭祀大典上所说的话。 那个时候,白泽还不在。 那个时候,凉戚还甚是年轻气盛。 那个时候,久冥还是这个世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王域。 既然已验证了身份,守城的萨摩耶自然被激动坏了。 即便他再没见识,也是知道久冥之玉发光是意味着什么的! 这人真的有“久冥之玉”!这人真的是当年主上最宠信的白泽! 待再次通报过后,城墙上的萨摩耶忽然被一只手一把推开!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着锦绣华服的人。 这人向下看了白泽许久,忽然问了句:“您真的是白泽吗?” 白泽点头叹息:“我是。” 那人又问:“少主还活着吗?” 白泽应道:“活着。” 华服一皱,那人竟忽然掩面,随后狠狠一跪,于众将士前失声痛哭起来―― “我以为少主也不在了!我以为我久冥真的亡了!大人......您怎么才来啊,属下等了您好久啊!” 白泽亦是眼圈一红,言语却掷地有声:“久冥未亡,该亡的是那些弃旧主于不顾的乱臣贼子!我此次来,便是要杀他们个片甲不留,以祭我久冥大好河山!” 国主接道:“大人您说的是!” 一旁旁观着的梁语:“......” 为啥不上去聊? 在这里喊来喊去的很有气势吗?! 片刻后,喊了半天的国主和白泽终于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国主连忙起身,边擦拭着眼角泪水边对身后人吩咐:“快接几位大人上来!” 那人领命而去,很快便又赶了回来,然后―― 将手中束了绳子的铁桶缓缓放下了城墙。 白泽:“......” 梁语:“......” 阮阮:“......” 你买菜呐?reads();! 怎么不直接用竹篮子呐?! 就连平素很好脾气的白泽都纠结了半天,才为犬封辩驳了一句:“......这个......民风淳朴啊!” 梁语、阮阮:“......” 一鸟一兽一丸子万分不情愿地上了铁桶。 不过好在过程虽然过于惊魂了点,但最后还是平安抵达了城墙之上。 几人刚从桶中跳出,国主便迎上前来又是一跪。 这一跪,跪得却不是白泽,而是他身边的阮阮。 阮阮被这突然一个大礼吓了一大跳,“嗷”地一声蹦到了旁边:“您,您这是做什么?” 国主也被她这突然一躲惊得一怔,茫然道:“少主为何躲我这一拜?莫非是少主不肯认我犬封为久冥之臣了?” 白泽完全没想到这国主居然啥也不说,上来就跪!还跪得这么干脆! 他无奈扶额,艰难着解释道:“这位不是少主。” 他将怀里的小丸子小心地向前推了推:“这位才是。” 国主愣了许久,像是石化了一般,片刻后方才缓缓道:“少主......怎么还没长大啊?这是不是有点......” 发育不良啊?! 白泽并不想跟他解释,只想快点找个地方休息一会:“此事说来话长,总之,这确实是少主!” “也对也对!”国主连忙换了个方向重新跪好,“你看这王霸之气!” 梁语:“......” 终于结束了一堆在梁语看来并没有什么意义的交流后,国主终于为三只安排好了房间。 外头虽然仍有冷风呼啸不断,但是屋中却暖和得让人想打哈欠。 梁语被笼在被子里,屋中点着国主送来的上好元香。 自从他穿越过来以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舒适过了。 待安置好了梁语,白泽便跟着一脸“我有很多话要说”表情的国主走远了,显然是有要事相商。 而阮阮也简单地跟梁语告知了句“主上,我先回房间休息啦”,随后便乐颠颠地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梁语对此非常满意―― 世界终于清净了! 他在暖熏熏的房间中摇晃了一会,便觉得越来越困。 可就在将睡未睡之时,却忽然有声音悠悠道:“地之所载......*之间......四海之内.....” 什么声音? 有人说话? 居然还有人在这个屋子里没有离开? 他“唰”地睁开了眼睛。 然而屋中,却空空如也。 自己这是被冻得都幻听了? 他正惊讶着,门口却一阵凌乱脚步声,随后门“吱呀”一声被从外推开,探进了一颗小脑袋来reads();。 竟然是个看上去不到十岁的小姑娘! 梁语看着小姑娘蹑手蹑脚地走近,心中暗道肯定没好事。 果然,小姑娘靠近以后竟然像是抱住毛绒玩具一般将他抱到怀里揉了半天。 梁语:“......”原来这个世界也是有熊孩子的啊! 不过无奈他现在连话都说不了,虽然心中万分不爽却也只得忍了。 然而小姑娘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抱着的也是一个生物一般,手上用劲竟然越来越重。 “你可以像橡皮球一样弹高高吗?” 小姑娘举着他问。 “就是‘啪’地一声掉到地上,然后再弹回我怀里!” 梁语暗道不好,然而小姑娘却已经动了手。 梁语只觉得眼前视角忽然变高,这倒霉孩子居然踩在了凳子上又将他高高举了起来。 他目测了一下自己和地面的距离,然后心中长长叹了口气―― 虽然终于能穿回去了他很高兴,但是...... 这种死法是不是会很疼啊?!! “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耳边却又是这模糊声音忽然响起。 然而这次,他却很清醒。 真的不是幻听,这声音从哪儿来的? 然而来不及他多想,拽住他的力道却忽然一松,随后―― 一阵冰冷寒意瞬间笼罩了他,就如同之前露宿于树林的那个夜晚里,铺天盖地的寒气像是在往他骨子里渗透,又像是因他而生! “纪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 梁语抬起头,那孩子似乎正在凳子上又笑又跳,然而他却已听不太清,看不太清了。 耳边声音如由远及近,一声一声靠近他,最后就如同是在他灵魂深处吟咏一般―― “神灵所生......其物异形......” “或天或寿......唯圣人能通其道......” 小姑娘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这肉丸子再度开口,她从椅子上跳下来,推了推小丸子:“诶,你怎么不动啦?真没用!弹高高都不会!” 她生气地哼了一声,刚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发现原本合紧了眸子的小丸子竟缓缓睁开了眼睛。 双帘之下,一双金色的瞳孔宛如凝聚了世界上所有的耀眼华彩。 小姑娘被这双眼睛瞪得一怔,刚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得耳边竟似乎有人幽幽叹息了句―― “若非忠臣之后,必要诛你九族!找死!” 第九章 碧血丹心3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梁语的小爪子“嗒嗒嗒”地敲着桌子,心中着实有点不知所措。 在他面前,国主以头抢地、跪得非常虔诚,站在国主一旁的白泽也是一脸为难的纠结模样。 而几步之外,被阮阮好奇地端详着的,是一座姿态怪异的冰雕。 这冰雕不高,看上去还是个小女孩的样子。 很巧的是,长得跟刚才那个欺负梁语的小女孩一模一样。 “少主,小女顽劣!您,您就原谅她吧!”国主说着又磕了好几个头,声声钝响。 梁语无奈地晃了晃。 一天之内,被这样的长辈跪了两次,也不知道会不会折寿! 可真不是他不救人,实在是,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啊! 当时自己被这倒霉孩子扔到地上以后,便陷入到了那个奇异的吟咏声中。 再后来,自己就没什么印象了。 待他终于从朦胧中醒来时,白泽和国主已经赶到了他的身边,而那个熊孩子也已经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我真是无辜的! 有人信吗? 不知道别人信不信,反正国主是不信的。 眼见着额头都被磕破了,这位平日高高在上的国主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一旁的白泽终于看不下去,上前几步制止了国主的“自残”行为,宽慰道:“您先冷静一下,让我来劝劝少主吧。” 见到国主磕头的动作终于因白泽的话停了下来,梁语心中也松了口气。 不过就算你劝我也没用啊!我也不知道怎么让她变回正常模样。 好在白泽虽然对这事情也是一头雾水,但却也知道小丸子多半不是故意为之的。 他抱起小丸子,先是软声安慰了几句,随后才道:“你愿意原谅她吗?” 原谅其实是不愿意的。 但也不至于就让她这么死掉吧,何况人家爹都给自己磕了半天了。 想了想,梁语默默地蹭了蹭白泽。 这一举动让白泽和翘首以盼的国主都松了口气。 “那就好。”白泽脸上也重新露出了笑意,随后捧着小丸子来到了冰雕面前,“那你就用爪子拍拍她就好了。” 就这么简单? 梁语半信半疑地伸出爪子拍了拍。 然后―― 就如同彼时与阮阮初见之时一般,冰层“咔嚓”一声锐响,表面浮冰忽然寸寸而裂reads();。 而被困于冰层中的小女孩也终于恢复了平时模样。 国主哀嚎一声冲上前,一把将自己的女儿抱回了怀里:“囡囡,你要吓死父王了!你怎么能......” 他说到一半却忽然怔了怔,因为被他抱在怀里的女孩不仅一动不动、丝毫不负平时伶俐,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大人......”国主回头茫然地看着白泽,“这是怎么回事?” 白泽也是一愣,思索片刻才道:“多半是被灵力所慑,元魂有损了。” 国主怆然道:“那,那还有补救的办法吗?” 未等白泽回复,一直站在旁边看戏的阮阮却回了话:“放心,不会有事的。虽然元神有损,却并未散去,等段时间就好了。” 国主这才平缓了心情,又道:“那得等多久?” “那就说不准了。”阮阮笑得灿烂,“不过我听说,久冥吏册有回护久冥臣民之力,或许可以考虑用它来救你女儿。” “可是......”白泽摇摇头,“自主上亡后,久冥吏册便无法被唤醒了。” 虽然见到久冥之玉还会有反应,但却还是无法打开。 “可现在有王册,有王玉......那再认一位久冥之主不就好了?”阮阮抬头点了点小丸子,“你们觉得,我家主上如何?” 莫名其妙被点了名的梁语:“......” 白泽微微皱眉:“可是从未听说过有在丸子时代就能登上域主之位的先例,这......” “可一共才有几个先例?”阮阮冷笑着打断他,“久冥为第一代王域,此后分裂到现在,天下不过也才五个王域。以前没有又能说明什么?在久冥之主称雄之前,又有谁想过,天下是可以被统一的呢?” 白泽:“......” 觉得阮阮说得实在好有道理的白泽和国王齐齐陷入了沉默。 良久之后,白泽终于下了决心一般看向了梁语。 “虽然不知道你到底能不能担当得起这个责任,但是......”他眼中哀戚一闪即逝,“但我们的时间,确实不多了。” 与梁语道完,白泽便转身向国主深深行了一礼:“那便有劳您准备一下了。” 完全没被征询意见的梁语:“......” 我这是要做被架空的傀儡皇帝了吗?! *** 考虑到久冥的境况实在是太过惨烈,所以白泽和国主商量了一下后决定,不需要把“登基大典”举办得太过隆重。 一是他们实在不想太过引人注目,二是因为...... 犬封实在没那个闲钱了。 但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待见到那比前世小公司来招聘的场景还简陋的祭祀台时,梁语还是深深地心酸了一回。 又穷又惨! 他已经可以想象到自己以后的日子将有多么艰难了。 实际上,捧着梁语的白泽其实心里也不好过reads();。 他是真正见到过盛世的人,自然也知道正常的“祭祀”规模是怎样的,何况这还是担负着“登基”和“祭祀”双重意义的典礼。 好在小丸子现在还不明白这些,不然得有多难过啊! 祭祀依时进行。 白泽抱着小丸子上前,将他轻轻放在了祭祀台下。 寒风猎猎,卷起悲凉呼啸。却依然有寒梅盛放,隐隐暗香。 小丸子百无聊赖地听着台下白泽代他祈求天道护佑。 ――讲道理,祈求天道真的有用?你主子当年也求过,不还是说灭国就灭国了? 然而他这一念头刚刚升腾,脑中竟忽然“嗡”地一声,随后便是一阵隐隐锐痛。 “地之所载......*之间......” 又来了! 什么情况?! 梁语在心中暗暗懊恼,眼前景色却忽然一静。 如同被迫暂停了一般,连呼啸的风声都听不到了! 而紧接着在他耳边幽幽响起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这声音沉稳冷冽,却又虔诚至极―― “凉戚恳请天道,佑我久冥!” 哦,对了,这句话他听过的。 似乎是昨天在城下时,从久冥吏册中传出来的声音。 不过,这怎么又来了一遍? 难道每次祭祀都要回忆一下先人? 然而还未等梁语感慨完,那道声音竟然再次响起,继续道―― “若得天道护佑,愿以久冥为祭,以久冥臣民为祭,以我为祭,虽死不悔!” 梁语心道,你都祭出去了,还剩什么了?就算得到庇佑又有什么用啊? 然而片刻后,居然真的有一道毫无感情,刻板冰冷的声音,应了句―― “可矣。” 梁语:“......?” 不会吧!这是提议还被采纳了? 他怎么感觉......自己好像知道久冥灭亡的原因了呢?! 就在梁语胡思乱想的时候,那些凌乱语句和声音终于开始在他脑海中退散。 风声重起,将他周身的软毛都吹得蓬松了许多。 好冷! 他刚在心中暗叹了句,便又听见白泽在台下高声喝道:“恭迎灵鸟!” 灵鸟?什么灵...... 还没等他想完,便骤然袭来一股滔天热浪,这热浪踏云蒸雾狂涌而来,差点直接把梁语从台上拍下去reads();! 梁语在热浪里挣扎了半天,刚努力再次睁开眼,却见到面前已多了一只小鸟。 这鸟浑身赤红,如浴火而来,偏尾巴处是如苍穹般清透的碧蓝颜色。 然而梁语的关注点却不在这只鸟,而在这只鸟喙中所叼的一颗珠子上。 这珠子通体海蓝,像极了他小时爱玩的玻璃珠,既圆润又漂亮。然而偏在其蓝色间,竟还隐隐透了抹淡淡金光。 见梁语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小鸟忙向前蹦跳了两步,随后长喙一递,竟直接将那颗“玻璃珠”定在梁语的额头上! 嘶! 疼!!! 前后两世,梁语从来没有这么疼过! 滚滚热浪如同要将他的内脏焚烧般熊熊而起,可滔天的寒意又从外而内渗透蔓延着! 如同凛然冬至时最刻骨的夜晚! 如同灼然盛暑时最炙热的白天! 被这两种“极致”折磨着的梁语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 他在朦胧中拼死挣扎,煎熬了许久才感到这种痛苦渐渐散去。 他艰难地睁开眼,努力地适应着眼前似乎突然强烈起来的光线。 然后,陡然一怔。 台下不远处,白泽、国主和阮阮都在震惊万分地望着自己,神情竟半是狂喜半是不解! 而且这个视角―― 他向下看了看自己的衣角,果然和林中那晚一样。 看来这次,自己是真的化为人形了。 梁语勉强忍住了自己因为过于虚弱而险些踉跄的步伐,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翘。 完了,老毛病又犯了! 他在前世的时候便有这个“毛病”,别人紧张的时候要么手抖,要么慌乱。 可他却非常不按寻常套路出牌,甚是与众不同―― 他一紧张,就想笑。 而且越是紧张,越想笑! 现在他就很紧张,是以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已经“脱缰”的嘴角,边在心中流泪,边盛放出了一个笑容。 妈呀!这样不行!赶快让我下去啊!这么多狗头人看着我,我紧张啊! 梁语这样想着,便将目光定在了白泽身上。 就是你了,还不快救我下去! 是以,台下的人便遥遥望见―― 那个已化为人形、立于高处傲然下望的男子衣袂翩然,乘风而立。 其堪称完美的面庞上,那双如桃花所化的眸子中分明盈满了凛冽寒意,可那抹如玉莹然的嘴角却偏偏蓦然一弯,随即泠然向下叹了句―― “白泽,来。” 第十章 碧血丹心4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突然被点到名的白泽先是一愣。 他实在是已然习惯了自家小丸子软绵可爱的样子,骤然见到一个相貌如此俊秀却眉目陌生的青年,自是心中茫然多过亲切。 只是纵然茫然,他还是片刻愣神之后便行到了台上,单膝一礼。 “主上。” 而今祭祀已成,久冥吏册已复,自然不能再叫“少主”。 可待白泽单膝跪了半天,唤他而来的这人却仍然一言不发,耳边的空气似乎也因这过于严肃得气氛而有些许凝滞。 难道是自己做了什么事情让少主不满意了? 不应该啊...... 毕竟自己也没做什么啊! 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下文的白泽鼓起勇气、稍稍抬头看了看,便正对上了一双泛着隐隐金色的眸子。 这对眸子实在是漂亮极了。 然而对视一瞬,白泽却完全顾不上欣赏,只觉得后背上的细密汗珠正涔涔而落。 这是一双属于野兽的眼睛,里面没有半点感情。 默默保持着无情凝视的梁语:“......” 也不知道我这个状态到底算不算是充满了王霸之气......应该足够酷炫了吧? 可是接下来说点啥呢,怎么愉快地忽悠这人把我带下去呢? 从备选言辞中挑了许久,梁语终于钦定了一句,开口道:“祭祀结束了?” 终于等到了主上出声的白泽闻言心中一松,回道:“只要等到灵鸟化人就可以结束了。” 灵鸟化人? 梁语转头看了看适才飞来的那只红色小鸟,就是这只了吧? 突然被梁语冷冷望住的小鸟翅膀一支,连忙扑腾几下隐去原型,现出了一个少年来。 这少年一身红衣,清朗飒然,一双如盈满水色的眸间满是清澈之意。 “主上。”少年亦跪于白泽身侧,“属下号鸰(音灵)鹞(音瑶),名商灼,奉天道之召,从陆北三珠树而来。” 三珠树? 白泽心中更是惊诧reads();。 如果算上他的旧主凉戚,每一个王域之主在祭祀的时候都会有灵鸟携信物、前来相贺。 这些灵鸟原本都分散于大陆各处,其来处往往也预示了这个国家未来的兴衰。 当年凉戚祭祀时,来的是陆南首岛“离枝岛”的灵鸟,而后便有久冥百年兴盛。 久冥分裂后,再有王域祭祀,来的灵鸟却再没有能超过久冥当年那只的了。 可现在......来的却是生于三珠树的灵鸟! 那个位于大陆中央,据说与天道最相近相通的三珠树! 难道我久冥,果真未被天道所弃,还有再起之日?! 完全不明白白泽心路历程的梁语:“......” 他怎么觉得这人的表情突然有点可怕? *** 事实证明,虽然重新变回人形以后,能吃好吃的了,也可以直接挥手让闲杂人等离自己远点了。 但是,麻烦也多了。 梁语坐在桌旁,单手扶额、眸光冷凝。 沉思片刻后,他稍稍抬眸看了白泽一眼,意思是—— 解释一下。 在他面前,犬封国国主每日一跪已经达成,只是神情却与以往跪拜时并不相同,竟隐隐有丝激动之意。 白泽非常成功地明白了梁语此前一眼代表的含义,小声地对梁语道:“唯有被王域所护的国家才有国灯,国灯挂于各城城门口。国灯平时为白色,只有有妖兽入侵时才会变红。” 哦。 听了解释,又回想了一下适才犬封国国主对自己所说的话—— “犬封边境礼莱城国灯变红,灯中铃铛鸣音大作。” 也就是说,礼莱城有危险? 而且“唯有被王域所护的国家才有国灯”,即是以前没有王域相护的时候,他们连求救都做不到,现在终于有人可求了? ......但其实你求我也没用啊!我谁都打不过啊! 我连保护自己都很困难呢! 梁语非常想干脆利落地道一句“不帮,滚”,但也只是想想罢了。 他好歹承蒙这国主多日招待,何况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又一直依靠白泽而活。 若是现在让他直接忽略两人看法率性而为,实在是有点难度。 那便去试一试罢了,反正就算帮不上...... 也不能怪我。 灵兽皆有日行千里之能,是以待梁语和白泽到达礼莱城的时候,不过过去了一盏茶的时间。 随意掸了掸身上因疾行而沾染的灰尘,梁语淡淡道了句:“在哪儿?” 与他同来的白泽先是去审视了一下城门口的国灯,又回来向梁语解释道:“国灯并未被毁,那妖兽应该是没有成功闯进来,被国灯拦住了reads();。” 梁语:“......”这么高级!一盏破灯还能拦人?! “国灯与王册相通,这个国家的臣民有多信任王域,国灯就有多强。”白泽脸上隐隐现出了喜色,“而今犬封国的国灯竟能拦住妖兽,说明其臣民果然心中有我久冥,信仰雄厚!” 靠信仰得胜? ......邪教吗? 虽然目前礼莱脱离了危险,但国灯的防卫能力毕竟有限,若是妖兽再来一次,可能就挡不住了。 是以虽然梁语非常想要赶快回到暖和的王宫里休息,但还是勉强陪着白泽留了下来。 “我们一会随便找户人家住下就好!”白泽知道梁语不爱说话,因而主动开口介绍流程,“这里的人脾气没有主城那么暴躁,都很好说话的。” 梁语想了想,忽然开口道:“也是狗头?” “不是。”白泽边引路边道,“各国主城住的多为本国贵族,因而有化形之能,其他城池的臣民都只是普通人类,并没有奇异之处。” 原来长狗脑袋居然是贵族的象征! 梁语觉得自己越来越难理解这个世界了...... 不过白泽说得倒也没错,礼莱城的人看起来确实要比主城的人温和得多。 他们俩一路行来,不仅没像在主城那般遇到争吵,甚至没在任何人脸上看到怨怼或是愤懑的表情。 这修养还真不是一般得好! “便在这家借宿一晚吧。”白泽随便选了个靠近城门的人家。 毕竟这个地理位置非常有利,要是那个妖兽真的夜袭礼莱,他们俩也能及时作出反应。 梁语对此完全没有意见。 ......反正就算真出了事,他也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在守护梁语飘摇的这几百年里,白泽虽然也与普通人类打过交道,但交集着实不多。 现在突然让他上前求助,还是“留宿”这种令人为难的请求,他心里实在是有点紧张。 但是他当然不能在自家主上面前露怯。 暗自深吸了口气,白泽鼓足勇气上了前,叩了三下门。 虽然屋内灯火通明,但却迟迟没人应声,就在白泽以为人家是在委婉地表达“恕不迎客”的意思时,屋内却终于传出了一道柔和的女子声音。 “谁?” 终于等到了回应的白泽忙道:“对不起打扰了,我们......是过路的行人,想留宿一晚,不知......可不可以?” 又是片刻沉默,里面的女子似乎与屋内另一人道了句什么,然后才软糯地回了句:“可以。” “吱呀”一声,女子打开了屋门,露出了一张秀气温和的脸庞来。 “抱歉,让二位久等了。” 她侧身将白泽和梁语让进了屋后,又盈盈一礼:“二位用过晚饭了吗?” 白泽连忙摆手:“用过了,不必麻烦reads();。” “那我去帮二位备茶。” 还未等白泽再次拒绝,女子已转身进了里屋。 白泽颇为尴尬地看了看坐在一旁、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歉意道:“给您二人添麻烦了。” 男子将手中书本向桌上一落:“客气了,举手之劳。不知二位从何处来?” 白泽刚准备思考个说辞,对方却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抢先道:“是在下冒昧,还望二位不要介怀。” 梁语在旁边默默观望,心中却在暗自称奇。 厉害了! 这个世界不仅有书和纸,教化也很完善啊! 果然跟他原来的世界不一样,如果按照原来世界的世界线,他们现在应该得睡在石头上茹毛饮血吧! 片刻之后,女子端茶而回,又为梁语和白泽各斟了一杯茶。 白泽先是道了句谢,随后才道出了来此的正题。 “听闻近日有妖兽造次,不知情况如何?” “情况确实不大好。”男子颇为愁苦地摇了摇头,“实不相瞒,原本城中人夜不闭户,现在家家落锁,都是害怕这妖兽突然闯进来。” 白泽想了想,又道:“可知是什么妖兽?” 男子叹道:“不知。不过据说城主已向国主求援,应该不日便会有对策。” 他说到这里,眉目竟稍稍舒展了些:“毕竟现在我犬封国也是有王域归属的国度,再不会像此前那般孤立无援了。” “这是自然。”女子闻言也盈盈一笑,“如果不是久冥重建,让我们又挂上了国灯,或许早在妖兽第一夜来时城中便已遭逢凶险。尤其我们这几个临近城门的人家,更是难逃劫难。” 听闻两人如此欣喜于重归久冥,白泽也很是欣喜,忙应和道:“自是有王域相护更好,而且以后久冥重建,整个国家的人民肯定能过上更好的生活的!” 梁语安静地品了口不知什么种类的茶。心道,这话说的,跟领导干部探望贫困群众似的。 无聊! 话说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去睡觉?没有精神怎么迎战啊! 他心中刚做此想,耳边竟真有道稚嫩声音道了句:“爹,娘,怎么还不睡觉?” 梁语抬起头,几步之外,竟站了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 这孩子睡意朦胧地揉着眼睛,显然是被吵醒的。 见梁语望过来,他似乎才反应过来眼前的情况,迅速向后一退。 梁语:“......”这是吓到了? 梁语连忙反思自己的眼神是不是杀气太足、吓到了孩子幼小的心灵。 然而还没等他反思完,眼前的孩子却蓦地俯身一礼,声音稚嫩、但恭敬非常:“不知有客远道而来,阿绫失礼了。” 第十一章 碧血丹心5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好难得,居然能见到这么乖巧的孩子! 梁语不由眼前一亮,却见那孩子已经礼毕起身、还朝自己甜甜一笑。 这孩子年纪虽然不大,却已隐有君子之风,儒雅气质与其父亦已有几分相似。 “阿绫。”女子见到孩子,忙蹲下身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道,“已经很晚了,快回去睡觉吧。” “是,娘亲。”阿绫闻言懂事地点了点头,但却并未立时离去,而是略显担忧地问道,“今天晚上,妖兽还会来吗?” 女子眸色稍僵,强撑着没有露出怯懦的神色,安慰道:“不要怕,主上会保护我们的。” “嗯!”阿绫抿唇一笑,眼中满是孩童的天真和坚定,“主上一定很了不起!” 他说完这话,又伸出手来抱了抱女子:“娘亲,那我去睡了。” 眼看着孩子消失在了门后,女子才松了口气,回身解释道:“小孩子,胆子总是小些。” 梁语放下茶盏,淡淡道:“实在是个可爱的孩子。” 难得听到梁语主动说话,白泽颇为震惊地回头望了他一眼,随后忍不住笑道:“确实很可爱。” 梁语抬眸,凉凉地看了白泽一眼,随后微微一顿。 再低下头时,盏中茶水上,细碎波纹正在漂浮摇曳,像是一汪被搅碎的月光,残破而绮丽。 “不好!”女子连忙起身将门紧锁,随即贴于门旁侧耳听了一会,“‘祈君灯’在响,妖兽来了!” 梁语扫了眼白泽,意思是—— 啥是祈君灯? 白泽居然真的从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里读到了这人想要表达的意思,低声道:“是国灯的别称。” 然不待他继续解释,女子已惊慌地向他们道:“两位客人,劳驾您跟我去一趟后院吧,这个门......不知道能撑多久。” 一旁闲坐的男子也早已起身,肃然立于门旁:“两位先不用担心,妖兽低智,我们躲到后院或许能逃过一劫。何况它还不一定能毁掉国灯闯进来!” 梁语手指轻轻在桌子上一搭,心中不住叹息。 低智之物往往另有神通,要是能被你们这么简单地躲过去,那就不是令人闻之变色的妖兽了。 白泽想得和梁语差不多,他身上灵力已开始运作,强大灵力卷起的气流直震得屋门“呜呜”作响reads();。 男子却并没把这“呜呜”声与白泽联系到一起,还以为是那妖兽在靠近,忙又重复了句:“还请两位到后院躲一躲,不然......” “那你呢?”梁语敛袖起身,“你守在这门前,是要与妖兽同归于尽?” 男子“我”了一声,声音却蓦然一滞。 在他面前,梁语身上所着布衣已寸寸褪色,现出一件流云广袖的赤红长衣来。而从被层层金色锦绣花纹簇拥着的袖口间探出的,是一只骨节分明、白皙纤长的手。 那只手中,还握了一把银白色的寒凉长剑。 梁语抬手敛眸,将剑身向前一横,悠悠道:“开门。” “灵兽?!”男子抵门的手僵硬一顿,不可置信道,“你们居然是灵兽?难道......你们就是国主派来救我们的?” 梁语摇摇头。 “不是国主派来的?”男子心中暗暗奇道,难道只是恰好路过,好心相助? 被男子探究的目光紧紧盯住,梁语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手中一动,长剑已在他指间绕了一圈。 “他还不配。” 淡淡道完这句,也不待男子反应,一股疾风便已从梁语手中长剑而起,凶狠地冲向了屋门! “轰!” 原本紧缩的房门被这股强大气流直接冲开,与之同时响起的,是“祈君灯”最后一声凄厉的长鸣。 国灯已破,妖兽入境! 梁语收剑而行,路过男子时顺手袍袖一挥,竟将男子直接掀进了屋里! “砰!” 房门再次关闭,整个礼莱城中一片死寂。 也已褪下布衣的白泽站于梁语身后,对于梁语先前的种种行为似乎完全不感到吃惊。 他亦已解剑在手,另一只手则稳稳搭在剑柄之上。 国灯于百步之外飘摇晃动,平日里夺目耀眼的清光已被一片暗红色光辉笼罩,其上所绘的金色国纹也已模糊不清。 而国灯之下,一巨大凶兽正眼冒凶光地死死盯着这边。 这凶兽论大小已与白泽原身相近,只是其周身凶煞比之白泽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是蜪犬。”白泽持剑出鞘,长剑在凝重空气间划开一道清越剑吟,“传闻其饿极则食人,无灵智,然凶猛非常。” 食人...... 凶猛非常...... 梁语刚在心中暗暗将这两个词念了一遍,那蜪犬便已长唳一声、向二人冲了过来! 这蜪犬速度极快,不过眨眼间便已冲到了梁语身前。 梁语虽然此前见过白泽与独角兽的争斗,却从未亲身经历过这般凶残境况。 待真的看到蜪犬瞪着一双凶光满溢的赤红双瞳、杀意呼啸地向自己袭来时,他竟有点走神reads();。 ——自己要做什么呢?像彼时白泽那样,杀了这个妖兽? 不过是一瞬间的晃神,蜪犬那两排如钢刀一般的獠牙便已狠狠扣在了梁语的左肩上! 妈呀!疼疼疼疼疼!!! 梁语连忙再不迟疑,用足了力气将手中长剑向前一挥、将蜪犬逼退了回去。 白泽并没想过自家主上会在这时候犹豫,而今突然见到主上受了这样重的伤,差点把他吓到元神出窍。 “主上。”白泽握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你,你......” 白泽的恐惧和担忧,梁语已全然无法感知。 他满脑海都是自己身上不断流逝的鲜血、不曾片刻消减的剧痛,还有—— 适才那一剑划开蜪犬皮肉时利落肆意的快感。 原来,伤害是这样的感觉。 那...... 杀掉呢? 金色已渐渐弥漫了梁语原本清透的双眸,然而他自己却没有丝毫察觉。 剑光破空而起,携着烈烈灵力。尚未干涸的血珠顺着风声逆流而去,与剑光一同向着蜪犬的方向急速推开! 蜪犬虽然没有灵智,却也感受到了这人忽然变得无比强盛的气势,连忙侧身闪躲、想要闪开这凌厉一招。 可它身形刚刚一动,剑气已在它身边卷起了一片惊涛骇浪,仿若凛冬寒水汇聚,带着灭顶的声势向它倾斜而来! “嗷呜!”蜪犬躲避不及,剑光直接在他后背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剧痛之下,凶兽前膝一软,甚为凄惨地在地上滚了一遭! 杀掉它...... 杀掉它吧...... 不过是一道生命而已...... 这世上的一切,有什么你毁不得? 脑中突然的呢喃声,像是自己无意识的思想,又像是来历不明的催眠。 梁语屏息敛眸,缓步而行。 阵阵飓风携裹着浓烈杀气先主人而去,竟将刚刚站起身的蜪犬又压制着跪了下去! “主上......” 立于其后的白泽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可现在情况危急,他也顾不上理会这种异样的来源,只好欺身上前、封住了蜪犬的退路。 明明身上流血未止,可梁语却并没有感到因受伤而带来的虚弱。 甚至连疼痛似乎都已减轻许多。 他静静俯视着蜪犬,那个也在惊恐地看着他。 明明说妖兽无智,可面前这只妖兽的眼里,却分明有着隐隐的哀求。 它在求自己? 求什么? 求一条生路吗?还是...... 剑锋锐鸣,利落地从蜪犬的颈项间滑落reads();。 随之倾泻而下的,还有尚且温热的汩汩鲜血。 梁语静静看着那颗硕大的脑袋从它主人的身体上分离而落,在地上“咕噜噜”地滚出一道暗红色的痕迹。 而那双暗红色的眼睛中,哀求还没有褪去。 它确实是在求自己。 梁语敛眸想了想,忽然收剑入鞘、对白泽微微莞尔:“你能感知到妖气吗?” 白泽本以为会有一场恶战,哪晓得自家主上杀起妖兽来居然如此干脆。 他看着蜪犬的尸体还有些愣神,骤然听到梁语的询问,他先是抬头茫然了两秒,随后才反应过来被问了什么。 “能。”白泽连忙将佩剑也收回鞘中,“不过......感知什么妖气?” 蜪犬不是已经死了吗? “感知蜪犬。”梁语在白泽不解的眼神中凉凉开口,“它有孩子。” 适才这蜪犬眼中的哀求,分明不是在求自己的生死。 但能被一个灵智未开的妖兽牵挂至此的,莫过于自己的亲身骨肉了。 灵兽各有神通,对于其他兽类的感知程度也各有不同。 来往妖气在梁语面前缥缈至极,可在白泽面前却强烈浓郁得很。 不过几息,两人便已到达了城外一处偏僻的石林。 “应该就在这附近。”白泽仔细感知了一下方位,确定道,“是这边。” 他上前挥剑,斩断了遮挡去路的枯枝烂叶,随后转头对梁语道:“不然,属下先进去看看......” “不必。”梁语打断他,率先一步走了过去。 逼仄山洞之间,隐隐有滴落水声间或敲在湿润石块之上。 就在水声回音的最深处,铺了一张柔软的毛皮毯子,与彼时白泽用来包裹它的那块一模一样。 而在毯子上,乖巧地蜷缩了一只小兽。 梁语轻轻地靠近了它,虽然离得如此近时,已能感知到它身上与蜪犬别无二致的妖气,可它们两个的模样却实在千差万别。 眼前的小兽满身白色皮毛柔软蓬松,小小的鼻子粉嫩湿润,鼻子下的小嘴巴还轻轻嘟囔着什么,像是在说梦话一般。 ——看上去,竟更像是白泽的缩小版。 实在是可爱极了。 真的要杀掉这样的它吗? 梁语原本稳稳搭在剑柄上的手茫然一顿。 真的要......赶尽杀绝吗? 真的要除掉一个杀星,然后培养出另外一个比之可怕千百倍的杀星吗? 这样放任自己的杀戮,真的是对的吗? 第十二章 碧血丹心6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梁语正兀自纠结,小蜪犬却似乎终于感觉到了有陌生的气息闯入。 然而它不仅没感到恐慌或担忧,反而向梁语的方向靠了靠,闭着眼睛朝他软软地叫了一声。 梁语握着剑柄的手指寸寸收紧,忽然转头对白泽道:“有办法把它带走吗?” 白泽摇摇头:“如果带上它,我们就无法日行千里了,这里离王城还有很远的距离。”他想了想又道,“不如我们先离开,到了王城后再派人来接它。” “也好。”梁语深深地看了小蜪犬一眼。 至少现在......让它先活着。 离开了蜪犬的巢穴,梁语和白泽便又返回了城中。原本他们借宿的那户人家,灯居然还亮着。 白泽回眸道:“主上,现在回主城也已宵禁,不如就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再赶路吧?” 对此梁语自然没有任何意见,虽然现在他走得很快,但是赶夜路什么的还是很辛苦的。 见梁语点头,白泽便走上前又一次敲响了这家的屋门。 虽然不知外面情况如何,可听到敲门声后,屋内的人却仍然极快地给了回应:“谁?” 这次是那男子的声音,看来他妻子与孩子已经躲到后院去了。 “不好意思。”白泽上前一步道,“恐怕我们还得继续叨扰了。” 男子闻言,“吱呀”一声便打开了房门,满面震惊:“这么快就回来了?那,那个妖兽呢?” 梁语淡淡道:“死了。” 言毕也不再叙谈,从男子身侧直接走进了屋,又坐回到了他离开前的位置。 男子见他如此冷淡,身上还隐隐染着尚未散去的血腥味,连忙不敢再多问,只道:“那我去给两位收拾下房间。” 说完又朝着梁语和白泽恭敬一礼,方才退去。 梁语坐于桌旁,先是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然而他一碰茶杯,却发现这茶早已凉透,便又扫兴地将茶杯推远了些。 “你名为何?” 白泽愣了一瞬,方才反应过来,这话是对自己说的,忙回道:“属下名疏言,先前忘记告知于主上,是属下过错。” 梁语看了他一眼:“你怕我?” 疏言:“......”其实本来不怕的,现在是有点。 见他沉默,梁语轻轻扣了扣桌子:“不必怕我。先前诸多奔波时,你护着我,我很感激。” 好长的一句话! 疏言心中雀跃,面上也不由带出了一丝笑容:“那都是属下分内之事,这个......” 梁语无语地摆摆手打断了他reads();。 这个人啥都挺好,怎么就这么爱说官话呢?! 难道......难道他在这个世界的爹是个超爱听别人拍马屁的人? 疏言并不知道梁语心中想得是这些,他见梁语打断自己,还以为是经过一场搏杀,自家主上有些累了,连忙起身道:“主上,我去看看主家收拾好屋子了没有。” 他刚刚起身,男子便已返回,温和笑道:“已经准备好了,两位随我来。” 主家为他们安排的客房在靠后的院落,屋子虽然不大,但睡下两人却绰绰有余。 毕竟他们连野外的树枝摊都睡过,对于环境的容忍度还是很高的。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大早,初阳倾泻,疏言和梁语也已起身准备与主家告别。 男子本欲远送,却被疏言留在了原地。 待二人准备离开时,却是那个名唤“阿绫”的小孩子追了上来。 阿绫今日穿了身漂亮的红色小袄,头上还绑了两个可爱的总角,整个人像是从年画中跳脱出的童子般可爱。 他一双小短腿跑得极快,不一会就停到了两人面前,神秘兮兮地将小手往上一伸:“两位哥哥,爹娘跟我说是你们击退了妖兽。我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这个珠子是我帮小伙伴抄了好久的书才换来的,送给你们作为谢礼,希望两位哥哥不要嫌弃!” 他展开小手,手心中果然捧了枚珠子。 这珠子晶莹剔透,看上去甚是好看,但是显然只是小孩子的玩具罢了,并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 然而梁语看了一会,却还是认真地将珠子握到了手中:“我会珍藏的。” 阿绫的眼睛“唰”地一亮,立时便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随后又像是不好意思了一般,再次颠颠地跑回了父母身边、遥遥向梁语二人挥了挥手。 作别了这户人家,梁语二人倒也不着急离开礼莱城。 若是在这里加速赶回,未免太过引人注目,何况两人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也想稍稍在这边逛逛。 只不过两人还未走出太远,便被一队身着白衣、举止有序的人挤到了一旁。 梁语略略扫视了一圈,问道:“这是做什么的?” “是祭祀。”虽然被人挤开,但是疏言却不仅不觉恼怒,面上还带了明显的喜悦,“这是礼莱城在感谢我们击退妖兽,所以在祭祀天道。” 祭祀天道? 是我们的功劳,为什么要祭祀天道? 两人隐于人群之中,看着那些白衣人行到了一个高台之上。 这高台与梁语于王城祭祀时的台子有些类似,但周围却镶嵌着更精致的玉石、纹了漂亮繁复的花纹。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台子似乎历经太多岁月,略有斑驳,看着倒有些历尽沧桑的味道。 “这应该是久冥仍在时建筑的台子。”疏言解释道,“唯有被王域守护的国家才有资格祭祀天道,所以这个台子应该是很多年不曾被动用过了。” 白衣人中位于最前方的男子缓步上前,叩首祈祷,口中还念念有词。 这场景看着甚是无聊,是以虽然旁边的疏言看得津津有味,可梁语却颇有些不耐烦reads();。 然而正在他刚准备唤疏言离开此地的时候,彼端台上,被领头男子高举过头的白色玉石却忽然一亮。 顷刻间,光芒四溢,竟似欲与灼日争辉般明丽。 梁语脚步蓦地一顿。 在那光芒亮起的刹那,他竟忽觉胸口一热。 就像是有无尽温热暖流正从那块玉石处不断流入他心脏一般。 而随着这暖流共同而来的,是梁语明显可以感受得到的强大灵力。 自己在变强,而且似乎就是因为这个玉石! 梁语转头看向疏言,对方果然似乎已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般,恭敬一礼:“主上可是感受到天道的祝福了?” 天道祝福...... 原来还真是邪教?!! 见梁语似有不解,疏言忙解释道:“天道之力与各王域之主的力量相互贯通,臣民若诚心祭祀,天道便会赐力量于王域之主。您现今能感受到这元石上散发出的力量,正是因为礼莱城子民对您信任且感激,是以才会将天道唤醒,得蒙祝福。” 诚心......祭祀......天道祝福...... 梁语敛眸于祭祀台上,忽然对这个世界的法则有了一些了解。 民心所向,则蒙天道所佑。而天道所佑,亦将造福于民。 然后便成为了一个良性的循环。 只是若按照疏言的说法,先主凉戚也是一代明君。 又为何偏偏会被天道所弃,以至于死无全尸呢? 两人离开祭祀台处,一路向城北郊外而行。 越靠近北城门,来往行人便越是稀少,即便见到零星人影,也都在急匆匆地赶向城中心的祭祀台处。 “看来大家都很在乎这次祭祀。”疏言喜悦道,“这也说明,久冥仍在他们心中活着。” 梁语叹了口气,忽然道:“我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疏言不曾想到他突然有此一问,连脸上笑意都敛了几分。 沉默许久后,疏言才为难地摇了摇头:“属下也不敢妄议先主,只不过......”他抬眸看向梁语,眸间尽是怀念之色,“只不过先主,真的是一个特别好的人。” 梁语闻言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负手立于凉薄阳光之下,幽幽道了句:“好人么......什么才是好人呢?” 话音刚落,寒风忽起。 疏言抬眸回望向身后城门处,脸色骤然大变。 城门之上,“祈君灯”随风飘摇,其间铃铛鸣音不止。 不过片刻,白色灯身便已被红色渐染,最后彻底晕染为赤红之色。 正如同昨夜,蜪犬望过来时,那双欲吞噬万物的双瞳。 第十三章 绸缪束薪1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猎猎风声拍打在脸上,就像是作业蜪犬那双锐利牙齿刻在自己骨肉上那般凌厉reads();。 只是灵兽的*与人类不同,只要不是致命伤,都能在短时间内恢复如初。 然而现在这风声刮过的同感却与*上的痛完全不同。 ——他现在痛得只想杀了自己。 即便灵兽能日行千里,即便二人赶回城南那个让他们借宿的人家不过用了几息。 却还是迟了一步。 街上行人尖叫着四散逃跑,原本用来祭祀的旗帜贡品也狼狈地散落了一地。 那颗原本被祭祀者牢牢捧在手心的元石也已跌落在地,破碎为泥土中静静反射着他人惊恐模样的碎片。 而就在所有喧闹声的末端,却安静得让人心中酸涩。 与寂静同在的是一地粘稠的血液,还有躺在血液间安静无声的三个人。 梁语握紧佩剑,一步步地靠近了那个熟悉的地方。 被他的灵力惊动,站在血泊中的妖兽突然抬起头、满眼凶恶的望了过来。 一刻钟前,这个“妖兽”还不是这个样子,它还会软绵绵地向自己撒娇。 然而现在,它嘴中叼着的,却是半只残缺的小手。 ——这只小手,曾小心翼翼地捧过一颗漂亮的珠子,这个小手的主人曾甜甜地对他说“阿绫失礼了”。 疏言站于梁语身侧,身上是梁语相差无几的冰冷杀气,他一双眼睛早已变为赤红,握着剑柄的手更在暗暗发抖。 “应该是被我们杀死的那只蜪犬在临死前将灵力过渡给了这只小蜪犬。”疏言的声音都已开始变得沙哑,“妖兽各有神通,我没想到蜪犬可以......” “对啊。”梁语冷声打断了他,“是妖兽。” 不是人类。 也不是前世看惯的小动物。 这是妖兽啊!!!这是会吃人的妖兽啊!!! 他到底为什么会犯这种错误?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心软? 为什么会放过它?!!!! 剑气呼啸而去,然而这漫天杀气的源头,梁语却站得极稳。 他任由金色光芒在眼中蔓延,手中的剑身在血肉间破开一道又一道冷漠的弧度。 他早就该这样做的,如果他早就这样做了—— 阿!绫!怎!么!会!死! 阿!绫!的!家!人!怎!么!会!死! 这不是有法度管制的世界,他却用原来的善恶观对待着这些没有灵智的怪兽。 这难道不是愚蠢吗?!! 最后一剑! 这一剑带足了仇恨的力道,狠狠劈在了早已看不出原本面貌的蜪犬头上。 鲜血狰狞涌出,渐染在梁语赤红色的长袍间、瞬间便已看不明晰reads();。 这一剑落下,原本气势极盛的梁语却似乎一下子便没了力气,茫然地向后踉跄了一步。 疏言见状本想上前搀扶一把,却被对方望过来的凄凉眼神定在了原地。 “怎么办......”梁语伸出手摸了把脸上血色,却只让洁白的面庞上的血迹进一步扩散开去,“疏言,我想回家......” 我真的特别想回家。 我只是个学生而已啊! 我为什么要面对这一切! 可是...... 可是—— 可是他哪里还有家呢? 自己的家早已经被牵连成一地灰烬了。 那个晚上,他坐在房间里看书。隔音不好的墙壁从另一端传来邻居的激烈的争吵声,他本以为和以往一般,就算这两人吵得再狠,早晚也会安静下来。 然而他却没有等到宁静,等来的却是一把将自己与父母遗照全部化为灰烬的大火。 朦胧之中,他最后看到的是那只妄图用毛发护住自己的傻狗。 它到最后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还知道要冲上来替自己挡一挡坠落下来的横梁。 就像某个夜晚,他突然张开眼睛。 外面寒风呼啸,但被一团白色毛发护住的自己,却就像被好好保护在另一个世界一样。 梁语缓缓将剑送回剑鞘,眉目间也慢慢恢复了往日的冷凝。 “烧了吧。”他忽然开口道,“免生瘟疫。” 疏言敛眸轻叹一声,伸手向前一挥,一股浓烈的火焰便从尸身处点燃,接连将阿绫家的房屋一并灼烧起来。 确认火焰在自己的掌控下有序蔓延后,疏言才疾跑几步追上了梁语。 “主上,您不必内疚,这件事情确实是没有办法的......” “疏言。”梁语打断他,忽然道,“我父亲做过错事吗?” 疏言顿了顿,片刻才回道:“有一年主上派兵去攻打一个尚未臣服的小国,因为兵力不够,就调借了临近一个城池的守卫兵力。” 梁语轻声道:“后来呢?” “后来......”疏言涩然道,“未料妖兽趁机大举入侵,全城的人......都死了。” 进则胜,退则败。 临于峭壁之端,焉能安然自若。 *** 梁语和疏言赶回王城时,已是落日时分。 阮阮坐于高高的城门上,一见到他们的身影便兴高采烈地拼命摆手。 “主上~~白泽~~” 她唤了两声,待他们稍稍走近时才发现两人满身的血迹和疲惫的面容。 “你们怎么了?”阮阮声音一肃,背后一对翅膀凭空而现,带着她从容落到了梁语面前,“主上,你受伤了?” 疏言替梁语答道:“主上与妖兽搏斗的时候,肩膀处被妖兽咬了一口reads();。” 阮阮侧眸,毫不留情地对疏言道:“你是废物吗?”有你在,还能让主上受伤? 突然被鄙视了的疏言:“......” 阮阮嘲笑完毕,带着梁语展翅飞回了城门之上。 只剩下了也是满身血污、甚是凄惨的疏言委屈地坐上了铁桶,慢慢地升回了城楼上。 ......差别待遇啊!!! 梁语一回到房间便瘫倒在了床上。 他倒并非因为争斗而疲惫,却觉得自己实在提不上什么力气来。 屋子里已点了国主特意派人送来的元香,香气是他从未闻过的陌生味道,却很好闻。 在熟悉的烟云缭绕中,梁语又一次沉入了梦境之中。 然而这一次,他却并没有梦到先前的厮杀,也没有再做关于前世的梦。 他只觉得自己似乎漂浮于半空之中,身边都是轻柔浮动的流云。 然而在这安静的环境中,似乎还有隐隐的水声在流云间环绕。 水声潺潺,带着让人放松的平静。 梁语似乎在这种宁静中渐渐向一个更深的地方堕落而下,不断坠去。 不远处的大殿之中,疏言正愁眉紧锁地跟国主商议着此后之事。 然而双方却都蓦然一怔,随后如有所感冲出殿外。 安置着梁语的房子外,刚刚冲出来的阮阮也是一脸茫然:“发生了什么?” 疏言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好像有股灵力......” 他话音未落,梁语的房门却忽然一震! 山摇海动,如神发怒! 而在这忽如其来的距离灵力摧残之下,原本结实的院落竟开始寸寸崩塌! “主上!”阮阮惊呼一声,刚要冲上前,却被身旁的疏言一把拽住了手臂。 阮阮顺着疏言诧异的目光望过去,只见碎落的瓦砾之间,忽然有道金色光芒升腾而起,将身边碎落砖瓦齐齐震开。 从破碎砖瓦间从容走出的人,一身红衣之上,已莫名多了条缠绕而上的金色连绵花纹。 而顺着花纹而上,那双平静望向这边的眼睛又已盈满了金色。 这金色奕奕流光,映衬着他额间突然出现的那道细致纹络,尽是肃杀之气。 疏言遥遥看着梁语额间的那枚纹络,震惊到几乎失语。 那是...... 还未待他回过神,他身边的阮阮已代他震惊地道了一句—— “那是......龙纹?!!” 第十四章 绸缪束薪2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梁语觉得,自从那日他莫名其妙多了道龙纹之后,疏言的态度就变得有点古怪,这几天犹为明显。 再又一次被这人用极度忧虑的眼神偷瞄了半天后,梁语终于忍无可忍道:“有事?” 终于有大大方方开口询问的机会了,疏言忙道:“主上,你的脑袋......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啊?” 梁语:“......” 面对着梁语的杀人目光,疏言轻咳了两声才敢继续:“不是,属下的意思是,您的头......有没有觉得疼或者痒?” 梁语皱了眉:“说重点。” “是这样的......”疏言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个小本本,“我查了些资料,龙纹虽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但是关于这方面的记载还不少。” “等等。”梁语打断他,“以前没有出现过龙纹?” 难道这个世界还没有出现过“龙族”? 疏言回忆了一下:“以前是有的,传言陆东之处,曾有灵兽号‘应龙’。只不过应龙神出鬼没,见过它真身者极少,所以‘龙族’到底是什么样子、龙纹到底有什么含义,都不明晰。” 疏言从手中书册中翻出了一张泛黄纸页,在梁语面前铺展开来。 “根据传言,应龙本一直生活在这里。”疏言在纸页上的一个地方点了点,“可后来,它便不见踪迹了reads();。” 梁语垂眸看向疏言所指的那个方位:“可知它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三百年前。”疏言原本抵于纸上的手指忽然微微蜷缩,“彼时山海异动,从此水陆交杂。原本强盛的久冥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天灾支离破碎,自此天下,纷争不休。” 原来久冥会被灭掉是因为天灾?而且这世界竟原本不是水陆交杂的? 但即便沧海桑田,也需要时间吧?这世界居然一步到位,直接就“山海异动”了? 疏言并未发现梁语的不解和震惊,叹了口气,继续道:“关于应龙的传言便是在‘山海异变’前不久出现的,可后来天下便发生了诸多变故,这个世间唯一的龙族,便也踪迹全无了。” “不过......”疏言少有迟疑地看了看梁语,“不过按照这些记载,据说龙族的标志就是龙纹和龙角。”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虽然不知道龙角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但大抵与我原型时的尖角所差无几吧?可是您......您看您头上......光秃秃的......” 梁语:“......”只是没有角而已,不用这么歧视他吧?! 然而疏言担心的却并不是自家主上的形象问题。 他只是在担心,主上用了三百年才从丸子状态醒来,而现在生出龙纹,却又缺失龙角...... 主上,不会是进化不完全吧? 营养不良?! 这念头一起,便足足折磨了疏言许多时日。 他虽然带着梁语奔波了几百年,对于照顾小丸子也算是颇有心得。可他却没照顾过长大以后的小丸子呀! 现在自己要怎么办?是不是也得学习普通人家那样......举炊? 可是他不会啊!他只会碳烤生肉,偶尔还会烤得半生不熟,不会把主上吃死吧...... 疏言自觉没什么厨艺天赋,便将目光投向了犬封国的国主。 自梁语化为人形后,便无法再只靠元香维持生命,早已恢复了五谷餐食。 只不过今日实在诸事繁杂,导致这国主虽然想给梁语做点好吃的,可对方都没有什么吃饭的心思。 现下这事被疏言重新提起,国主立时与其一拍而合,当晚便命庖厨办置了一顿很是丰盛的晚宴。 然而梁语多半与“吃”无缘。 他才刚将婢子置于玉制箸枕的筷子拿起来,门外便响起几声令人扫兴的叩门声。 梁语顺势又将筷子放了回去,冷声道:“谁?” 婢子隔门一礼:“主上,国主差我来报。青蛮王域之下,有国名林氏,半刻钟前向我久冥求援。” “求援?”梁语敛袖凝眸,房门应声而开,“叫白泽来。” 不过几息之后,疏言便跟着婢子出现在了梁语屋中。 看着面前一口没动的饭菜,疏言很是心疼地皱了皱眉,随后才道:“林氏国原本与犬封国一般,也是迟迟未肯毁掉久冥之玉的国度之一。不过后来王域玄宁括势,便将林氏国攻打下来,划进了自己的王域之中。” 梁语扣了扣桌子,单手抵住额角道:“那他们现在是听说久冥再起,便想脱离玄宁,重返久冥了?” “然reads();。”疏言道,“而且犬封与林氏国间只隔了一个小国离戎。如果我们能夺回林氏,便可夹击离戎,并将此处作为立足点,以此为摧毁玄宁的突破口,以重建久冥。” 片刻沉默,梁语道:“商灼呢?” 乍闻此名,疏言先是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是此前那位在祭祀典礼上衔珠玉而来的赤色灵鸟的名字。 梁语又道:“让他去。” “可......”疏言稍有犹豫,“可不知青蛮那边派去的到底是谁,若有强敌,那......” “那便让阮阮同去。”梁语合眸道,“如果他们两个都帮不上忙......” 他沉了声,唇畔一抹冷笑。 “那就让林氏灭国好了。” 他身边可靠的一共就这么几个人!这要是派去了两个都帮不上忙,那可怪不了他了啊! 何况这世界灵兽并不多,如果这么个小国叛乱都能让玄宁派来足以压制两个灵兽的兵力,那只能说明这是天意了。 所以,便听天由命吧。 *** 十数城池之外,林氏国内、王城之中。 林氏国主负手立于王宫偏殿之内,面前是一张完整绘制了五个王域的地图。 而在重重王域域线环绕之间,有一个极其渺小的国度被朱砂之色精心圈好,名为犬封。 国主望着这地图沉默极久,身后不断有侍卫通报战况。 然而却没有一道,是令人堪可展颜的捷报。 国主头也不回,安静地听着最后一位侍卫沉声跪地,声音疲惫道:“王上,已兵临城下。” 闻言,国主竟然嘴角一扯,叹息着露出了一个微笑。 他早知如此,意料之中。 林氏国不过是一没落小国,无兵无粮,都不需要玄宁派兵前来,只要让与林氏相邻的离戎前来攻打即可了。 百年前,他先祖为国民性命,忍辱降于玄宁。 而今,他却要带着举国国民的生命与骨血,祭祀久冥了。 “先生。”国主回身望向身边一个一直不曾做声的褐衣男子,“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他转过身,笑着朝这男子恭敬一礼,“承蒙您守护我林氏国百年,孤无以为报。现在孤已为天道所弃,国将不国,只能请您先行离开了。” 这男子敛眸叹道:“那王上您呢?” 国主轻轻一笑,眉目间尽是从容:“早在我宣布反叛玄宁之日,便已有足够预期。而今日种种,不过是在验证我当时的猜想罢了。生非生,死非死。若我先祖得知久冥已复,我林氏可以久冥臣国之名而灭,定好过以玄宁降臣之名苟且千万倍。” 男子又道:“那您......” 国主悠悠一礼:“孤将与国同死。也算是,不枉此生。” 第十五章 绸缪束薪3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孤将与国同死。也算是,不枉此生reads();。” 被一国之主行如此大礼,换作是谁都难免手忙脚乱一番,然而被这林氏国国主以如此重礼相对的男子却只是静默了片刻,旋而一笑。 “王上,既然您都不怕与国共死,我驺吾又怎么会怕呢?” 国主一震,缓缓起身抬眸望向驺吾:“先生......” 驺吾叹了口气,悠然道:“自山海异动、久冥离散已过三百年,这林氏国也已换了七代国君了。” 他长袍一展,颇为感慨地望向了刻绘着五重王域的泛黄地图。 “我看到了你们如何奋勇地抵抗其他王域的吞并,也看到了你们最后无奈地选择投降。” 驺吾上前一步,轻轻抚摸上了林氏所在的那一方区域:“我灵兽一族自诩高于人类。现而今你们人类都知道要忠于故国,我既为灵兽,又蒙先代国主相救相托,怎么可能于此时背叛林氏国,苟且偷生呢。” “先生......” “反正驺吾也已别无去处。”驺吾回眸,从容一笑,“那便赌一次生死吧。” 或许...... 或许我能不负所托,让久冥国灯重新点亮于林氏国上下,也未可知呢。 被玄宁派来围剿林氏国的将军乃是离戎国大将符流。这位将军虽是普通人类,却有堪比灵兽之威名。 驺吾虽是灵兽,却为祥兽,而非善战之兽,是以对上这等对手也毫无用武之力。 城墙紧闭,唯有符流一人打马在前。这人虽人身人面,头上却长了三只相同大小的尖角。这尖角正是离戎国皇族血统的象征。 他持刀于马侧,刀光雪寒,然而他面上却未有什么烦躁之色。 眼看着等了许久还无人来应,他才朝身后摆了摆手,对迎上来的护卫轻声道:“再去传第三道降书。” 见对方领命一礼,他又补充了句:“若是林氏国国主仍不肯降,那便......攻城。” 传令之人纵马后退两步,将锦绸穿透于利箭之上,忽然抬臂一射。 这一箭又稳又狠,直直钉入了城墙上木柱之上,展下一道写着劝降书的绸缎来。 城墙上的守兵见到这锦书气得直咬牙,却只能颤抖着手将这锦缎拽下,递给身旁人道:“去传给国主。” 那人接过锦缎,却迟迟没有动作,见同伴疑惑地望着自己,他才哽咽道:“三道降书,这是最后一道......我们是不是要亡国了?” “说什么废话!”守卫狠狠推了他一把,眼眶却已红了,“亡国与否,又能如何?我们本就是久冥之民,现今就算死了,也算是为忠心于旧主,而死在叛军手里。这不比以前跟个孙子似的苟且偷生好多了?” 拿着锦缎的侍卫凄然一笑:“你说得对。我林氏国,哪有怕死之人。” 他最后决然地看了眼城门前严阵以待的离戎国骑兵,随后头也不回地奔向了王殿。 月色渐浓,如倾泻的上好清茶淋了众人一身。 符流胯下骏马因这许久等待而深感不耐,一阵嘶鸣,踏着蹄子在方寸地界间行了两步。 符流伸手安抚地摸了摸马鬃,眼睛却一直警惕地盯着城楼reads();。 城楼之上,寂静如无人之境。距第三道降书传入已过许久。 就在符流身后侍卫都已按耐不住,准备上前再次询问指令之时,城墙之上却忽然竖起了几道明火。 随后,绕出了一个身着一袭锦袍之人来。 这人身旁还站了一个眉目俊秀的褐衣男子,即便见到这城下许多刀戟,褐衣男子仍是笑意不减,甚至还居高临下地向符流稍稍行了一礼。 符流看着这褐衣男子,不由牵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驺吾。” 没想到这灵兽如此重情重义,竟然到如此境地仍未背离林氏国?这是要与此国,共存亡了? 而且驺吾既都已然临阵,那他旁边的这位...... 符流打马后退了两步,朝城楼之上稍一拱手:“却不曾想,竟劳林氏国国主亲临阵前了。” “呵呵。”国主俯瞰符流,冷笑一声,“也劳驾您如此深夜守于我林氏国前了。” 符流摇了摇头:“不敢。不过敢问国主您可有收到我离戎的三封劝降之书啊?” “收到了。”国主斜睨了符流一眼,“你明知我答案为何,还浪费这许多时间,也是有趣。” 符流眼睛一眯,向后抬了抬手。 他手势一停,身后便已起了整齐划一的利箭搭弦之声。万千利刃,齐齐对准了城楼上的林氏国国主。 离戎国人向来以精湛箭功闻名,百步仍可穿杨,何况是万箭齐发、皆对准着如此明显的目标。 只待符流一声令下,林氏国国主立时便会与这残月同殒。 这是必然的事实。 但箭阵前的符流却没有急于挥手,他望着林氏国国主,又转眸看了眼驺吾,随后竟长长一声叹息。 “却不想,而今竟还真有忠于久冥王域之国。” 毕竟久冥是三百年前的古国,对于寿命不过几十的人类来说,那已是许久前的事情,难以想象还有人会为那么久远的国度尽忠。 可面前这个国主不仅为了这个虚幻的“故国”放弃了安逸的属国生活、毅然决定叛离玄宁,此时竟还决心举国赴死,以全其对久冥之忠! 符流将手中长刀缓缓抬起,须臾横于眉前,随后竟于马上俯身一礼。 这是玄宁除君臣礼外最高的礼节。 “我确实慨然于您的忠义。”符流收刀入鞘,纵马缓缓后退入阵中,“但是敌我有别,效忠双方......请恕我,只能送您一程了。” 他左手轻抬,朝着国主和驺吾的方向刚欲轻挥。 ――然而却有人先了他一步。 一声凄厉鸟鸣骤然响起于九霄之上,这鸟鸣声由远及近,符流等人及城墙上的林氏国人皆纷纷抬眸望去。 却见阴晦夜色之中,竟有一只浅黄软羽的小鸟翩然飞下。 待到小鸟靠近,已能借着月色看清它身上那道紫色花纹时,符流才悚然喝道:“是灵兽reads();!” 可已经太迟。 一道雪亮箭光携锐响而来,斩破连绵寒风,煞然袭向了符流的眉心。 符流心中一紧,连忙抬刀去挡。 一声令人牙酸的锐响音落,利箭与寒刀相撞,折落于地。 然而还没等符流松口气,却只觉眉心一凉。 他不敢置信地稍稍抬眼,却只看见了眼前一段坠着红色长翎的羽箭。 原来适才略来的,并不只是一道羽箭。 而是两道接踵之箭。 符流连话都已说不出,头上一重便跌落马下。 离戎国人完全不曾想到自家主将居然被人一箭射落,一时皆是慌乱不已,胯下战马更是踟蹰不断。 立于符流身侧的护卫甚是悲痛地望了一眼自家主将的尸首,随后狠狠一咬牙,替主将将适才未曾道出口的指令高喝出声―― “放箭!” 虽然离戎国之人心中皆已慌乱非常,但毕竟箭在弦上,乘风而去并非难事。 顷刻间,万箭齐发,如铺天密网向城墙上编织而来。 黄鸟一声锐鸣,翅膀一扇已落于城墙之上、化为了人形,随后向着漫天箭矢从容一挥袍袖。 一道流光溢彩的淡黄色屏障瞬息铺展于城墙之上,万千利箭“铿然”撞于这屏障之上,随后全部颓然落地,竟未有一支箭矢能穿透这道淡黄色屏障! 那侍卫哀叹一声,颓然道:“果然是灵兽,而且......还来了两只!” 他抬眸看了看落在城墙另一端、也已化为人形的商酌,当机立断道:“撤兵!” “不能让他们走!”阮阮迅速回身看向商酌,又凉凉地扫了眼林氏国国主,“放箭,射杀!” 林氏国国主立时会意,连忙向身后城墙上的弓箭手做了个手势。 情势一时逆转。 只是林氏国毕竟不比离戎,并非以弓箭闻名,再加上林氏国国主已存了殉国之意,是以城墙上并无多少护卫。 这零星几箭并没射杀多少离戎国人。 阮阮心中暗骂“废物”,随后又转眄示意了商酌一番。 彼端商酌箭已上弦,几道寒光略出,瞬息便带倒了一片溃逃的离戎国人。 只可惜他一人能力有限,转眼之间大部分离戎国人便已隐没于黑暗之中,再无法被他的箭矢追踪。 “跑了......”商酌剑眉倒竖,望向阮阮道,“现在怎么办?” 阮阮遥望离戎国已被黑暗掩埋的军队,却忽然敛了怒色。 依稀之间,是出发之时,梁语负手于窗前,回眸望她。 “你和商酌务必要杀掉离戎国派来的大将。至于其行伍中其他士卒,你们多半拦不下来。不过无妨。”他轻轻一笑,“若欲夺离戎,我有其他办法。” 第十六章 绸缪束薪4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几时了?” 潮湿夜风中,少年抱膝坐在屋檐下冰冷的石板之上,目光呆呆地望着一处。 侍立于他身旁的侍女闻言低低应了声:“殿下,寅时了。” “父亲走了多久了?” 侍女垂眸,涩然道:“有两个时辰了。” “嗯......” 少年又坐了片刻,忽然单手一撑石阶,石阶上湿冷的触感在他指尖蔓延,他却恍若未觉。 眼看着身旁侍女的神情愈发惨淡,最后几乎要落下泪来,少年却忽然伸了个懒腰、展颜一笑。 “这么久还没回来,那看来是回不来了......” 昨日戌时,符流领王城精兵而去,然彻夜未归。 而后子时时分,符流贴身护卫却奔袭而回。言说己方受到了埋伏,符流将军更是在此战中身受重伤、无力回城,是以无奈派他回城以求王城救援。 彼时,他站在门外,静静看着屋中的父亲。 那是一国君主,那是他最敬仰的人。 他看见这个人起身行到这名护卫身旁,叹着气拍了拍护将的肩膀。 然后,一声苦笑。 他自然很清楚父亲为何苦笑。 ――因为这名护卫说的,必然是谎话。 符流,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回来求援的。 离戎的大将符流,绝不会让自己的国主为自己铤而走险,绝不会让王城因自己陷入危难。 更何况,符流很清楚,整个国家早就没有能派去解其困厄的军队了。 离戎国土面积极小,单靠擅弓箭之道及制造弓箭而被玄宁之主赏识。 虽然表面看起来国泰民安,可却有个致命的弱点―― 这个国家,不产粮食。 他们没有可以种植食物的领土,也没有擅长种植食物的人民,所以他们只能依靠于其他国家而活。 可现在玄宁疲于应对缃素和银翎,已自顾不暇,给他们离戎的粮食也越来越少。 此次与林氏国之战,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如果能打赢这一战,他们就有了向玄宁之主求粮的理由,他们的臣民才能填饱肚子reads();。 正因知道这一战有多重要,所以举国上下堪称背水。 林氏国粮草充足,又有灵兽庇佑,现在还多了个实力不明的“久冥”相助。 可他们离戎有的,却只是与其殊死一搏的勇气。 与符流同去的,几乎是全城精兵。 装在他这些士卒箭筒中的箭矢、是他们的家人连夜为他们赶制出的保命之物。 每一箭,都带着有去无回的决然。 这样的军队怎么会求援呢? 可即便这话漏洞百出,即便明知是骗局,可他的父亲却还是去了,义无反顾地奔往了那个虚妄的“求援之地”。 ――因为他的父亲是一国之主,哪怕只有一点可能,也得去看一看。 更何况,如果符流真的全军覆没,就算他这个国主能躲在王城苟延残喘,又有什么意义呢? 还不如离城赴死,这样,或许敌军还能给城中百姓留一条生路。 月行中天,星罗棋布。 父亲与他擦肩而过,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像往昔考教他功课时那般柔声道:“箭法可有进步?” 他点头:“当然!” “真好。”父亲笑着道,“我就知道,我的儿子......绝不会是孬种!” 当然不是! 少年从回忆中回神,忽然将背脊挺得笔直、转眸对身旁侍女道:“我听见外面有喧哗,你去看看。” 领命而去的侍女不过片刻便折身而回,却并非孤身一人。 与之同来的人着了一身灼然红衣,即便在沉沉暗夜之中,仍有华彩夺目。 “叨扰了。” 对方解剑在手,甚有礼貌,真像只是过路的旅人一般。 少年压抑住内心的慌张与无措,强作镇定地看了看侍女:“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然而平时最是听他话的侍女、此时却像是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一般,低着头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少年心中急得咬牙,暗骂“糊涂”,面上却只能佯装出怒色,喝道:“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侍女闻言倏然抬眸,一双眼瞳中已有莹莹水色。 她迟疑许久,终于艰难地应了声“是”,随即俯身一礼。 这一礼,却拜得极深。 见侍女终于离开了院落,少年才稍微松了口气,向前一步道:“不知您是?” 对方眉目微动,似乎在思索什么,片刻后才回道:“久冥之主。” 久冥之主?! 少年脚下不稳,一个踉跄、向后疾退了一步。 即便已经想到了很多种可能性,可眼前这种可能还是完全在他意料之外reads();! 久冥之主,竟然亲自来了? 他怎么会亲自前来? 少年自然不知道,他眼前这位想得却极是简单。 ――商酌和阮阮都派出去了,若让疏言前来又总觉得太过危险、只好留下他看家,可其他人自己又信不过。 所以他便亲自来了。 被这惊人消息冲击到失语的少年沉默了许久才道:“那......我父亲呢?” 梁语干脆利落:“死了。” 这最后一根稻草压下来,少年眼中光芒瞬间全部熄灭,只留一潭死水。 他怔然反身,从屋檐下的箭筒中抽出了一枚羽箭。 梁语敛眸望着他,指尖已暗暗搭上了剑柄。 “我并不想赶尽杀绝。”梁语道,“我此来,只为劝降。” 少年闻言竟忽然轻轻一笑,然而却并没有以箭攻击。 他只是抬手仔细摸了摸箭上翎羽,旋而沉声道:“您放心。我离戎当初背叛久冥,臣服玄宁,本就不合天道,其罪当诛。我不敢有复仇之心。” 梁语握剑的手微微一顿:“那你......” 少年叹了口气:“但而今主上已杀我父君,与我有杀父之仇,此仇不共戴天。”他抬眸望向梁语,“请恕我......不能臣服于与我有此深仇之人。” 少年收回凝视梁语的目光,抬眸望月。 “我离戎当初背叛久冥,是为了替臣民谋一条生路,自以为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心愿,就算要背负‘叛主’的恶名,只要能让大家活下去,就不算什么。” “可原来......我们都想错了。” 他嘴唇微抖,眼前已有雾气。 “想在这样的乱世活下来,怎么会只是个小心愿呢。” “活着......多难啊!” 少年提箭而起,寒凉箭镞顷刻便被他胸膛的炽热血色吞没殆尽。 他艰难转眄,看向梁语:“请您一定要......善待我离戎臣民啊......他们会制弓箭,他们......会帮您的......” 他们不是没用的人!他们在很努力地活下来了! 所以...... 给他们一条生路吧! 梁语搭在剑柄上的手指早已滑落,他看着少年在自己面前慢慢跪倒、合眸、最后跌落于地。 血是暖的。 成王败寇,原来在这个世界也是这样。只是没想到,这人竟说死就死! 疏言不是说离戎国的人都很怕死的吗? 要不是怕死,也不至于久冥刚刚离散,就举国叛变、各种墙头草了! 现今这人死得这样痛快......是因为王室的傲骨么? 他敛眸最后看了眼少年的尸身,后退转身reads();。 可惜了。 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 若是在原来的世界,这少年还在上高中呢。 “主上!” 只是梁语刚刚走了两步,却忽然从院落外冲进一个人来。 这人正是犬封国国主派来护卫他的大将之一,名为莫仍。 此次能如此顺利攻下王城,自然不是梁语一人之功,也多亏了这位将军的英勇善战。 然而此刻梁语看了莫仍一眼,却不由稍稍皱了眉。 毕竟是一员大将,怎么这般慌乱? “何事?” 莫仍暗暗咬牙,眸中竟全是悲悯之色,他挣扎许久,才支吾着对梁语道:“主上,王宫之中......” 王宫之中? 梁语敛眸想了想,他似乎是告诉过莫仍迅速将王宫中其他人都抓做俘虏来着。 “俘虏有问题?” “不......”莫仍垂眸,忽然身子一沉、单膝跪地道,“是属下无能。” 他涩声道:“举宫上下全部自尽......已无活口!” 梁语眸色一僵,刚想说些什么,却从转廊处又绕来了一个侍卫。 这侍卫跑得甚急,刚转进庭院便跪倒于梁语身前,却嗫喏了许久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梁语心中已有不好之感,迟疑许久才道:“又怎么了?” “主上......”侍卫喉结上下滚动,握拳行礼的左手甚至在微微颤动着,“适才我们派人封城,准备清点城中人数,可是......” 他凄然垂眸:“可是城中......城中上至耄耋、下至孩提,已全部身陨,全城......以死殉国。” 以死......殉国? 梁语手上一松、佩剑铿然落地。 满地尘埃染染间,隐有凄凉血色。 他忽然想起,适才被他于半路截杀的那位离戎国主。 彼时这位国君已自知不敌、横刀于颈侧,已存将死之志,可却眉目间却偏偏有丝释然之意。 刀影之中,离戎国君对梁语幽幽一叹,从容道:“身为叛主之臣,本无颜与您相见,而今又怎敢与您刀剑相向。我自当了断,不敢叫您为难。” 刀光断于月色之中,血光代之。 既然当年背叛久冥是为了求生。 那而今,便将这叛君弑主、奴颜屈膝换来的“生”,还于旧主吧。 也算是...... 尽了我离戎本该尽的、迟来的忠义。 第十七章 绸缪束薪5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梁语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噩梦了。 然而这一晚,他却像是沉入了一个满是噩梦的深渊。 先是礼莱城中,那被蜪犬吃掉的一家三口。 接着,又是满城尸首的离戎王都。 无穷无尽的哀嚎和凄惨血色,几近将他溺死在梦境之中。 在原来的世界里,梁语连只鸡都没杀过。 可自他穿越到这里以后,满眼所见竟都是杀戮与死亡。 梁语忽然想起自己当夜持剑击杀蜪犬时、那仿佛不属于自己的漠然感和和对于血腥的渴望。 他不知道那是不是刻在自己骨子里的残忍reads();。 可如果是的,那为何他又会因那一家三口的死亡而感到愧疚,为何会因离戎王都变为空城而感到痛苦? 不知在这梦境中浮浮沉沉了许久,终于有道亮光突袭而来,破开了重重迷雾。 仿佛一双从海平面探下的手,将他向亮光处狠狠一提! 梁语“嚯”地睁开了双眼。 目光所及,是熟悉的帷帐和房间。 他撑着身下床铺,手臂狠狠一用力,让自己坐了起来。 片刻朦胧过后,他终于缓过神来,疑惑地望向了门外。 大半夜的,外面怎么还有亮光? 梁语随意批了件外衣,起身推门向院外望了望。 原本守在门口的侍卫马上行了一礼道:“主上,可是有事吩咐?” 望了半天也没望出个名堂的梁语点了点头:“外面怎么了?” “呃......”侍卫嘴角一抽,纠结了片刻才道,“听说好像是,白泽大人......梦游了。” ......啥?! 梦游??? 他还真有梦游的习惯啊! 梁语揉了揉眉心,将身上外衣拢得更严实了些,对侍卫道:“我去看看,你不必跟着。” 虽然这么冷的天还要让他东跑西跑的确实有点心塞,可他总不能眼看着自家属下大闹王城啊! ——这可真不是一般的丢人。 不过待他匆匆赶到事发现场的时候,显然已经晚了一步。 连犬封国国主都已被惊动,正满脸无措地站在一旁,进退不得。 在他身后,那个与梁语只有几面之缘的小姑娘正怯怯却好奇地看着疏言,后者则站在厨房里走来走去、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 梁语刚稍稍靠近了些,那小姑娘便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自他用九冥吏册唤回了这小姑娘的神智后,对方便一直躲着他走,显然很是怕他。 虽然对于自己突然就被人嫌弃了的事实有些无奈,但是熊孩子这种神奇的生物,他还是很庆幸能够敬而远之的。 是以见到小姑娘望着他的瞳孔一缩、紧接着拽着国主连连后退了好几步的举动,梁语丝毫不觉伤心,只向着满脸尴尬的国主稍稍点了点头。 “他梦游了?” 国主闻言连忙回道:“是,白泽大人他......” 梁语挥挥手打断了国主的解释:“我知道了。” 随后他又抬眼向远处国主的寝宫点了点:“回去吧。” 这么丢人的事情就不要围观了好吗? 而且还带了这么多人一起围观! 就不知道稍微照顾一下别人脆弱的自尊心吗? 他转眄看了看还在厨房里忙活、只留了个背影给众人的疏言reads();。 梁语:“......” 虽然这个人现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早晚会醒过来的呀! 国主自然不敢违背自家主上的命令,连忙用最快的速度带着身旁所有人离开了现场。 可让只着了单薄衣衫的主上一人留在这里自然也是不行的。 是以国主又唤了个婢女、为梁语添了件外袍。 “你到一旁侍立就好。”梁语穿好外袍便伸手朝极远处指了指。 刚到就被“发配边疆”了的侍女:“......是。” 待到周围终于清静下来,梁语才踏进厨房,好奇地看向了疏言正在忙活着的“事业”。 ——这人居然真的在做饭!而且还做得有模有样的! 但是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人应该是......不会做饭的? 果不其然,虽然动作过程看上去都挺专业的,但最后从这人手中成型的“成品”却实在太过惨烈、惨不忍睹。 梁语先看了看让他胃疼的素菜,又看了看让他头疼的荤菜...... 还是把这个人弄醒吧,浪费粮食实在是太可耻了! 不过,早在原来的世界,梁语便听说过一个说法—— 不能吵醒会梦游的人,不然对方很有可能会疯掉。 虽然这说法多半是在胡扯,但是他还是想稍微温柔一点地帮自家属下解决一下眼前的状况。 突然把他摇醒什么的,太暴力了! 想了想,梁语忽然凝结灵力于指尖。 只要让这人陷入更深度的睡眠,自然就不会再梦游了。 他将已渐渐有荧光闪烁的指尖向疏言脑后靠去。 对方还在低头认真地做着吃食,对于身旁之人的举动恍若未见。 只是当梁语的手指即将碰到其脑后时,疏言忙活于面团的手却忽然一顿。 随后,这人竟蓦地转眸看向梁语,惊喜道:“主上,你怎么来了?” 这是......醒了? 梁语收回指尖,仔细打量了疏言一番。 这人眸光仍然迷茫得很,眉宇间更是有些倦怠和滞然。 他没有醒,可他怎么认出了自己? 梁语疑惑地皱紧了眉头,对方却笑得灿烂:“主上你是不是饿了?” 疏言低头指了指自己面前的面团:“我就知道主上这么久没吃到好吃的,肯定饿了......” 他连忙更卖力地揉搓其面团来,“您别急......我很快就弄好了。” 眼看着这人原本干净清秀的脸上都已蹭上了污渍和面粉、可却还奋力地低头跟诸多食材较着劲,梁语心中竟莫名一松reads();。 一瞬间,似乎又回到了朝不保夕的往日。 这人是只威风凛凛的凶兽,而自己只是只小丸子。 没有这么多纠结和痛苦,也没有这么多解不开的谜题。 困扰他们的只有生死。 仅此而已。 梁语轻轻叹了口气,忽然伸出手替疏言擦了擦脸。 对方这次却似乎没有再察觉到梁语的存在,头也不抬,只顾着忙活眼前的事,口中还念念有词。 ......真是厉害了!连做梦的时候都在话唠? 梁语忍俊不禁地侧耳,想听清这人到底在说什么。 他努力了好半天,终于听懂了只言片语。 ——食谱? 怪不得前两日国主说疏言一直在搜索各地菜谱,原来他真的有努力学。 而且,竟都已经熟悉到可以背下来的程度了! 不过在这么熟练的情况下还能把菜做成这个样子...... 应该只是因为在梦游,所以没有发挥出全力......吧? 梁语甚是无奈地从这人手中夺过了面团,另一只手则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柔声道:“睡吧,我不饿。” 疏言终于再次望向了梁语,这一次却呆呆地望了好久。 就在梁语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揉对方脑袋的手是不是无意中带了灵力、不小心干扰了对方的脑电波时,疏言却忽然开了口,极为认真地道了句:“可是你总是不跟我说。” 说......说什么? 梁语不解地低头看向疏言,却忽然发现明明应该还在梦境中不曾醒来的这人,眼中竟却有隐隐泪光浮现。 “你什么事情,都不跟我说。” “冷也好,饿也好,都不告诉我。”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还未醒来的疏言并不如往日尊礼守序,语气甚至堪称是在“质问”。 平日里每句话前都要加着“主上”的人,居然突然有胆量这样跟自己说话了! 梦境真是给人力量啊! 梁语心中虽这样想着,眉目却愈发柔和起来。 “我相信你。”他轻轻垂眸,眸间尽是柔和之色,“在这个世界上,我最相信你。” ——我只相信你。 疏言呆呆地眨了眨眼睛,须臾之后,竟忽然唇角一咧、绽放出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来。 这人平日为了维护所谓“灵兽”的威严,从未如此笑过。 而今倏忽莞尔,竟似忽然有无限华彩。 盛然而生。 第十八章 绸缪束薪6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昨天晚上大闹了一场,连自家主上都惊动了,还毁掉了一堆食材。 这人丢的...... 疏言心如死灰地趴在房中木桌之上,分外不想出门去面对这一切。 可就算他想逃避,却还是有人故意来招惹他。 “呦,白泽大人~”阮阮推门而入,身后还跟了明显是来看好戏的商酌,“听说你昨晚睡得很好呀?” 疏言有气无力、连斗嘴都懒得斗了:“你们来干嘛?” 商酌十分自来熟地往疏言对面一座,还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可不是我们自己想来,是主上让我们来的。” “主上?”疏言瞬间恢复了精神,眼睛“唰”地一亮,神情却更加痛苦起来。 完全没有昨晚记忆的疏言还以为主上这是要兴师问罪了,整张脸很快抽成了一个马赛克。 阮阮马上嫌弃道:“我们还没说什么事呢,你要不要神色这么狰狞?” 疏言:“......” “是这样。”商酌单手托腮,“主上说想出去走走,但是没想好去哪里,所以来问问你的意见。” 原来主上不是觉得自己给他丢了脸、要责问自己的?! 疏言瞬间恢复了生机,连忙起身从枕头下掏出了一张地图来:“我这就去见主上reads();!” 商酌连忙抬手将疏言按回了座位上,无奈道:“你急什么?” 他解释道:“主上才睡下没多久,你还是过会再去找主上吧。” 疏言疑惑地眉头紧锁:“主上怎么会才睡下?” “可能是怕你大闹王宫,所以一直盯着你忙活来着吧!”商酌道,“主上是先把你送回来,才回的房间。” 阮阮跟着补充:“而且主上身上蹭了好些面粉!”她严肃道,“你不会......不会跟主上打起来了吧?!” 疏言:“......啊?!!” 不会吧!!! 自己就算在梦里也没有这个胆子啊!!! 阮阮看着疏言如遭雷劈的好笑表情,忍俊不禁,笑了半天才话锋一转道:“不过看来背食谱什么的还是有用的呀!” 见疏言茫然望来,她解释道:“昨晚你虽然‘神志不清’,但饭菜做得不错啊!我们今早上吃的就是你做的菜。” “我做的菜?”疏言指了指自己,“我真的把菜做出来了?” “没错!”商酌闻言疯狂点头,“而且超级好吃!简直难以想象这些菜居然是你做的!搞得我现在都想背菜谱了......” 疏言奇怪地“咦”了一声。 这两个人没诓骗自己吧? 之前背好菜谱的时候自己也尝试着实战过啊......可当时做出来的东西明明比想象中还惨烈来着! 难道梦游还有提升厨艺水平的神奇功效? 这些菜自然不是疏言做的。 而是忙了一晚上才悲催地躺进被窝的梁语。 他当然不是闲着没事在搞出了这一桌饭菜来,只不过疏言昨夜忙活了那么久、又弄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如果一点成果都没有实在说不过去。 可如果让大家看到这人原本的“成果”,他又害怕这人会羞愧到投河...... 所以两相考虑之下,他只好强忍着困意代劳了。 好在虽然夜风甚凉、工作环境艰苦了点,但是做饭用的各式食材一样俱全。 许多后世才出现的调料虽然现在还没被提炼,却已有了许多替代品,味道居然与那些调料差不太多。 既然所需“材料”不缺,做菜对于梁语来说便是小事了。 常年独居的人,别的不行,温饱还是要靠自己解决的。 只是虽然做菜对于自己并不陌生,但到底也要废上一番功夫,何况旁边还有个不停捣乱的。 还沉溺于梦境中不曾醒来的疏言就像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见梁语“取代”了自己大厨的位置,他满脸不乐意,不停地挤过来捣乱。 一会抢起梁语所需要的食材逃跑,一会又将面粉吹得到处都是。 原本只想让他站在一旁旁观的梁语最终忍无可忍,指尖灵力还是落了下去,直接将他推入了更深的梦境之中reads();。 没了缠人的搅扰,他才终于顺利地弄好了这桌餐食。 待忙活好了一切,梁语回身一望。 被他安置到角落、用好不容易翻到的软垫盖好的疏言已睡得极沉,气息起伏甚是平稳。 好像放松极了。 说来,这段时间不只是自己焦虑,疏言应该也压力不小吧。 他用湿布仔细擦了擦手,俯身抱起了这人。 彼时在林中,他也是这般抱住这人,想要为他寻一个避风之地。 现在怀中的虽已不是那只白色绒毛的威风灵兽,但好在,自己还足够强大,还能再替他寻个安稳之所。 将疏言一路送回了房间,梁语才稍稍松了口气。 只是待到他赶回自己院落时,却发现商酌和阮阮都站在院中等他。 梁语掸了掸袖上沾染的面粉,淡淡道:“有事?” “主上!”阮阮当先迎了过来,“我们听说白泽那货梦游,还把您惊动了!本来想去厨房那边看看的,可听侍卫说,您不让过去,所以就只好来这里等您了......” 商酌仔细地观察了一下梁语的神色,担忧道:“主上,你看起来好像很累的样子......没事吧?” 梁语摇了摇头:“我有些累,先去休息,明天叫疏言来见我。” “是。”商酌应了句,随后又按耐不住地幸灾乐祸道,“主上,是不是白泽惹祸啦?~(≧▽≦)/~” 梁语:“......” 一方有难,八方点赞。 这是什么人品啊! 梁语在心中默默感慨了一番,还是好心地为自家属下正了正名。 “他没惹祸。”梁语耐着性子解释道,“我要出去走走,他对此懂得更多。” 闻言,阮阮和商酌都露出了万分失望的神情,叹息道:“原来只是这样啊......” 梁语:“......” 已累得不想说话的梁语解释完这些,也不管两人神色如何,挥了挥手,便叫他们离开了。 这一夜可真算是多灾多难。 前半夜不停做噩梦,后半夜不停做菜。 好不容易有了睡觉的机会,可没睡多久,他却又清醒了过来。 ——似乎是因为已经过了睡觉的时间,有些睡不着了。 闭着眼睛酝酿了好久也没有成效,梁语只好无奈地坐起了身。 天刚蒙蒙亮,应是寅时左右。 换算成现代时间不过五六点。 但在现代的时候,他这个时间便已经起了。 按照往日的作息,他这时应该起身给哈士奇喂粮、顺便给自己准备早餐reads();。 但好在现在这些都不用他做。 而需要他考虑的,却是更为复杂的事情。 反正已经无法再入睡,梁语干脆起了身,简单梳洗一下后,便翻出了一张从国主那里要来的地图、钻研起来。 自从九州异动、山海相交之后,久冥便陷入了崩溃与混乱,其后久冥之主凉戚身死,便直接掀起了一段争夺天下的腥风血雨。 只是这场争斗并没有持续太久,在这个灵兽能力远高于其他种族的世界,想要制霸一方要比他原本的世界容易得多。 不过十几载光阴之间,整个大陆的局势便已趋于稳定。 此后,大陆按东西南北中分为五个王域。 他们现在所在的,正是最北端的玄宁。 玄宁东邻青蛮,西邻银翎,南邻缃素,也算是强敌环饲。 如果他想让久冥在这世间立足,自然要先从玄宁入手。 而且既然久冥复立的消息已经传出,其他王域自然不会对自己坐视不理、放任自己强大。 与其等别人来将自己的势力扼杀于萌芽状态,还不如...... 先下手为强。 这也正是他想要出去走走的原因。 这个世界与他原本的世界很不一样,若想要统治这里,还要熟悉这里才行。 不过自与离戎一役后,他对这世界也算是稍有了解。 在这个世界里,灵兽虽为最强的生灵,但事实上,灵兽间也有区别。 比如一直留在林氏国、作为客卿的驺吾,虽为灵兽,却并不善战,而是长于治疗。 自己这一方中,商酌精通弓箭,自己和疏言长于剑法,而阮阮的能力则是制造屏障、偏重于防御。 从来不玩网游的梁语终于对于自己有了一丝丝的懊悔。 ——就算他搞懂了谁是干什么的,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分配队伍! 谁走上路,谁去下路,谁是ap、ad、adc啊? 梁语头痛地揉了揉眉心。 思来想去,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优势,就是自己那莫名其妙的强大灵力,以及......自己在前世对于兵法的掌握。 梁语微微敛眸,忽然想起于离戎一战时,对方几乎没有排兵布阵之举。 各路兵马混乱交叉,似乎也没有想过要给己方留后路。 很显然,这里的人不懂兵法,打仗只靠蛮力。 虽然自己对兵法也不算是熟悉,但或许可以从此处入手。 略知一二比之一窍不通...... 应该还算是...... 有优势的吧? 第十九章 楼阁玲珑1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疏言忐忑不安地在自己房中等待了好几个时辰,在这期间还洗漱收拾了一番。在派人确认过梁语已经醒来之后,这才起身去了自家主上的院落。 待其前来敲门时,根本没睡的梁语正单手扶额研究着面前的地图,只是面上一如既往的冰冷、完全看不出喜怒。 猜不透梁语心情的疏言莫名有些惴惴不安,忐忑地向前走了两步、靠近了梁语的桌案,却始终不敢做声。 “我说过了。”梁语一手搭在桌上轻轻敲了敲桌面,“不要怕我。” 疏言连忙摇头:“不是,只是昨晚......昨晚属下好像给您添麻烦了。” “并没有。”梁语的目光仍旧停留在地图上,神色却隐隐柔和了许多,“过来。” 他点了点地图:“这个地方,你可去过?” 听到正事,疏言的紧张之色也收敛了些。 他靠上前仔细看了看梁语指尖所落之处,刚要说话,心中一闪而过的却是―― 好漂亮的手啊...... 指骨分明有力,手指纤长白皙。 而且这并不只是一双徒有形貌的手,这只手上曾染满旖旎血色、曾翻覆生死于一念之间。 疏言这一愣神便沉默了许久,梁语却一直没有催促他。 但他回过神来,不安地看向梁语时,却发现对方竟也一直默然地望着他。 那双像是与日月共生般深不可测的瞳仁、正牢牢地锁着自己。 疏言心中一颤,“唰”地低下了头。 梁语:“......” 所以你倒是说话呀! 疏言轻轻咳了两声,勉强掩去了自己脑海中诡异且混乱的想法,将视线和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人指下的地图上。 他这才发觉这人所指的位置,竟然是―― “蓬莱?” 疏言眉头紧锁,思考许久却摇了摇头:“这个地方去不得。” 梁语疑惑地抬眸看他。 “蓬莱虽在地图上有被标明,但实际上从未有人到过蓬莱。”疏言解释道,“据传言所云,蓬莱山外有浓雾,且在九州异变之前便与陆地重海相离,困于‘幽冥海’中。” “能够顺利到达蓬莱的多是灵兽一脉,可是去过的灵兽大都迷失在了迷雾之中,即便有侥幸回来的,也根本没能见到蓬莱内部的真面目。” 梁语凝视着地图上“蓬莱”二字,旋而对疏言点了点头。 “很有道理。” 疏言眉间一松,还以为这人终于放弃了冒险的意愿,却又听得这人道:“但我还是要去。” “主上。”疏言连忙相劝,“这太危险了,您......” 他心中担忧,又因其本身就话唠,故而几句规劝的话竟被他翻来覆去地说了半天reads();。 明明是一代灵兽,焦急时却总有种在炸毛的感觉,梁语看着这人这幅样子就不自觉地想笑。 是以疏言话毕抬眸,便望见自家主上正噙着笑、眸光温和的望着自己。 他不是没见这人笑过,可如这般盈满了柔色的笑意实在是太少见了。 恍若终日连绵幽冷的海水间忽有暖日东升,满江暖意潋滟。 而且这温柔,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 至少在此刻,是他一个人的。 疏言噤声垂眸,眉目之间一时竟隐隐有些恍惚,原本执言之态自然也弱了下去。 “怎么不说了?”梁语忍俊不禁。 这声音低沉柔和、清越泠然,犹如冷泉零落。 疏言本就在胡思乱想,被他这声音一扰,耳尖便又红了几分。 这下茫然的就变成梁语了。 梁语心中暗道,我好像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我说了吗?我没说啊! 那他脸红什么啊?! 梁语无奈地用指骨轻轻扣了扣桌面,这才唤回了对方早已往九霄而去的思绪。 “你今日怎么了?” 疏言忙道:“没怎么啊!” 然而他话虽这样说,眼神却因太过紧张而不住飘忽。原本想多问两句的梁语见他这幅如临大敌的模样反而不知该如何问下去了,只得作罢。 不过好在敌方自乱阵脚,这下梁语连辩解都不用了,直接拍板道:“下午出发。” 全然心不在焉的疏言自然顾不上再劝谏几句,见梁语挥袖便飘飘然地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原本倚窗边饮茶边等候的阮阮二人一见到他这魂不守舍的模样便吓了一跳。 阮阮担忧道:“可是主上和你说了什么大事?” “我看不像啊!”商酌仔细将疏言打量了一番,“他这样子......” 将目光在疏言发红的耳尖和与往日全然不同的眸光处着重观察了一下后,商酌才接上了后半句:“倒是像到了发情期了!” “啥???” 同时响起了两道惊呼分别出自看好戏的阮阮和当事人疏言。 阮阮捂着肚子笑个不停:“不是吧,真的假的?灵兽不是几百年才发一次情吗?哈哈哈哈,白泽你不是退化了吧?就跟你经年累月、不断降低的智商一样?” 疏言咬牙切齿地怒视了阮阮一眼,心中却有些不知所措。 自己毕竟是灵兽,有没有发情他还是清楚的。 可正是因为清楚,才更加茫然。 ――他分明没到发情期,可最近怎么一见到主上脑袋就开始混乱起来? 关键是,这情况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疏言皱着眉,努力从自己零散的回忆中寻找着蛛丝马迹reads();。 自家主上相貌极好,这是他从第一次见到主上的人类形态时便已确定了的事情。 灵兽一脉,相貌往往与灵力成正比,因而自他见到主上的时候,确实也吃了一惊。 他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或者说,他从未见过有如此雄厚灵力的灵兽。 可那时自己也不过是欣喜于主上的强大实力罢了,并没有其他想法。 直到第一次见到主上拔剑杀人,鲜血在清亮剑尖肆意涂抹,他一袭红衣灼然如火。 那个时候自己才突然发现―― 主上的相貌,确实美得惊人。 像是要将这世间万物燃烧殆尽的燎原烈火,烈烈而来。 后来,剑指离戎。 阮阮和商酌都赶了过去,他当然不愿呆在犬封国中无聊地等待消息。 然而在他正欲请缨之时,主上却整衣提剑、长袖一挥,将他送回了屋中。 盛月之下,那人冷眸温声,平日里明明如斯寡言,彼时却极有耐心地跟他解释道:“危险,我去就好。” 奔波流离的三百年里,他从来孤身一人,朝不保夕。 从未有人保护过他,也从不曾有人如此温柔相待。 也许正是这些零碎记忆太过刻骨,所以昨夜才会产生幻觉吧。 他竟似乎梦到...... 主上温柔地站在他身旁,帮他做了一夜的饭菜,任他搅闹、却丝毫不曾动怒。 ――这根本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主上从不曾进过厨房,怎么可能会做菜?这种情况简直比自己做出了一席盛宴还要离谱! 自己果然是太闲了,才会整日想这些有的没的...... 阮阮看疏言神色愈发纠结,也知道玩笑不能开得太过,转换话题道:“所以主上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疏言这才如梦方醒,惊道:“对了!我怎么就这么回来了,我还没劝得主上放弃这个念头!” 商酌茫然道:“什么念头?” “蓬莱!”疏言焦急不已,“主上不知为何,竟非要去蓬莱看看!” “蓬莱......”阮阮眸光缓缓一转,“这个地方确实很危险。” 疏言忙道:“是啊!所以......” “不过也不是全然去不得。”阮阮挑眉一笑,打断了疏言,“我跟着去就好了。” 疏言和商酌闻言皆是一怔:“你?” “嗯。”阮阮点点头,“放心吧,灵兽各有所长,我尤其擅长探路。到时候就算进不去蓬莱,至少我能把你们安然带回来。” 她从桌上玉碟中挑了块点心,笑道:“所以,去准备一下吧,下午好出发啊!” 第二十章 楼阁玲珑2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幽冥海上,有山蓬莱。 盈于水雾之间,其貌不可得。 未时刚过,梁语等人便已到达了凶名在外的幽冥海旁。 既名“幽冥”,自然是有其寒煞之处。 此时几人立于海边,寒风凛凛,海水连绵广阔,如同沉郁深渊、引人堕入。 梁语负剑于身后,遥遥望去。 传说中的蓬莱仙山......在哪儿啊? 他有心问出这问题,却又觉得太掉价,好在一旁的商酌已开口替他直言道:“我怎么没看见传说中的蓬莱山?” 阮阮遥遥一指:“大概就在那个方向。”她笑得洒脱,“莫慌,跟着我走就是了!” 说完,她便幽幽一叹、化为了原型。 黄色小鸟轻拍羽翼,在高空中稍稍盘旋,随后对梁语道:“主上,我们出发吧。” 梁语点了点头。只是他原型尚且不明,而疏言又是只实打实的陆地动物,实在是没办法向阮阮和商酌那样从容地飞过去。 好在到底是灵兽,威压盛极。 疏言解剑在水中一搅,便有只面目狰狞的大鱼浮上了水面reads();。 这鱼样貌狰狞丑陋,灵力不高,也不会人语。 显然级别最多是妖兽。 他遵从疏言召唤于海底起身,顺从地绕着海岸逡巡了一遭。 梁语低头看着这只大鱼,却隐隐有些担忧。 这鱼看起来提醒虽然不小,但是恐怕载不了两个人吧? 他刚刚这样想着,那大鱼竟忽然一摆鱼尾。与其丑陋样貌不同,这鱼竟有条十分漂亮的银色鱼尾。 这条鱼尾又宽又长,轻轻一拍之下,便已在海面卷起阵阵浪花。 疏言俯身摸了摸大鱼亮得反光的巨大鱼头,大鱼不仅没有反抗,还像只小狗一样乖巧地蹭了蹭。 梁语:“......”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妖兽对于灵兽的奴性吗?! 虽然对其长相颇为嫌弃,不过大鱼的游泳水平和载客技术还是十分值得肯定的。 跟着阮阮的指令,这鱼一直将梁语和疏言送到了蓬莱山脚。 它背上站了两人,却也并未太过拖慢它的速度,只比翱翔于云上的阮阮和商酌堪堪迟了几息功夫。 待至岸旁,梁语和疏言从鱼身上下来时,两人衣襟上竟未沾染半点海水。 梁语心中啧啧称奇,这驾驶水平,可以啊! 阮阮和商酌见二人也已到达岸边,便羽毛一抖、落到地上变成了人形。 “主上。”阮阮看了看眼前迷雾,“这就是蓬莱了。” 商酌摸了摸下巴,慨然道:“果然是隐于云雾之中啊,这一眼望去,根本看不见山啊!” 梁语本在仔细打量面前景象,闻言却忽然一怔。 他转眸看向商酌,沉沉声音中隐有疑惑:“你......看不见山?” 商酌比他还疑惑:“是啊!”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睁大了眼睛,惊讶道,“难道主上您能看见?” 梁语迟疑片刻,缓缓点头。 不仅能看见,而且看得非常清晰啊! 虽然也有传说中“云雾”,可这稀薄程度看起来更像是对这险峰的点缀。 暖阳熠熠之下,山青雾绕,真是仙境一般的景色。 疏言见识广博,却也没听说过这样的情况,忙道:“主上,那您可有看到入山之路吗?” 他虽然相信阮阮的本事,但即便她能在迷雾中探路,也毕竟有风险。 若是主上真能清晰见到这“蓬莱山”的原本面貌那就再好不过了!不仅能安然而退,说不得还真能到里面探寻一二。 “嗯。”梁语简短地应了句,随后一敛衣袖、带头走了过去。 在其他三人看来前途未卜的凶险之地,与他而言却只是一处罕见美景。 山间横出的一条鹅卵石小路直如人工刻意所铺,路旁奇花连绵,直向山中幽静之地引去reads();。 梁语循着这条小路前行,疏言三人则牢牢跟着他,不一会便到达了一汪清泉所在。 似以这汪清泉为分界线,再往前望去,丛林蔽天,竟将旭日全然遮掩,幽暗如同黑夜。 梁语脚下一顿,连带着身旁三只“瞎子”也都吓了一跳。 疏言忙道:“主上,怎么了?可是有危险?” “不是。”梁语摇了摇头,刚想解释,眼前却忽有疾风略过。 ——随后,带起了一片幽幽烛光。 烛光? 梁语眯起眼睛仔细打量这片光亮后的终点,似乎,是个高台? 他刚要继续前行,身旁商酌却蓦地开口道了句:“雾散了!” 在梁语眼中本就没有他们所见得迷雾,自然也不知这雾是何时散的。 不过他心中却隐隐有所猜测。 恐怕,正是这烛光亮起之时。 疏言顺着烛光一望,也看到了那块隐于黑暗中的高台。 他胆子其实不小,但是现在主上就在他身侧,他反而难掩担忧。 就这样贸然过去的话,会不会有危险? 就像彼时在礼莱城,他眼睁睁看着主上被蜪犬所伤那般...... 一想到记忆中的那副画面,疏言便皱了眉,竟难得强硬地对梁语道:“主上,我先过去看看吧。” 他不假思索地说完这话,心中却又有些慌乱。 对方可是自己的主上,如此不分尊卑的言辞,实在是逾越了! 可他话已出口,自难收回,只好忐忑着等待对方的回应。 然而疏言等了半天,身旁的红衣男子却迟迟不曾做声。 待他抬头疑惑望去,这人才收回了打量远处的目光,稍稍垂眸:“不必,一起。” “可是......”疏言刚要再次阻拦,口中的话却忽然被这人凉凉一眼压了回去。 灵力差距所带来的威压让他差点膝盖一软,连忙低下了头去。 但其实...... 讲道理,作为当事人,梁语真的不是故意把他吓成这样的。 只是从适才见到那块高台之后,他便总觉得耳边似乎有人在低声絮语着什么、却又听不明晰。是以他屏息凝神,想要在风声中琢磨这耳旁的只言片语。 不妨,却有强大灵力突然从高台之处向他涌来。 巨大的灵力浪潮一靠近他便开始与他体内的灵力交融,如同林中那晚的萤火一般,瞬息便融入了他的身体。 无声无息之间,他体内灵力汹涌如惊涛寒浪。 莫名其妙地增长了如此多的灵力,梁语一时间自然难以掌控。 刚才他也不过是想稍稍反对一下疏言,然而他随意一望带出的灵力,却瞬间将这个凶兽吓到噤声reads();。 就算是前世没怎么看过小说,梁语也很清楚地认清了现在的情况—— 自己这是遇到奇遇了! 只不过...... 他抬头环视了一下四周,为何自己总觉得......这里有点眼熟呢? 心中好奇之下,梁语前进的步伐又加快了些,几息间便已行到了高台前。 见到眼前景象,几人便皆是呼吸一紧。 玉制高台之上,竟悠悠然悬浮着一个人,似乎正在沉睡,如水薄雾正于她周身萦然。 这人一袭柔软紫色纱裙,群尾纹着的回殇花枝细致缠绕。她两只素手交叉横于胸前,指尖还握了只镂着云纹的长箫。 梁语上前一步,望住了雾中少女,不知为何,却忽觉熟悉感更盛。 奇怪了,难道是在现代的时候见过这女孩? ......可是完全没有印象啊! 他抬手使劲揉了揉眉心,脑中竟忽然有个名字呼之欲出。 梁语倏然抬眸,试探着向这少女唤了句—— “云止?” 顷刻间,狂风骤起,迷雾尽散! 一时间周围烛光纷纷飘摇! 疏言被这突起之风吓得脊背一僵,连原本想询问自家主上的话都被压了回去,连忙戒备起来。 这风来得虽急,却也很快消逝。 疏言握着长剑的手指刚刚放松了些,眼前的少女却忽然指尖一动、随后竟“唰”地睁开了双眸。 几乎是同时—— 有衣袂飘举之声猎猎作响。 几人闻声抬头,便见得漫天软裾盈盈。 竟有数十美貌少女凭空而现、袅娜而落。随后,纷纷朝着梁语的方向深深一拜,齐声道—— “主上,恭候多时。” 这什么情况?! 疏言转头看了看身旁的阮阮和商酌,却见这两人也跟自己一般目瞪口呆中,他只好又转头去看自家主上。 这一看,却让他心中狠狠一跳。 自家这位平素总是冷着眉目的主上,此时正略微出神地凝望着那位已缓缓坐起身来的姝丽少女。 这少女也在深深地凝视着梁语,倏忽莞尔,轻轻唤道:“主上。” 随后,令疏言并身旁两人全然不曾料到的事情发生了—— 恍如冰雪蓦然消融于暖阳之下。 梁语竟唇畔一软,绽放出了一个甚是温柔灿然的笑容。 他凝视着那个少女,像是凝视着许久不见的恋人,柔声回了句:“嗯,云止,来我身边。” 第二十一章 楼阁玲珑3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那被唤为“云止”的少女闻声而起,飘飘然落到梁语身前,笑意不减reads();。 可将其唤来的梁语却一时陷入了蒙圈的状态。 无论是脱口而出的名字,还是熟稔相称的姿态,都不属于他自己。 这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更像是—— 属于适才突然融进他体内力量的原主人。 梁语环顾四周,将烛光熠熠下这方辉丽之地细细打量了一遍。 那种熟悉感还在,他甚至清楚地知道向哪几方烛台下挥掌可以打开新的暗室。 可这种熟悉感下隐藏的陌生又确实在提醒他—— 他原本只是个过客而已。 梁语在心中暗暗猜测,应该是曾有位灵力磅礴之人隐居于此,后来却不知什么缘故殒身了。 只是其人虽死,灵力犹存。 而且这灵力似乎还不是普通的灵力,这种灵力内蕴含的熟悉气息,竟甚至让原本住在这里的“云止”等人将他错认为了“原主人”。 可虽然多了熟悉感,却并没有多出原主的记忆来。是以他望着眼前云止,一时也有些茫然—— 这人跟原主到底什么关系啊? 该不会是恋人吧?!! 不要啊!吸收个灵力难道还要被强迫性地买一送一?!何况,这不是在给原主戴绿帽子吗?! 短短几息之内,梁语脑中已百转千回,他想了半天有的没的,终于再次将目光落回到了云止身上,准备开门见山地询问一二。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云止却已抢先道:“主上,属下恭候您多时了。” 梁语微微挑眉:“......恭候?” 云止似乎对于他的疑问毫不奇怪:“是的。是我的前任主人让我们在这里等您。”她歪着脑袋仔细地回想了一下,“我似乎沉睡了很久,也等您很久了。” 前主人? 这里以前果然住过另一个人的,而且这人应该就是那股灵力的原本归属者。 只是不知这人是预测到自己一定会来此地,还是立下了规矩、将第一个得到那股灵力的人定为新的主人。 云止听了梁语的疑问,似乎很是茫然地思索了好一会,片刻后竟然无措道:“属下......不记得了。” “不记得?”梁语身后的阮阮微微一哂,“那你都还记得什么?” 云止认认真真地摇了摇头:“我只记得前主人让我在这里等待新的主人......其他的都不记得了。” 阮阮继续诘问道:“那你怎么知道我家主上就是你的‘新主人’?” 云止这次倒是回答得毫不犹豫:“感觉!” 阮阮:“......” 云止坚定道:“而且这股感觉不会错的。” 阮阮心道,不论这云止的“感觉”到底对与错,自家主上确实与此地有一定渊源这点是必然的,不然主上也不会一见面就能叫出云止的名字reads();。 她思索片刻,转头看了看正在好奇打量周围环境的商酌,又看了看不知为何眉目有些晦涩的疏言。 ——这两个人显然完全不在状态。 太靠不住了! 阮阮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暂时承担起“谋士”的责任,单枪匹马地小声劝诫道:“主上,这里情势不明,我们是否再仔细观察一段时间?” “不必。”梁语却肯定地下了结论,“这里很安全,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了。” 这句惊人一语才终于唤回了疏言神游于天外的思绪:“主上,我们要离开犬封国?” 梁语点点头:“嗯。” 既然要复兴王域,那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才是,总不能一直寄居于属国王城。 这也正是他执意要来蓬莱看看的原因。 此前一直没寻到合适地方,他只能暂且忍耐。现在有了这样一个隐蔽安全的地方,自然是无需再客居属国,搬过来就是了。 梁语既已下了定论,疏言几人自然不敢多做反驳,只好暗自提防小心,唯恐这里有什么陷阱玄机。 疏言三人谨慎非常,梁语倒是颇为放松。 他凭着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对这里已算是“了如指掌”,自然不再畏惧什么。 是以他顺着脑海中的熟悉感,向内侧一堵墙的位置指了指,安排道:“你们自己选房间,我住那里。” 疏言顺着梁语的手指望了过去,可无论怎么看,那里似乎都只是一堵墙而已,哪儿有什么“房间”! 然而还不待他询问,梁语指尖已有疾风起,朝着临近一盏烛台一挥。 ——几乎是同时,那堵墙的位置蓦地距离一震,随着一阵沉闷的“轰隆隆”声,竟真的翻出一间暗室来。 梁语回头扫了眼目瞪口呆的疏言,想了想道:“你便住我隔壁吧。” 说着又是一挥,在自己房间不远侧也让出了一间暗室来。 替疏言下完决定,梁语便不再理会仍是满脸讶然的阮阮和商酌,只转眸看向云止:“你是灵兽?” 云止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正式认主,连忙单膝跪地,神色庄重:“吾名云止,号青鸟。” 青鸟? 蓬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便是这个“青鸟”吗? 梁语确认了云止的身份,便不再多问,动身前往了自己选好的暗室。 反而同是鸟族的阮阮凑上了前,欢喜地对云止道:“你也是鸟族?” “然。”云止眉目舒展,亦喜悦非常,“吾号青鸟。” “精卫。”阮阮报上家门,随后又指了指自己身旁的商酌,代其介绍,“其号鸰鹞。” “说来,初次见面,我也没有准备什么礼物。”云止纠结地想了好一会,突然手腕一转,翻出两枚羽毛来,“便送你们两一人一枚我身上的羽毛吧!” 她将两枚青蓝色羽毛仔细放入两人手掌,旋而又和煦一笑reads();。 原本对她万般戒备的两人反而不好意思起来,阮阮当即从身上翻出了两块被纸仔细包裹住的点心:“我们也没准备什么,这是我们带过来充饥的点心,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甜的吗?”云止的眼睛突然迸发出了一道光彩,“不嫌弃不嫌弃!” 她激动地从阮阮手中拿过了点心,神情几近“虔诚”地尝了一口,随后,差点蹦了起来。 “啊啊啊!真的是甜食!!!” 云止激动非常,突然狠狠地拍了拍阮阮的肩膀:“你们放心,以后,我一定会罩着你俩的!” 阮阮:“......” 商酌:“......” “不过......”云止看向站于二人身后,一言不发的疏言,“这位为何一直不肯做声?” 商酌顺着她的目光回眸端详,也颇为奇怪地讶然道:“咦,对啊!白泽,这不是你风格啊!”他转头对云止笑道,“这人是个话唠,平时最能说了,今日不知是哪根筋搭错,居然还沉默上了!” 云止将商酌所道的名字重复了一遍:“白泽,这是他的号吗?” 阮阮应了句“然”,随后甚是意味深长地深深望了疏言一眼:“某人恐怕是心里不好受了,所以才发呆呢。” “心里不好受?”商酌满心茫然,“是因为不想离开犬封国吗?” 阮阮:“......”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我觉得你的智商不适合跟我探讨这个问题。” 不理会商酌差点炸毛的模样,阮阮缓步走到疏言身边。 沉默片刻后,她忽然幽幽出声:“如果我有这样一个亲人,我护他爱他,不顾己身生死守他三百年。” “而忽有一日,这人突然变强,再不需我半点护佑。他有了很多我不熟悉的朋友,也有了我不知道的经历和过往。” “他像是正在不受我控制的,一点点从我的生命里抽离......” “无论是谁遇到这样的事情,都一定会非常难过的。” 阮阮抬眸望向疏言,莞尔一笑:“何况他对你而言,又岂止是亲人?你对他的期望......又岂止是亲情?” 疏言猛地抬头看向阮阮,却正对上了对方那双如看透一切般澄净清亮的瞳孔。 他听见对方缓声言语,恍若呢喃:“可是白泽,你要永远记得。他是君,你是臣。你的身份是他的下属......也只能是下属。” 疏言心跳像是漏了一拍,他艰难地在自己混沌的脑海中勉强找到了一丝澄明,装出一副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的表情。 见他如此,阮阮却只缓缓加深了唇畔笑意。 这笑容温柔和煦,可与这笑容共生的话语却冰冷至极—— “白泽,你我也算是朋友一场,我只劝你一次。你要记得,太过贪婪的人......一般下场都不怎么好。” 她眉眼明媚,一字一顿:“你说,对吧?” 第二十二章 楼阁玲珑4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太过贪婪的人......一般下场都不怎么好。 疏言怔怔垂眸,一时间,耳旁似有风声阵阵,他甚至觉得脚下有些虚浮。 阮阮说的话他不是不懂,他只是一直在刻意地逃避。 即便已经清楚地知道了自己在渐渐逾越,渐渐在变得贪心。 可是喜欢...... 是这么容易被克制的东西吗? 能让自己感受到无尽快乐和喜悦的情感,是说抛弃就能抛弃得掉的吗? 疏言静静合眸,心中有千万句想要反驳的话,可是他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因为他也是个忠臣,他也希望排除所有可能影响主上大业的因素。 ――即便这因素是他自己。 “我......”疏言沉吟着开口,却忽然发现自己的嗓音都开始沙哑起来。 现在就放弃,来得及的。 他稳住心神,努力克制住一切不甘心,想要给阮阮、也给自己一句承诺。 然而还未等疏言将话说出口,却忽有道寒风疾至,瞬间将他与阮阮周身所有烛光尽数熄灭reads();! 两人皆吃了一惊,连忙回身望去。 暗室门前,原本已走进去观察环境的梁语不知何时又折身而回,正立于门前静静看着这边。 主上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听见自己和阮阮的对话了?! 疏言慌张地避开了与梁语对视的目光,如此慌乱至极的情况下,他却偏偏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 像是在宣布着什么,又像是在倒数。 伴着自己胸腔中狂跳的紧张,那人缓步走近,靠近之时似有凉风,还有股隐隐的好闻味道。 疏言不敢抬头,视野中却突然多出了一道金色细纹滚边的赤红衣袖。 从这衣袖下,翻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好看手掌。那手掌携着寒意而来,却极轻极轻地环住了他的手腕。 疏言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手掌的主人正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见他望来,对方眉眼一软,淡淡地道了句:“去看房间。” 随后腕上传来的大力便紧紧牵着他向适才的暗室走去。 心跳还在加速,声音似乎在顺着自己的脉搏、传递给紧紧牵着自己手腕的这个人。 但是―― 慌乱感却在慢慢减弱,满心都是从这人沉默背影上传递来的柔和。 就好像那时在寒风不止的树林里,他守着小丸子瑟瑟发抖、却忽然周身一暖,不知为何竟有种被人抱起的错觉。他在那份温暖里安静沉睡,恍惚间狂风骤止。 似乎再没有任何冰冷,能伤害到他。 *** 自找到安身之所后,梁语很是“潇洒”了一段时日。 在阮阮和疏言的忙活下,离戎国的国土已被划分完毕,分别归入了犬封国和林氏国。 投奔而来的林氏也已被重新登记回久冥吏册,久冥之玉也在前日制成、唤醒,由商酌代他授予给了林氏国主。 一切繁琐事项皆不需他操心,他也懒得过多干涉,便躲在暗室里安安稳稳地闻着元香、潜心修行。 值得一提的是,蓬莱的原主人不仅给他留下了磅礴的灵力作为见面礼,还给他留下一整个暗室的上等元香。 第一次见到这暗室中元香的时候,连自认为“见多识广”的疏言都被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元香,我一直以为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疏言目瞪口呆,“这里的原主人到底是什么人啊......” 对于原主身份的疑问,梁语自然也有。 可他这几日将整个蓬莱上上下下逛了个遍,但却丝毫原主痕迹也不曾寻到。 若不是这里从未住过别人、一切都只是他和云止的幻想,那便是原主刻意抹去了自己的存在。 梁语一边感到奇怪,一边脑洞大开。 这个原主看起来如此强大,又这么在乎个人*,他不会是―― 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吧? 一旦有了这个想法他便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不过也只能是胡思乱想而已reads();。 对于整个世界规则还一知半解的他而言,就算这位原主真的还活着,他对其身份也没有丝毫头绪。 如此这般在睡觉吃饭、猜测和修行间无间断切换了几日后,整日在外奔波忙碌的阮阮却带回来了一个让梁语心烦的消息。 “主上。”阮阮俯身行礼,“林氏国国主求援,说是近来北嚣山附近有妖兽出没。” 北嚣山?梁语在棋盘上落子的手指微微一顿。 这座山的名字倒有点耳熟。 不久之前,疏言刚刚跟他提过,说是这山上盛产美玉。 他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棋盘,虽然上面的玉石也是疏言他们辛苦寻来、做成棋子的,但一想到能有更好的玉石拿来做棋子,他还是有些心动。 何况...... 他抬眸看了看阮阮。 阮阮和云止毕竟是女孩子,女孩子多半爱美,应该会喜欢玉佩之类饰品的吧? 梁语心中仔细斟酌,阮阮却沉默地等了半天。她稍稍抬头,发现自家主上不知想些什么、似乎有些出神。 见状,她还以为主上实在纠结于派谁前去。 整日致力于为主上分忧,立志永远不让自家主上发愁的阮阮连忙主动请缨。 “主上,属下可以前去。” 梁语闻言,却果断地摇了摇头。 阮阮是辅助系的,擅长的是防御。要是她去当帮手,自己还是放心的。 可若是她单独前去,怎么打仗? 你也伤不到我,我也打不死你。 双方干耗着吗? “我去就可以了。” 顺便还能亲自挑两块玉石。 梁语起身,目光中尽是令阮阮不敢反驳的肯定。 然而她不敢反驳,有人却敢。 被阮阮偷偷通风报信了的疏言及时赶回,正看到自家主上已披衣挂剑、准备出发。 “主上!”疏言急急上前,苦口婆心地开展了其极其擅长的叨叨叨。 梁语也不打断他,甚是有耐心地听他将可能发生的危险全部陈述完毕。 听完,梁语还赞许地点了点头。 疏言眼睛“唰”地一亮,欣喜道:“主上你不去了?” 梁语呵呵道:“去。” 疏言:“......” 梁语见疏言深吸口气,显然是又准备开展新一轮的“洗脑”,连忙眼疾手快地在疏言后脑勺轻轻一抚,直接将其送入了深度睡眠reads();。 “让人把他送回房间。”梁语转眸对阮阮道,“另外,你收拾一下,与我同去。” 突然有了同去机会的阮阮激动地几乎要叫出声来,将沉睡的疏言安顿好后、便迅速地追上了在山脚合眸等待的梁语。 北嚣山位于林氏国边境,山上林木葱郁,堪可蔽日。 只是这里虽然幽静得过分,却不知为何,几百年来都没听说过有异兽出没,周围一向安宁得很。 此次有妖兽进犯,还是附近边城第一次遇到来自异兽的威胁。 不过也正因为平素的宁和,这里的守卫多半惫懒非常,更是缺乏战斗经验。 即便收到了妖兽于边境徘徊的消息,可这里的守卫却并没有因此增强,反而比平日更松散了些。 边境之内,守境竹屋之中,几个守卫正互相推搡。 “诶!这次明明就该到你出去看了!” 被点名的守卫脊背一僵,梗着脖子道:“我,我才不去!我早上明明已经去过了!” “那怎么办?”竹屋最里侧的一个胖守卫哭丧着脸,“它一会不会冲进来吧?那我们不是死定了?” 说完,他嘴一撇,竟突然哭嚎起来:“我还不想死啊!” “闭嘴!”有人从门外忽然进入,手里还提了把染着风雪气息的寒弓。 这人冷冷扫视了一眼屋内众人,叹息道:“外面没事,我刚巡视完。” “凛绍!”胖守卫连忙迎上前,“你可算回来了,那个妖兽没来?” 凛绍将手中弓箭一放,疲惫地叹了口气:“我也不清楚,但我之前到山脚扫了一圈,没有发现异兽痕迹。” 屋内众人闻言皆舒了口气,可还不待他们讲这口气喘到底,门外却忽然有一声犀利咆哮如雷鸣骤降! “这就是你说的没事?!”一个守卫红着眼睛上前,狠狠推了凛绍一把,直将毫无防备的凛绍推了个踉跄。 凛绍一怔,怒极反笑:“异兽来的时候你怕得要死,对付起自己人来倒是有骨气得很!” 那守卫被凛绍的嘲讽戳得满脸通红,却仍硬撑着道:“你,你再说一遍?!” 凛绍冷哼一声,懒得再与这种人多费口舌,将桌上冷意还未褪去的弓箭再度握回手中,看也不看众人,推门便迎了出去。 寒风猎猎,白雪皑皑。 几道简陋防线之外,有一雪白巨兽正向这方虎视眈眈。 这巨兽形似猛虎,瞳仁如墨,身后马尾似的尾巴正有力摆动、口中还有渗人呜咽断断续续地传出。 凛绍强压下心中的紧张与胆怯,揽箭提弓,瞄向白虎的位置便要送箭而去。 然而风声一顿、箭光一止,却有个黄衣少女笑嘻嘻地挡住了离他而去的寒芒。 “你......”面前突然出现的身影让凛绍蓦然一惊,茫然无措。 少女却并不看他,而是欢快地向其身后望了望,展颜道了句:“主上,找到了!” 第二十三章 楼阁玲珑5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箭还在阮阮手中,凛绍自然不敢放松心神。他身形为阮阮的灵力所制,连回身都做不到。 “你们是谁?灵兽吗?为何进犯我林氏国边境?!” “进犯?”阮阮委屈地眨了眨眼睛,“小哥哥,我们可是来帮你的!” 凛绍冷哼一声:“帮我?”他以目光点了点阮阮手中箭矢,“这就是你们帮忙的方式?还不快点放开我的箭!” 不料,还未等眼前这黄衣少女回答,凛绍已听得身后有道寒凉声音幽幽而来。 “不行。” 凛绍眼中满是怒火,无奈无法回头,只能以言语控诉道:“堂堂灵兽,竟堕落至此,不下战书便来偷袭?” “呵呵。”身后之人轻轻一声冷哼,却听不出喜怒,“可却不见你有畏惧之色。” 凛绍紧紧抿住嘴唇,须臾,从容一抹笑意:“那是自然,我不怕死。” “不错。” 梁语从凛绍身后绕出,赞赏的对象虽确实是凛绍,可他的目光却并未落到凛绍身上。 他遥遥望去,细细打量住了那只正向这边龇牙咧嘴的白虎reads();。 心中已渐渐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梁语其实并非刚刚赶到,只是与阮阮一直隐于暗处,朝这边观望了一会。 然后,二人便遇见了这只匆忙赶来的白虎。 这白虎已有灵智,但不通人语、也不会化为人形,显然只是只妖兽而已。 然而梁语来时,仔细地感受了一下白虎身上的灵气,却发现其灵气已非常浓郁,距离进化为灵兽不过一步之遥。 这世界妖兽甚多,灵兽寥寥无几,正是因为由妖兽向灵兽进化的过程及其艰难复杂,寻常妖兽几乎难以实现。 可这只白虎却即将成功了。 一直即将进化为灵兽的白虎,若真的要攻击这样一个简陋的“岗哨”,简直不要更容易。 可它却没有进攻,其行为反而更像是―― 警示。 它在警示些什么呢? 梁语转眸向阮阮摆了摆手,示意她松开了手中牢牢执着的利箭,随后又道:“你先回屋。” 这话显然是对凛绍说的,然而凛绍听了却更觉茫然:“我回屋?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 梁语言简意赅:“来救你们的。” 见凛绍还欲再度争辩,梁语凉凉一记眼刀已然跟了过去:“别让我重复。” 灵力上的绝对压制,再加上梁语那双威压气势极重的丹凤眼,直接将凛绍满腹辩解都强制性地按了回去。 他看了看梁语,又看了看眼前貌似柔弱、却能将自己牢牢控制住的阮阮,不由心道―― 这两个人若真是坏人,自己也不是他们对手。若是好人、自己再多话反而是碍事。 想通了这一点,凛绍便也放松了手中力度,从阮阮手中拿回羽箭、插回了自己身后的箭筒中。 “那便拜托二位了。”他低声道了句,随后便顺从地躲回了木屋,还仔细地将门从里侧死死关严。 阮阮盯着凛绍回屋,确认他没有偷偷做什么碍事的小动作,才对梁语点了点头。 清场完毕,接下来就要解决正事了。 梁语广袖一展,指尖忽然向着白虎所在的方向幽幽一指。 那白虎本还在不安地咆哮着,被梁语这一指住神情却忽然一僵,随后竟瞬间惶恐地挣扎起来! 然而一股它根本挣脱不了的力量却牢牢束缚住了它。 像是从地底忽然蔓延而起的无形藤蔓,这力量将白虎稳稳拖起,不顾其用尽全力的抗拒和挣扎,纹丝不动、平稳至极地将看上去足有几百斤重的猛虎轻飘飘地放到了梁语的面前。 “嗷呜!” 白虎自知受困,忙在灵力范围之间拼命撞击,试图寻找出路。 见所寻未果,它低低哀鸣一声,两只明亮的瞳仁中竟有隐隐哀求之态。 梁语垂眸望它,平和道:“我不伤害你reads();。” 白虎身形一顿,显然是听懂了梁语的话。 梁语说完便又向着白虎的方向走了两步,行至其身前,随后俯身轻轻摸了摸它的头。 果然。 毫无杀气。 这并不是一只凶兽。 在这样弱肉强食的世界,像白虎这般气息柔和的妖兽通常下场都很凄惨。 如它这般能够保持善意,又能获得如此磅礴灵力的妖兽实在是太过少见了。 多半,是有高人相助。 却不知道这“高人”究竟身份为何了。 梁语收起思绪,忽然向覆于白虎额间的手掌中注入了微弱灵力。 这灵力柔和温暖,竟让白虎不由心中一暖、舒服地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然而紧随这道温柔灵力而来的,却是越来越凶猛的灵力浪潮。 一道一道热浪汹涌着向白虎体内涌入,无尽的力量顺着这流淌的灵力游走于他四肢五内。 柔和感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却是让它几乎痛苦到要以头抢地的剧痛。 可它却连嚎叫和翻滚都做不到,它的身体还在被那灵力死死控制着。 如此这般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白虎眼前景色已渐渐模糊,周围的声音和自己的感观也渐渐朦胧起来。 像是缓缓在堕入一个无休止的梦境,又像是被谁温柔地拖住脊背、送回了它熟悉的世界。 “独玉,你该醒了。” 来自故友的声音如轰然作响的鸣钟,瞬间唤醒了昏昏沉沉的白虎。 然而它猛然睁开双眼后,却后知后觉地想起―― 故友已经死了。 它一无所有,已经是故友以前口中提到过的“孤家寡人”了。 白虎眸光一暗,疲惫感卷土重来,可它却忽然发现了一丝不对。 自己的视线,怎么好像跟平常不一样? 白虎垂眸看向自己的身体,却并未见到往日熟悉的白色毛发和足以保护自己的锐利指甲。 他看到的,是一段柔软的、纹着青碧色花纹的衣袖。 白虎“唰”地睁大了眼眸,又震惊万分地从那袖口中探出手来,呆呆地看了看自己现在的“爪子”。 他这是―― 化为人形了? 他变成灵兽了?!! 阮阮站在梁语身后,好奇地打量着面前满脸讶然,正傻傻打量自己的白衣少年。 心中不由暗暗道―― 不愧是主上!随随便便捡只妖兽,竟都有如此潜力! 虽然灵力多少难以感受和判断,可却有“根据相貌判断潜力和灵力强大程度”这样直观又准确的方法reads();。 按理来说,这白虎不过是初入“灵兽”水平的异兽而已。 这种水平的灵兽因为灵力还不够强大,所以模样多半普通、甚至可能会有些丑。 但阮阮眼前的这个白衣少年却长得极好,眉目清俊,顾盼间神采飞扬。他一头墨色长发尚未竖起、随意垂于腰间,直如暗夜沉沉间盈盈坠落的迢迢银河。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这少年的瞳仁颜色。 明明兽形之时如漆似墨的瞳仁,在其化为人形后,却不知为何变为了一金一银的阴阳双瞳。 这诡异瞳色,再加上这人眉眼间天生浓郁的冷漠气势,看上去便有了些令人畏惧和不喜的排斥感。 ――怎么看,都不像是很好相处的样子! 阮阮戏弄他的心思立马淡了下来,颇感无趣地鼓了鼓嘴。 梁语也仔细打量了一番少年的模样,神色却没有任何变化:“名字。” 少年单膝跪地,雪白衣袂却不曾沾染分毫尘埃。 “属下号独玉,名迟遥。见过主上!” 听到这人名字的梁语:“......” 吃,吃药? 好简单粗暴的名字啊! 迟遥却并不觉得自己的名字有什么问题,他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梁语的回应,连忙抬眼偷偷望他。 收到了对方疑惑的眼神,梁语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在心中吐槽得久了一点,忙挥了挥手让他起来,随后又道:“你为何来此?” 明明没有杀气,便不是为杀人而来。 可又为何一直锲而不舍地在周边咆哮盘旋呢? 梁语想了想,道出了自己的猜测:“你在示警?” 迟遥没想到对方竟看出了自己的意图,忙喜悦道:“然!” “为何示警?” 一回到这个话题,刚有些喜色的迟遥神情立刻又紧绷起来,这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面前两人的身份呢! “呃,主上,虽然我听说这样不合规矩,可还不知道你们是......” 阮阮:“......” 梁语:“......” 都签完卖身契了,才想起来问问买下自己的人家是谁。 这反射弧...... 也是可以的! “久冥之主。”梁语扶额无奈道。 一旁的阮阮亦无语而敷衍地道了句:“精卫。” “属下失礼!”迟遥连忙对梁语俯身一礼,又向阮阮歉意地笑了笑。 随后他方回到正题,眉头紧锁、严肃道,“不知主上可听说过......玄宁的巴蛇?” 第二十四章 楼阁玲珑6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虽然很想直接了当的表示―― 玄宁倒是听过,可是巴蛇是啥? 梁语困惑地看向迟遥,自觉脸上疑惑的神情十分乖巧。 然而迟遥对自家主上的神情却误解得很是彻底。 望着眼前人冰冷的眸色、紧锁的眉心,还有那紧紧抿住的薄唇...... 这一定是在嫌弃自己还没说重点吧? 嘤! 被吓了一跳的迟遥再不敢绕关子,连忙推出了自己想说的关键点,解释道:“巴蛇乃玄宁之主麾下一员大将,勇猛善战。” “但是与其主相似,巴蛇性情残忍暴虐,唯其主之名是从,无所谓善恶。” 他看着梁语和阮阮的神情都渐渐凝重下来,自然知道这两人是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微微一顿,迟遥继续道:“我在这附近,发现了巴蛇的踪迹。” 巴蛇来了林氏国边境? 阮阮心念一动,忙道出了自己的想法:“会不会是玄宁想要进攻我久冥了?”她转眸看向迟遥,“你确定只看见了巴蛇?没有其他人吗?或者......军队?” 迟遥仔细回忆了一下:“没有......但是,他嘴里好像叼了什么......” 一旁迟迟没有做声的梁语忽然打断道:“是零散的碎肉吗?” 被突然如此询问的迟遥一怔,正欲回答时,却发现梁语竟已将手指搭在剑柄之上,正戒备地看着他的身后reads();。 迟遥忽有所悟,缓缓转身望去。 果不其然,几步开外,传说中的灵兽巴蛇正站于彼方、一脸阴笑地望着他们。 这是一个看上去颇为秀气的男子,可眼角眉梢却偏偏有几分邪气。 见几人终于发现了他的存在,巴蛇不仅没有露出任何害怕的样子,反而得意之色更盛。 而他口中,那被梁语称为“零散碎肉”的东西上,鲜血正在缓慢滴落。 直到看清那块红色的东西是什么,迟遥和阮阮才发觉,适才梁语的描述多么温柔。 那并不是普通的碎肉,确切的说,那是一段属于人类的残损内脏。 而他手中,还捏了一块血肉斑驳的肉团,红白交杂,粘稠恶心,很难想象不到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巴蛇将嘴中东西尽数咽下,又抬起手中的“食物”撕咬了一口,餍足道:“果然还是人类的内脏最好吃!” 手中剑柄处已传来阵阵寒意,梁语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体内灵力从灼热滚烫到冰冷刺骨的变化。 他甚至能够猜测到,自己的眼眸已经开始变成金色的了。 熟悉却好久不见的杀意再度顺着他的剑尖向他骨髓中渗透而去。 而对面的巴蛇却仍然不知畏惧,轻佻地伸出舌头,舔去了自己嘴角的肉沫和血渣。 “还没吃过灵兽的内脏的呢!不知道,是不是更好吃!” “也许吧。”梁语的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残月,“不过我也很好奇,不知道――” “你的肉,好不好吃。” 他话音一落,足尖便在地上一点,迅速向巴蛇略去。 蛇族向来以速度闻名,还没在“快”这一点上输给过其他种族。 可而今梁语突然袭来,却着实让巴蛇吃了一惊。 他心中暗道了声“好快”,随后连忙抽出身后双锏迅速向前一劈! 剑锏交叠,碰撞出一股磅礴的灵力圈环,将两人都向后逼退了一步。 巴蛇猛喘了几口粗气,双目圆瞪,不敢置信道:“不可能!怎么可能速度和力量两种身法同时修炼!” 梁语冷哼一声:“你,也配和我比?” 巴蛇:“......” 论骂架完全占了下风的巴蛇怒气值爆涨,抬起双锏便又是狠厉一劈。然而这双锏却并未落到梁语迎来的剑上。 两人身后,阮阮双手交叠于胸前,笑意盈盈:“小巴蛇,搞清楚情况好吗?我们这面,是三个人!” 她双手间黄色波纹层层扩散开去,没有任何威胁性的力量波动不断在巴蛇身边蔓延reads();。 巴蛇瞬间便觉不好,可却迟了一步,硬生生被阮阮在两人之间划出了一道单向的防护屏障! 巴蛇气得直咬牙,忽然想起平素里自己的好友相柳每次激动时都爱爆粗口来缓和心情,他那时还总觉得相柳太过粗俗,可是现在―― 他简直想停下手上功夫,跟对面这几个骂个痛快啊! 就算是一对一,他都不一定能打得过这个红衣服的人,何况这个黄衣服丫头设出的屏障防护力还如此强! 对了!还有后面那个白色衣服看着有点眼熟的人,他都还没动手呢!看着也不像是个吃干饭的啊! 巴蛇悔不当初,早知道就该听相柳的了!自己一个人跑这里来逞什么英雄! 他将手中双锏转了一圈又一圈,仔细观望着面前局势想要寻求一个出路。 然而,很遗憾...... 好像没有! 欲哭无泪的巴蛇将口中碎肉吐尽,手腕一用力,正准备殊死一搏。 却忽闻空中幽幽一道叹息:“傻巴蛇,现在相信我了吧?” 这道声音突如其来,在场几人皆是吃了一惊。 片刻后,唯有巴蛇一人露出喜色,抬眸望向来人,欢快道:“相柳!你来救我啦!” 相柳悠然落地,将广袖向后一翻,一身墨色华服衣袂飘举。 他额间一朵赤红色九瓣莲花灼灼盛开,衬得他原本就过于妖冶的五官更添丽色。那双诡谲的暗红色狭长双眼中更是寒光凛凛,望之即通体生寒。 “我倒是懒得救你。”相柳翻了个白眼,“是主上非要我来的。” 巴蛇“嘿嘿”一笑,全然不管相柳到底说了什么,只道:“你来了就好啦!看他们还怎么欺负我!” 梁语一见到相柳出现,便谨慎地退回到了阮阮划出的安全屏障之后。 只是当听到巴蛇叫出来人名字时,他仍然忍不住心尖一颤。 相柳? 哪个相柳? 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那个相柳吧??? ――“上古凶神,食人无数。” 最后还是帝禹见其太过凶残,替天行道,将其斩杀。 这样的凶煞之兽,居然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 而且这个世界里,说不定还没有大禹! 梁语戒备地握紧手中寒刃,目光一直在相柳和巴蛇之间游离。 那边和巴蛇“叙旧”完毕的相柳也已将眸光转了过来,在梁语身上一瞬停留。 片刻后,相柳将手在腰间一探,忽然摸出了一支银鞭来。 他对梁语甚是礼貌地点了点头,旋即柔和一笑:“长得真不错。” 要是在以前,这就是一句唤醒梁语所有杀气的咒语reads();。 但是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用这句话来挑战他怒气值的人实在不少,他对这句话的厌烦也渐渐变弱。 尤其是在发现随着灵力越来越高,自己的长相也越来越趋于优化状态以后,他就更习惯了。 是以听到相柳如此挑衅的话语,梁语不仅不恼,反而淡淡回了句:“多谢。” 相柳闻言,蓦然敛眸,眼中丽色更重。 他持鞭在手,鞭身如洗练,顺着他的力道狠狠向前一抽! “哐!” 巨大的碰撞声下,立于梁语和相柳之间的屏障瞬间崩塌破碎为一地残渣。 白色鞭影似乎犹自于空气间停留,隐有裂空之声。 阮阮见状连忙挥手想要再搭出一道屏障来,可她刚刚有所动作,头脑中便一阵晕眩、脚下亦是不稳,差点跌坐下去。 梁语不敢分心回头,只提醒道;“莫要逞能,你躲进竹屋去。” 阮阮自然不愿在如此危机的情形下离开梁语,可她拼命地撑了几下身子,却连站都站不起来。 一旁的迟遥忙替补上阵,从腰间青色腰带中翻出一把刻玉短匕来。 只是他刚刚成为灵兽不久,灵力又多半来源于梁语,他自己根本掌控不当。这一匕划出去,狠劲倒是有的,可是蕴于其中的灵力却少得可怜。 还没等这短匕寒光掠至相柳眼前,巴蛇的双锏已拍到了迟遥的胸口,一下子便将他掀翻了出去! 忽然见着一道白色身影被那双锏重击,梁语心神一个不稳,竟无端有种被击飞出去的人不是迟遥―― 而是疏言的错觉。 不过几息的晃神功夫,相柳的银鞭便已趁虚而入、重重击落在了梁语的身上。 这一鞭,用了相柳十成十的力气! 梁语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口鲜血瞬间闷在胸口,却被他咬紧牙关死死咽了下去。 血腥气在他口腔中肆意蔓延,胸腔的灼烧感更是不断加重,想要将他整个人焚烧殆尽般热烈! 然而还不等他喘口气,一直寻找空隙的巴蛇连忙挥起双锏向他砍来! 已逐渐逼近的死亡气息逼迫着梁语猛地向右一躲,闪开了一道锏光,另一道却躲闪不及,在他左臂上深深烙了一道刻印。 梁语喘着粗气向后退去,眼前不知怎的,却总是闪过疏言的影子。 他甚至有些不敢抬起手中的剑,就好像―― 自己无意一挥,会伤到那个人一般。 相柳看着梁语越来越迷茫的眼神,似笑非笑:“你好像......有牵绊呢。” 牵绊? 梁语狠狠喘气,将胸腔中撕裂般的痛苦稍稍缓和,眸色却越来越沉。 看来多半是这人搞的鬼了。 难道......他会幻术? 第二十五章 但为君故1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难道,这两人中,有人会幻术? 梁语一横长剑,将剑上血光尽数甩净,随后勉强道:“幻术?” 相柳倒也不加遮掩,从容一笑:“没错啊reads();!” 虽然知道这是个以灵力决胜负的世界,但目前为止,梁语也多半是以灵力为辅助,加以剑术和力量。 像这样能干扰人心智的幻术,他还是第一次见过。 未知的情况和逐渐衰弱的身体,还有一旁瘫倒在地的两个同伴。 情况实在不能再糟了。 可越是虚弱,梁语的思绪却越是清晰。 他静静感受着自己呼吸的变化。 耳边和眼前的一切,时间像是慢动作般随着他的心跳声流逝着,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喘息声有些震耳。 梁语艰难地抬起眼睛,眼前笼罩着一片白色的雾气。 相柳和巴蛇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似笑非笑。 “地之所载......*之间......” 眩晕之间,似乎又是那道熟悉的声音。这声音缥缈幽微,却似乎比前几次更清晰了些。 梁语努力地调整呼吸,想要听清这声音到底在说什么。 像是顺应他的想法,声音果然更大了一些,像是由远及近,轻柔地落到了他的耳边。 可彻底听清了这道声音的梁语却忽然一怔―― 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像是......他自己的声音。 这声音极其平缓,娓娓而来。 耳边的声音每道一句,梁语便觉得自己身上的力气恢复一些。 伤势虽然并没有得到治愈,可灵力却毫不停歇、不断恢复。 待那声音念完最后一句“唯圣人能通其道”时,梁语体内的灵力便已恢复到了全盛状态。 甚至,更加浓厚。 可在外人看来,他唇边血迹未干,握剑的手还似有不稳之态,像是孱弱极了。 相柳看着这人渐染血色却仍凛然自若、傲雪欺霜的模样,不由在心中暗道了一声可惜。 相貌确实很好看啊...... 他还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相柳朝巴蛇点了点头,示意他干脆利落地解决到梁语,随后便向后退了一步,将战场让了出来。 巴蛇提起双锏,笑嘻嘻地走上了前。 “嘿嘿,灵兽要新鲜的才好吃呢!看来你今天是吃不到我了。不过我呢,就勉为其难地尝一下你的味道,哦......还有你那两个同伴的!” 眼前模糊仍在,云雾弥漫之间,疏言似乎正站在这人身边对他微笑。 就好像,只要自己的剑稍稍一偏,便会杀掉他在这世上唯一的牵绊。 梁语握紧长剑,体内灵力从其号召汹涌而来,集于他剑柄与手腕之间reads();。 他努力将目光从那道白色身影上移开,努力让自己忽略那道幻想的存在。 可是心跳,却越来越快。 相柳抱臂观战,一旁好不容易站起来的阮阮刚要抬手结阵却已被他拦了下来。 他懒洋洋地挥了挥袖,将阮阮扇回了原地,随后便满脸笑容地看着好戏。 然而,眸光却蓦地一顿。 巴蛇的双锏之下,男子持剑而起。 强大的灵力将他赤红袍袖猎猎鼓起,袖口的金色花纹漂浮连绵,一时间、犹如生灵。 他紧紧盯着面前的巴蛇,神色已恢复了最初的平静和从容。只是其眼中的瞳仁,却彻底变成了金色。 而他原本光滑的额头之间,却忽然有金光一闪,一道凶煞龙纹如纹刻于其上,光辉灼然。 龙纹? ......龙? 相柳皱了眉,心道,这世上居然还有龙族后裔?这人原型到底是什么? 还没等他想明白,猝然与这股强大灵力正面相碰的巴蛇、已经毫无抵抗能力地被梁语的长剑完全克制。 神兵碰撞,剑与双锏都想为自己的主人取胜,摩擦出一阵阵令人心慌的声音。 然而这抵抗却只持续了片刻。 片刻前看上去还占着上风的巴蛇便已完全体力不支,“哇”地将热血涂满了衣襟。 这口强撑着自己力气的鲜血喷涌而出,巴蛇立时便没了力气,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相柳双目圆睁,刚想上前去看看巴蛇的情形,却忽然脊背一寒。 他停住脚步,艰难地抬起了头。 巴蛇身前,男子已将眸光缓缓落到了他的身上,随后从容抬袖,将自己唇边血迹慢慢擦净。 幻境并未解除,这人心中的“牵挂”还在困扰着他,他本应该是紧张和忐忑的。 可相柳却并没有等到这人的不安神情,他只看到眼前的人拂袖抬剑,随后―― 倏忽展颜,粲然一笑。 这一笑确实是俊美至极,然而相柳却再也无心欣赏。 他连忙将银鞭握紧,神色警惕。 而原本跪倒在地的巴蛇也强撑着起身,再度抬起了双锏。 相柳稍稍目测便知,巴蛇已尽力竭,灵力也损耗严重。 而面前这人,却突然深不可测起来。 ――不能再给他机会了! 相柳狠狠一咬牙,朝巴蛇递了个眼神,巴蛇立时会意,双锏一举、向后猛地退了一步。 梁语眼睛一眯,抬剑便要上前。 然而他刚运灵力于剑柄,不远处的相柳却身形一动,忽然凭空消失在了梁语眼前reads();! 这......也是幻术? 梁语眉头紧锁,刚准备想办法逼这人出来,便忽觉身后突然多了一道气息。 他脊背不由控制地一僵―― 这气息,实在再熟悉不过了。 是疏言。 眼前的巴蛇也已将双锏举至了最高处,银白光芒缓缓落下,缠绕于利刃上的灵力厚重磅礴。 巴蛇与相柳不同,他虽更偏重于速度,但力量却远胜于多以幻术取胜的相柳。 这样的一击,绝不是适才相柳那一鞭可以相提并论的。 若中,必死。 梁语看着那道双锏,一时竟觉得时间像是突然慢了下来,又恢复到了适才的情形。 他灵力还在,轻轻松松地便将巴蛇掀翻了出去。 可已经脱离原主的灵力却无法被轻易击退,仍顺着原来的轨迹狠狠劈下。 他必须躲开,也只能躲开! 可是...... 疏言在他身后。 不对,那一定不是疏言,那是以防万一想要从背后偷袭的相柳。 他甚至已经感受到了来自那条银鞭的寒凉。 应该躲开的! 躲开吧! 梁语脑中似乎有无尽风声呼啸,一瞬间却又万籁俱寂,全部思绪尽皆消退,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他只听见,有人在自己身后轻轻唤了一句,像是以往许多次那样,疑惑、焦急、担忧的一句―― “主上?” 相柳站在梁语身后,他虽能布置幻象以动摇对方心神,却并不能控制和得知幻象的内容,自然也无从得知梁语现在看到的到底是谁、那道幻象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他只希望这道幻象能够牵制住这个人,让巴蛇的双锏不要无功而返。 似乎是有效的,他确实看到这人在将巴蛇掀翻出去后便停滞了下来。 这人背对着自己,连握着长剑的手似乎都有些不稳。 好机会! 相柳连忙抬鞭,向鞭中注进了全部灵力,随后朝着梁语的方向狠狠一挥! 然而几乎同时,这人却忽然转了身。 相柳一对上他那双金色双眼,便心中一惊。可还不等他后退,那人已欺身上前。 银鞭呼啸,从空中落下的来自双锏的灵力则满是决然之意。 两道光芒,同时向梁语凛然袭去! 这下这人死定了吧? 相柳眼中杀意盛极,手中银鞭先灵力几秒、率先触碰到了这人的皮肉reads();。 他甚至能感觉到鞭上寒刺刺进这人血肉中的顿意。 可是也是同时,他紧握银鞭的手却忽然一松。 忽然袭来的暖意,还带着一股好闻的味道。 这人明明看起来像是最巍峨的雪山之上,那块终年不化的寒冰。 可他靠近过来时,却带着最温暖的、正午阳光的气息。 相柳还未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已身子不受控制地被人向前一带。 随后,落入了一个盈满了这种好闻味道的怀抱。 他身子一僵,还没将这怀中温暖悉数感受,却先闻到了空气中一股凄厉的、血的味道。 双锏上的灵力已狠狠地劈中了这人,他甚至能感受到这人体内的温度已开始不受控制地流逝。 他明明应该开心的。 可是,心跳却突然漏了一拍。 这人为什么要救他? 对了,似乎是因为幻象,他将自己看错成了“那个人”。 那个人...... 是谁? 你看到的我,是谁? 相柳感受着怀中的人渐渐失去力气,渐渐松开了圈住他的怀抱。 而倒在一旁的巴蛇已露出了属于胜利者的笑容。 可是他的心跳却越来越慌乱起来。 似乎很久以前,他拜师学艺,曾对师父说过,“是否无欲无求,便能成大道?” 师父当时竟哈哈大笑,问道:“怎能无欲无求?你越是畏惧所‘欲’所‘求’,便越是容易困于其中啊!” 他等了六百年,找过许多对手,也努力寻找明君。 他随心所欲,似乎完全打破了师父的那句断言。 可是...... 这宿命,却终于还是被自己等到了。可他刚刚找到,就失去了...... 相柳控制不住指尖的颤抖,他俯下身想要扶起这人,可指尖才刚刚触碰到他的身体,却忽然一缩! 好烫! 这...... 他大吃一惊,然而还没等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眼前万物却蓦然一暗。 如厚重浓云笼罩,遮蔽万物,阳光尽失! 无边寒意瞬间蔓延向了世间所有生灵! 相柳惊骇地抬起头,望向了头顶已失去全部暖色的苍穹。 ――日食? 这是...... 天道震怒?!! 第二十六章 但为君故2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令人窒息的黑暗瞬间将整片大陆全部笼罩,所有阳光如同被困于沉沉乌云之内,一丝光芒都透不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压抑之势让大陆上所有生灵都甚是惶惶不安。 天道之怒,上一次见到如此情形还是三百年前。 疏言站于蓬莱山顶,举头遥望。 怎么会突然出现日食? 他抬手按住心脏的方向,这里从适才开始便一直处于慌乱的状态,就像是发生了什么坏事一般。 可是,能是什么坏事呢? 疏言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不去考虑那个甚至可能让自己彻底崩溃的可能性。 他暗暗安慰自己,或许,是其他哪个王域发生什么灾祸了也说不定。 自己的主上很强大,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他怎么可能有事! “白泽,你没事吧?” 疏言闻声回眸,让出了身后的云止。对方正担忧地看着他,好看的峨眉都簇到了一处。 “没事。”疏言强作镇定地笑了笑,“只是突然看到这样景象,有些......” 云止虽然一直呆在殿内,但早已有婢子将外面这样声势浩大的景象变换告知于她。 只是她却并未有丝毫忧虑之色,似乎完全没有将这种异景与自家主上联系到一处。 “现在天气还是有些冷的。”云止温声道,“你还是进来等待吧,主上肯定很快就能回来了reads();。” 疏言深吸了一口气。 主上以前曾经跟他说过,若是自己不在,久冥的一切事宜便都交由他来处理。 现在,他就是这里的主心骨,他不能乱。 一想明白这一点,疏言便不再傻站在山顶观望,而是跟着云止回到了屋中。 自己的暗室就在主上隔壁,正有婢子在主上的屋中仔细打扫。 他从门外默默向里凝望。 宽敞的暗室里,最先落入他眼帘的便是那张青玉桌案。上面还摆了张颜色发黄、被人仔细研究圈点过的地图。 恍惚间,那人还坐在书案之后,见他望来便停下了手中笔墨,柔和道:“有事?” 疏言心中一涩,懊悔非常。 早知道,当时无论如何都要求主上允许他跟着去的。 他暗叹一声,正准备收回视线、回自己的房间去。 现在久冥虽然暂时安稳,却也该提前做好打算。 玄宁虽已是强弩之末,可是余威仍存。一旦两方真的宣战,胜负还未可知。 疏言边想着接下来的计划,边抬手轻轻掸了掸自己的衣袖。 然而,须臾之间,他白皙的指尖却忽然在衣袖处一顿。 余光中,竟有道闪烁荧光从主上的暗室中飘出,一路向他而来。 疏言连忙抬头望去,却赫然发现,这竟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荧光飞速袭来,却在他身前突然停住,于他眼前的半空之中摇晃个不停。 疏言望着这道荧光,心中竟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个什么东西? 而且总觉得,别人好像看不见? 这蓬莱内谷之中,四周都是阴沉的暗色。 在这样的环境中,这抹荧光极其耀眼。可无论是正在给主上收整房间的婢子,还是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的云止,竟无一人将目光落于这荧光上过! 疏言仔细观察了一番周围人的神情,终于确定―― 他们确实看不见!能看见的这荧光的,居然只有他自己! 疏言震惊地抬起手,也不顾自己的行为看起来或许很是诡异。 他伸出指尖,试探着触碰这道荧光。 可这荧光却仿佛能感应到他的举动般,见他手指戳来,荧光便忽然一闪、躲开了他的触碰。 这荧光......居然能够根据他的举动做出反应? 疏言“唰”地睁大了眼眸! 难道这是一道有生命的荧光?可这怎么可能!! 疏言心中惊骇莫名,却见荧光竟忽然向他的方向又靠了靠,随后大幅度地摆动起来。 他虽然以前从没见过这样奇异的东西,可不知为何,他却仿佛感受到了这道荧光想要传达的信息―― 它在着急,它需要自己的帮忙reads();! 可是自己能帮它什么? 还没等疏言彻底搞清楚眼前情况,荧光便已率先冲出了内谷!他连忙紧随其后,想要一探究竟。 荧光冲至山顶便陡然停顿一瞬,疏言跟着心中一紧,随后便见那荧光竟蓦然向着一个方向拼命飞去! 疏言指尖瞬息一凉。 那个方向....... 正是向主上求援的林氏国边城所在! 疏言恍惚地向后倒退了一步,踉跄间差点狼狈地跌坐在地。 一直挂念着他情况的云止见状连忙跑上前,问道:“白泽,你怎么了?” 疏言这才从混乱中寻回了自己的意识,回头决然道:“青鸟,我要去寻主上,你留下镇守蓬莱!” “什么!”云止讶然道,“可......” “拜托了。”疏言打断她的话,“我不能放任主上陷于危境之中!” 话音一落,他便忽然幽幽一声叹息、化为了瑞兽模样。 他甩了甩脑袋,一双赤红眸子回望向无措的云止:“你放心,我会带着主上平安归来的,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疏言道完这句便不再停留,跟着眼前荧光腾风而去,瞬间消失在了云止的视线之中。 *** 天道震怒? 相柳呆怔地看了头顶苍穹片刻,旋即又将目光移回了梁语身上。 他看了看自己的指尖,一想到刚才从指尖传来的灼热感便一阵心悸。 这人怎么突然这么烫?他怎么了? 相柳慌乱地蹲下身,心中竟前所未有地慌乱―― 他不会真的要死掉了吧? 相柳抬手,再次试探着感受梁语身上的温度。 然而熟悉的灼热感却再次于他指尖留下了一阵撕咬般的疼痛。这热度,比刚才似乎有过之而不及! 这么烫的温度......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相柳,你在做什么?”巴蛇勉强抬臂将自己撑坐了起来,“你围着他转干什么?快杀了他啊!” 相柳身子一僵,嘴唇一时间竟微不可查地颤抖起来。 他沉默半晌,努力镇定道:“我知道,只是现在情况不明。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得好。” 巴蛇呆了呆。他脑子笨,一向最听相柳的话,也从来没有怀疑过相柳给自己的建议。 可这次,他却隐约地察觉到了不对。 巴蛇仔细打量相柳望着地上那人的样子,心中竟有种错觉―― 他怎么觉得,相柳是在担心这人? 在担心自己的敌人?reads();!! 巴蛇并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却也说服不了困惑地自己,只好转开话题,故作痛楚道:“相柳,那你先别管他了,你来看看我!”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伤口和鲜血,“我是不是要死了?” 相柳抬眼扫了他一眼,见他神情似乎并无什么不妥,方安慰道:“好,我去看看。” 他起身行到巴蛇身边,将目光一凝,刚要抬手运灵力详查,却忽然转身,将手中灵力尽数掷出! 灵力所向之处,已站了一个人。 这人无措地看了看地上生死不知的梁语,随后便将赤红眸光向相柳身上狠狠一落。 “你们......竟敢伤我的主上!” 他抬袖拍散了相柳掷来的灵力,随后拔剑出鞘,向着相柳和巴蛇的方向便狠狠一挥! 巴蛇重伤在身,自然躲避不得,一旁的相柳眼疾手快、连忙抱起巴蛇迅速闪开了这一剑,落于远处。 “你是谁?”相柳冷冷抬眸,心中竟不知为何有些烦躁。 疏言一击之下便知此人难缠,自己未必是其对手。 是以他眸光一动,也不再恋战,而是扫视了一眼周围。 不远处,阮阮早已昏迷,而另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白衣少年也伏在地上痛苦地咳个不停。 疏言俯身,伸手探向了自家主上,却也像相柳先前那般震惊地收回了手掌。可他心中所想,却是―― 主上身上怎么这么冷! 简直如同高山之巅的寒冰,想要顺着他的指尖将他整个人都冻结凝实一般! 主上难道已经...... 疏言手指颤抖,身子也因为慌乱而微微摇晃。 “你们......”疏言狠狠抬眸,杀意如迸发如雷霆,向着相柳和巴蛇咆哮而去! 他起身向相柳的方向走了几步,手已搭在剑柄上,心中更是存了同归于尽的死志! 原本抱着巴蛇的相柳也缓缓将巴蛇放到了地面上,旋即持鞭而起。 两人隔着不远的距离冷冷对视,身上灵力已在悄无声息地流转。 ――然而,还未等他们抬起兵刃,却忽觉脚下一阵! 两人本以为是错觉,可他们刚刚向地面扫了一眼,便有一阵沉闷的“轰隆”声突然从地底传来。 而这声音所在,正是梁语的位置。 相柳和疏言俱是一怔,不敢置信地转眸,却正好看到以梁语为中心,其身下土地竟忽然寸寸皲裂、向下塌陷! 而置身于其上的梁语更是瞬间便被烟尘淹没,向不断碎裂的土地缝隙间堕去! 眼看着面前这道红色身影瞬间便要彻底消失,两人几乎都没有片刻迟疑。 一人持鞭,一人持剑。 两道身影,瞬间便随着梁语消失在了滚滚尘雾之中! 第二十七章 但为君故3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无边无尽的黑暗。梁语在黑暗中逡巡,甚至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喘息声。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黑暗里走了多久,可忽然间,他看到了一道光。 迟疑了片刻,别无选择的梁语顺着这道光走了过去,却忽然发现了一道门。 这微光正是从这道门中流出。 梁语伸手缓缓推开了这道厚重的朱红大门,然而门后,却并不是一个房间。 而是一个街道。 有人群聚集在一栋楼下,喧哗吵嚷,有隐约字句顺风而来—— “是自杀?” “可惨了reads();!一个割腕,一个上吊。” “哎呀,他家还有两个儿子吧?这当爸妈的,怎么一点也不为孩子考虑考虑啊?” “是啊是啊!孩子太可怜了!听说小的那个才刚刚上小学呢!” 这里是...... 听着嘈杂的议论声,梁语慢慢顿住了脚步,他呆愣地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 明明清楚这只是幻境,他却似乎能清楚听到自己的心跳,似乎能清楚地感受到心脏开始顿痛的感觉。 他扫视着周围,眼前竟隐隐多了一层雾气。 片刻之后,雾气之间,有人从楼上抬下了两副盖着白布的担架。颠簸之中,其中一个担架上,忽然有只手滑落了下来。 那只平日里最是温暖细腻的手,现在却既苍白又冰冷、青筋暴起,现出一种狰狞的样子来。 可这只手上,却还绑了一个与其现在模样甚是不符的、幼稚的夜光手环。 梁语自嘲地笑了笑。 相隔多年,他竟还记得这枚手环。 ——那是自己那天早上上学前,亲手绑在妈妈手上的。 她到死都没有解开这枚手环,却终究还是慢慢放开了自己的手,连自己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 梁语默默望着那两副被抬远的担架,却忽然发现眼前的景色正在慢慢模糊起来。 他微微皱眉,一瞬之间,所有景象竟全部如同玻璃一般四散粉碎,跌落了一地! 随后,便是更沉重的梦境。 像是有人不断在他耳边低低絮语—— 反抗的,违背的,犯了错的,杀掉便是了! 唯有杀戮,方可永生。唯有死亡,方是长久。 若是强者不能肆意掌控和决定弱者的命运,那变强,还有什么意义? 你牺牲了那么多让自己变强,还有什么意义? 沉沉一声喘息,梁语终于从那重重黑暗中清醒了过来!他揉了揉脑袋,只觉眼前仍是一阵阵发晕。 自己怎么突然掉到这里来了? 梁语扫了一眼周围,这里显然是一块突然塌陷出的极深洞穴。 抬头一望,距地面大概有两三层楼高的距离。 这么高的高度掉下来,居然都没摔出个骨折瘫痪什么的,只能说灵兽的身体素质是真的好棒啊! 梁语刚生出这样的想法,转头却注意到了紧挨着自己躺倒的人。 这人一身墨色长衣上已染满了灰尘、还有零星血迹斑驳其上。 他的左手中握着一道银色软鞭,而另一只手却牢牢垫在梁语身下,甚至还保持着“保护”的姿态! 梁语眸光一怔,这是......相柳? 是因为相柳护住了自己,所以自己才没有因从高空坠下而受太重的伤? 可这人为什么要救我reads();! 自己身上可还留有拜他所赐的一道重重鞭伤呢! 刚才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梁语越想头越痛,只好勉强坐起身,撑着额头合眸、稍稍放松了一会。 他放空脑海,让灵力在体内流转了数个来回之后,脑中令人心慌的锐响才终于慢慢消退,耳边的风声和意识海的流动也终于恢复了正常状态。 将身上土屑和灰尘尽数排掉,梁语长长舒了口气,再次将目光移回这两人身上。 然而这一望,却非同小可!梁语吃惊地眯了眯眼睛,眸光一顿。 这惊讶不仅因为他终于发现了不知为何竟会出现在此地的疏言,更是因为—— 适才他看向这两人时还没有什么异样,然而现在再望过去,脑海中却忽然多了一道隐隐的“声音”。 梁语心中暗道,这是什么? 他默默感受着当自己将目光落到两人身上时会出现的仿佛提示的东西。 这“提示”如同一道意念,随着他目光的切换,会突然在他脑海里浮现。 梁语试探着将目光定格在不远处的疏言身上,意识海中便有道提示缓缓标识出了疏言现在的状态—— “白泽,虚弱,成因:高空跌落,内脏受损。” 待他将目光转移到一旁的相柳身上时,则弹出了一道类似的提示,只是成因处多了一条“剑伤”,程度也是更为严重的“重伤”。 疏言身上只有因跌落而造成的内伤,说明他还没有和相柳打起来、三人便掉入了这个洞穴之中。 也说明,他应该刚到不久。 知道疏言伤得不重,梁语才稍稍松了口气,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然而这次梁语等了半天,意识海中却仍旧没有丝毫提示,无奈,他只好运用灵力自行感受了一下。 此前被巴蛇那双锏狠狠一劈,他还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这才过了不久、伤口居然已经开始明显好转,连体内灵力都已逐渐恢复到了全盛状态。 ——怎么总感觉自己越来越“小强”了呢?这生命力可真是顽强! 梁语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先是行到疏言身旁,将这人揽到了怀里仔细查看。 就知道他不听话,竟一言不合、丢下蓬莱便跑过来了! 只是他现在虽然能看见疏言的身体状况,却无法帮他治疗。 灵力有区别,自己的灵力是攻击性的,身边有治疗性灵力的只有云止。只能等回到蓬莱,让云止给疏言调理一下了。 抬手轻轻揉了揉疏言的脑袋,梁语又转眸看向了几步外的相柳。 虽然后期他一直处于无法反应的状态,但其实一直有着模糊的意识,对于双锏劈下时的事情也还有着朦胧的记忆。 ——自己似乎是把相柳错认为疏言了,不仅替相柳挡下了那一道来自巴蛇的攻击,还挨了他一鞭。 可奇怪的是,在自己昏迷之后,这人却并没有干脆地杀掉自己,反而一直守在自己身边、甚至还拒绝了巴蛇“斩草除根”的提议reads();。 这人在想什么啊?莫非他也中了幻术了? 梁语静静看着昏迷中的相柳,眸中金光乍现,杀意一时盛极! 相柳能力不弱,不仅可以攻击,还有着极强的幻术能力。 自己现在重伤未愈,其他几人又都不是他的对手,如果等他醒过来了,说不得又是一场恶战。 ——还不如趁现在动手,让他永远不要醒过来了。 梁语站起身,与自己共生的“云裾剑”被他轻轻解下,拔剑而出。 他持剑向着相柳的方向走了几步,可待到行至其身侧后却忽有一瞬间的犹豫—— 自己......真的要杀掉相柳吗? 这人刚才没有杀掉他,最后甚至算是救了他。 而且,这人还护住了即将跌落的他,让他免去了更多痛楚。 但是这念头刚刚一起,梁语脑中却忽然一阵锐痛,眼前竟不自觉地浮现起了当初在礼莱城,那被蜪犬咬死的一家三口的惨状。 与那惨状同时浮现在他心间的,还有他肆意渲染血色、屠戮蜪犬时的淋漓快意。 那股犹豫和感激渐渐被这种莫名的情绪碾碎淹没,唯有无限冷漠在他心底深处破土而出! 梁语抬眸,静静望住了地上的相柳,眼中光芒已被寒意彻底笼罩。 这里与自己的世界是不一样的,这不是一个和平的地方。 在这里,人命如草芥! 何况虽然不知为何后来相柳并没有动手,但此前他确确实实是对自己存有杀意的。 如果放任他离开,以后会不会发生礼莱城时的情况?就算他之后没有伤害自己,会不会伤害到自己身边的人? 他不能赌。 何况......他为什么要为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去赌呢? 长剑寒光不减,梁语冷冷一笑,将剑尖指向了相柳。 随后,盛极利芒顺势而去、向着毫无防备的相柳狠狠一刺! ——然而这一剑却并没有伤到相柳分毫,反倒是刺出这剑的梁语被震得手腕发麻、差点脱力到将长剑扔到地上! 他震惊万分,这才发现自己体内灵力虽然磅礴,却寂静无声、完全无法被调动,就像一个普通的人类一般! 这个世界上,灵兽享受着天道给予的特殊优待,如妖兽之类的次等物种以及完全没有灵力的人类,都不能轻易地伤害到灵兽。 他们身上有一层先天的“防护罩”,只有用灵力才能破开,而普通人类如果想强行用兵器伤害灵兽、只会反被这“防护罩”所伤。 可自己为何不能动用灵力了? 难道与此前脑海中那些莫名其妙的“提示”有关? 他正垂眸望着相柳,被他望着的人却忽然动了动指尖。梁语连忙收剑回鞘,退回了疏言身边,以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还没苏醒的疏言。 第二十八章 但为君故4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相柳在剧痛中艰难地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将整个山洞环视一圈、找到了那个自己最为担心的人。 见到那人无事,甚至看上去比之前好了许多,他便暗暗松了口气。 可当看到那人眼底的戒备和怀疑时,心中却又隐隐有些酸涩。 是了,对那人而言,自己是敌人。 只是......他怎么没有趁自己昏迷的时候杀了自己? 相柳挣扎着动了动,胸口和四肢便传来一阵锐痛。 他脸色一白,勉强压下了这阵痛楚,抬眸看了看被梁语死死护在身后的那道身影。 好熟悉的姿势...... 适才他便是以这样的姿态护住自己的reads();。 可现在...... 相柳强撑着坐了起来,对梁语冷哼道:“这就是你的那个‘牵绊'?” 梁语眉目不动,却一言不发。 如此冷冷凝望了相柳片刻,梁语终于稍稍放下了戒备。 他转身蹲坐到了疏言旁边、将其轻柔地揽到了自己怀里,然后又抬手温柔地摸了摸疏言的额头。 这人怎么还不醒? 相柳看着他这些举动,眼中黯然之意越来越明显,终于慢慢沉下了目光,不再看向这边。 这山洞虽高,但对于灵兽来说想要出去其实并不难。 可现在情况却着实特殊,洞中三只灵兽,一个重伤、一个动用不了灵力、还有一个仍在昏迷之中。 相柳观望了一下情势,轻声道:“恐怕我们要在这里困上一段时间了。” 巴蛇虽然还在上面,但如果他能来救自己早就过来了,现在过去了这么久上面也没动静,估计是巴蛇自己情况也不太好。 适才那阵地动山摇虽然是以梁语为中心,但显然对周围也有着不小的波及。 巴蛇本就受伤,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相柳自出师以来,接触过的人并不多。何况蛇族天性凉薄,本就极少对别人动真心,所以他没有几个在乎的人。 他虽然感念玄宁之主的知遇之恩,但两者更多的是彼此利用,毫无感情。 可巴蛇却不同,相柳确实是将巴蛇当做朋友来看的。 如今朋友生死不知,他却连上去看看的力气也没有...... 这种感觉真是糟糕极了! 相柳心中不愉,而梁语此刻却难得与相柳想法一致。 也不知阮阮和迟遥如何了。 梁语垂眸再度看向怀中脸色惨白的疏言,不料却正巧看到这人长长的睫毛正微微颤抖着。 “疏言?”梁语轻轻唤了唤怀中之人的名字。 但还没等将醒未醒的疏言给出反应,相柳却开口道:“他号疏言?” 梁语抬眸冷冷地看了相柳一眼:“这是他的名字。” 相柳自知失言,颇为羞愧地轻声道了句抱歉。 毕竟就算两军对垒,想要羞辱对方,也不会以称呼对方“名字”这样的方式折辱人的。 名与号虽皆由天赐,但名却是只属于自家主上和父母的称呼,外人若是如此称呼确实是过分极了。 片刻沉默之间,梁语怀中的疏言指尖蓦地动了动,终于醒了过来。 他一睁开眼睛便看到了正低头关切地看向自己的梁语,连忙从梁语怀中挣扎着坐了起来:“主上,属下贸然而来,实在是......” 梁语无奈地叹了口气,打断了他:“没事。” 疏言听到他这样说,便知道自家主上没有生气,心中的石头也缓缓落了地reads();。 他转眸看了看周围环境,却赫然发现了一道凛冽寒凉的目光。 “你还没死?”疏言怒视相柳。主上原本就有伤未愈,现在又从高空坠下、不知道新添的伤势有多重。 可现在居然还有个敌人就在不远的地方对他们虎视眈眈? 疏言虽然也感觉身上各处都传来酸痛的感觉,但毕竟没有经历先前的恶战,身体状况要比相柳强不少。 他起身拔剑,回视相柳,剑尖倏然向着相柳的方向凌厉一指。 相柳眯了眯眼睛:“就凭你,也想跟我打?” 疏言听了这话倒也不生气,冷冷一笑,平和道:“试试不就知道了?” 梁语眼看着对面的相柳居然真的挣扎想要爬起来,便忽觉十分头痛。 倒不是他对疏言没信心,实在是,对面这人还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 何况现在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若是动起手来,自己灵力不能运作的事情肯定要暴露。 谁知道相柳那边有没有什么援兵,或是外面的那个巴蛇会不会突然冲下来加入战场。 思及至此,梁语抬手拽了拽疏言的衣袂,轻声道:“他刚才救了我。” 这话一出,相柳和疏言俱是一怔。 疏言回眸道:“他,救了您?” 虽然刚才在模糊的尘雾间,他确实看到这人朝着自家主上的方向冲了过来。 但那时候自己还以为这人是想趁机杀掉主上呢!原来是为了救主上?可是这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疏言吃惊的时候,相柳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原来他知道是自己救了他...... 那他适才没有趁自己昏迷的时候下杀手,现在又阻拦身边人的进攻,是不是因为觉得欠了自己的恩情呢? 是不是没有那么讨厌自己了呢? 三人一时竟陷入了一种焦灼的尴尬状态,只是偏偏谁都难以打破这个困境。 各自休息一段时间后,相柳体内灵力已经支撑他飞上山洞。可他看着不远处的梁语,不知为何这人竟一点要走的意思也没有。 他心中既有疑惑,也有一点庆幸。 那就再这样呆一会吧。 只是他愿意,疏言却不愿意。 虽然不知道自家主上为何一直不开口说要离开,但主上做事肯定有自己的道理,不用他多问。 是以疏言并未向梁语开口,而是嫌弃地看了一眼相柳:“你怎么还不上去?” 若不是梁语在这里,相柳不想让自己在梁语心中的形象越来越差,此时他肯定已经抬鞭跟疏言打起来了。 不仅因为双方的对立立场,更因为―― 他发自内心地想打这个人reads();。 不过被疏言这话一激,相柳却忽然想到,或许自己确实应该上去了。 毕竟巴蛇还在上面,他得上去护着巴蛇。 最后望了一眼闭目倚于洞壁旁的梁语,相柳在心中凄然一叹,面上却仍是一副冰冷漠然的模样。 “那,后会有期了。” 疏言提剑在手,戒备地看着相柳,直到对方确实纵身一跃、消失在了洞口,他才将眸光移回了梁语身上。 “主上,那我们......” 不料,适才还淡定非常的梁语,却难得有些焦急地突然睁开了眼睛:“带我上去,马上。” 说完,又补了句:“小心些,不要让他们看出我是被你带上去的。” 阮阮和迟遥不知是否还在昏迷,他不能让两个人毫无防备地面对已恢复了大半体力的巴蛇。 疏言平素话唠,但关键时刻却十分听话。 他当下一句疑问也无,右手迅速抚上了梁语的臂膀将他撑起,旋即灵力一动、便带着梁语回到了地面上。 幸好,地面上其他地方虽也受到了适才地面震动的影响,破坏得却并没有太过严重。 阮阮和迟遥也都各自安稳地倒在梁语记忆中的方位,并没有受到伤害。 而两人右侧的空地上,相柳正略显忧虑地仔细查看着已经昏迷过去的巴蛇。 他将巴蛇的手臂环到了自己的脖子上,显然是要带着巴蛇离开此地。 梁语心中忽然念头一动,刚要说些什么,却见相柳刚好望来。 梁语默然一怔,只觉得相柳这一眼可谓复杂非常,竟让他一时语塞,竟没说出想说的话来。 “告辞。”相柳将身旁巴蛇扶好,又轻轻对梁语道了句。 梁语这才反应过来,忙道:“等等。” 相柳脚步一顿,却听得对方已道:“你可知我是谁?” 相柳笑了笑。 他此前来的时候虽然确实不知久冥之主会派谁来,更没想到这人会亲自来。 但听得疏言那一声“主上”后,这人身份就再清楚不过了。 “知道。”相柳轻轻点了点头。 “嗯。”梁语竟难得地柔和了神色,“你今日救了我,多谢。” 相柳身子一僵,忙避开了梁语的目光,低声道:“不必谢我,我只是......” 他话音减低,最后消失于隐隐风声之中。 梁语见他沉默,方继续道:“而今九州分裂,群雄逐鹿,玄宁已地处劣势,而我久冥刚刚重建王域、方心未艾,也正是需要其他力量来相互扶持的时候。” 他言辞行至此处,相柳便已猜到了他的意思。 果然,梁语稍稍一顿,道出了自己的真正意图:“不知可否劳你转告玄宁之主。我久冥愿与玄宁联合,共敌缃素和青蛮。不知,他可愿意?” 第二十九章 但为君故5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玄宁王域,主城主殿之中。 有一人端坐于王座之上,这人一身儒雅青衫,看上去更像是个书生。 他单手轻抚额头,闭目养神。只是微微拧起的眉间,却暴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这人正是玄宁之主,号为九凤,名为阿九。 九凤等了许久,终于有匆匆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至殿内时,脚步声忽然一顿。 来者躬身一礼:“主上,相柳大人和巴蛇大人回来了。” 九凤“唰”地从王位上站起了身,遥遥望向从殿门处踉跄而入的两个人。 “怎么回事?”九凤走下王座,用尽全力才克制住了自己立时冲上去查看其伤势的*,“巫犹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巫犹,正是巴蛇的名字reads();。 他此时被相柳搀扶在怀中,满身是血,可神智却已恢复了些。 “我就是想去他们边境找点吃的,本来以为他们不会发现的......”巴蛇虚弱道,“可谁知道有只妖兽先我一步去捣乱,结果他们提前派援兵来了。” 九凤狠狠一摔袖子,又急又怒:“你吃了人?” 巴蛇脖颈一缩,心虚道:“嗯......” 九凤眼中怒火盛极。若不是看巴蛇伤势太重,他几乎即刻便要落拳在巴蛇身上了! “你能不能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九凤气得在二人面前来回转圈,“你是只灵兽,当守护一方人类!怎可自降身份,以人类为食?你是想彻底变成低贱的凶兽吗?!!” 巴蛇知道这人在气头上,低头不敢言语,心中却颇有些不以为然―― 虽让人类最好吃呢,他克制不住嘛! 虽然心中对巴蛇心疼非常,但九凤却仍知其此次犯下的过错实在太重:“你名号在玄宁吏册之中,所作所为皆会影响玄宁的气运,这次决不能轻饶!” 他努力压下了心中痛楚,强作狠厉道:“伤好之后,自己找相柳领罚!另外,一年之内,不准离开主城半步!” 相柳在玄宁掌管奖惩,向来不留情面。何况自己这次前往久冥虽然告诉了相柳,却答应过只是简单地给他们找点麻烦而已,不会吃人的。 无奈,碰巧遇到了入山打猎的山民,便违背了对相柳的诺言。 这下于公于私,相柳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何况还有后面那条―― 一年之内都不能离开主城?这简直是要他的命啊! 见巴蛇眼中委屈神色越来越重,九凤生怕自己心软,忙道:“就这么定了!” 一听他最后下了决定,巴蛇便彻底地苦了脸色,身子也向下一垮。 只是他本就有伤在身,这一动便牵扯到伤口,痛苦地“嘶”了一声。 九凤再也掩饰不住眼神中的担忧,上前一步将手掌负于巴蛇身上便开始输送灵力。 见此情形,一旁的相柳忙道了句:“主上不可!” 九凤的灵力主要侧重于攻击上,在一定程度上,也可进行治疗。 只是他的治疗,却是有极大的副作用的,不仅会大量损耗灵力,还会伤及其自身。 然而现在九凤已完全处于慌乱状态,自然再顾不上相柳的劝告,只想着快点让眼前的人好起来。 片刻之后,他掌间白光渐渐消退,被医治的巴蛇果然渐渐好了起来,而九凤原本红润的脸色却已苍白起来。 九凤掩唇咳了好几声才慢慢平稳下来,他虚弱地挥了挥袖子:“行了,去休息吧!” 巴蛇稍稍活动一下四肢,发现自己果然好了大半,忙喜悦道:“多谢主上啦!” 果然还是活蹦乱跳的感觉好呀! 言毕,他便欢快地奔出了大殿,但是有没有乖乖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便不得而知了reads();。 望着巴蛇的背影,九凤幽幽地叹了口气。 “怎么总像是长不大的孩子一样......” 相柳垂眸,却没有接话。 灵兽虽是灵兽,虽有高于人的礼义廉耻观念。 可有善有恶,这是天道之理。 而巴蛇,便是那份被天道降下人间的“恶”。 虽然自己和九凤都在努力地让他摆脱食人的习性,让他不再犯错,可是...... 相柳忽然想到了自己今日赶到战场,梁语望向自己和巴蛇时那份隐隐的厌恶。 即便是面对敌人,也不会露出那样似乎嫌恶非常的神情的。是以他当时便仔细留意了一下巴蛇周身的气息。 果然有人类的味道。 确切的说,是人血的味道。 那个人,很讨厌“食人”的灵兽。 他是不是觉得自己......也和巴蛇一般,凶残而无视天道呢? 可自己没有吃过人啊! ――然而,他却连为自己辩解一句的机会都没有。 九凤调息着体内灵力,让自己稍稍缓和了下来。 “你怎么了?”他转眸看向似乎是在出神的相柳,疑惑道,“可是还有其他事?” 相柳陡然回神,心中竟有些许紧张。他稳住心神、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足够自然。 “主上,今日,我们见到了久冥之主。” “什么?!”九凤震惊非常! 他虽然见到巴蛇伤得如此重时便已猜到他们定是遇到了极强之人,只是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们遇到的居然是“久冥之主”!! “他怎么会亲自前去?”九凤快要被梁语不合常理的举动弄晕了,“难道他是早就得知了巴蛇会前往的消息,所以故意设的陷阱?” 也不怪九凤开始胡思乱想。 在这个世界中,一域之主地位至高无上,亲自出征这样的事情简直完全无法理解!难道他的属下都这么无能吗? 九凤又怎能想到,这位“久冥之主”又岂是一般的灵兽,而是来自异界之人,对这世界本就不甚了解,又对自己之前世界的习惯先入为主。 在原来的世界,就算是皇帝,也有不少御驾亲征的。 何况现在久冥刚刚重建,人手严重不足,梁语自然没将自己“主上”的地位看得太重,出来打个仗又算的了什么呢。 “这位域主举止向来不羁。”相柳轻声道,“此前久冥围攻离戎国时,便是这位域主亲自前去的。” 九凤啧啧称奇:“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域主!”他眸光一动,心中暗道,应该说,不愧是的久冥先主的儿子吗? “不过他的父亲――那位久冥先主凉戚,也着实是个奇人啊reads();!”九凤负手而立,幽幽一叹。 九州之上,鸟族最为特殊。这一族皆为卵生,生时即得天道所赐的名与号,破卵而出便可化人形。 其他生物则皆是由母体所生,刚出生时都是肉丸子的模样。待到由丸子状态化为完整兽形后方可得天道之号,得号之后才能得以化为人形。 唯有这位久冥先主却与寻常灵兽全然不同。 他刚出生时确实是普通的小丸子,可此后却一直迟迟没有进化完全,反而是先进化成了人类状态。 是以,有名无号。 原本被除主上和父母外的而其他人直呼己名是天大的折辱,可他却因这样特殊的缘由成为了第一个、也是至今唯一一个被外人唤“名”而不是“号”的人。 此后,久冥先主凉戚虽然据说终于进化完全,有了天道所赐的“号”,可不久后便是山海异动,这位先主便也在动乱中辞世。 他的号到底是什么,却永远不会被人知晓了。 相柳听完九凤的话,想了片刻,忽然道:“主上,今日我与久冥这位新的域主交手,实在是感慨非常。” 九凤甚是感兴趣地“哦”了一声,虽然能在相柳在场的情况下将巴蛇伤成那副样子、已经让九凤认识到这位域主并非寻常之人了。 只是听得向来极少夸奖他人的相柳竟似乎对其颇为推崇,他还是有些惊奇。 难道这位久冥之主与其父一般,也极为耀眼过人? 相柳将今日之战娓娓道来,却巧妙地隐去了自己与梁语间的诸多纠葛,只道:“这人杀伐果断、灵力强盛,他身边下属也都极为忠心耿耿,他日必然不可限量。” 九凤对自己这位属下是颇为了解的,听到他说了这样的话,便道:“你是不是有了什么想法?” “然。”相柳深深一礼,“属下在想,如今玄宁势弱,而久冥也刚刚重建、堪称弱小,反倒是周围的缃素一直虎视眈眈、国土辽阔。所以我们何不......” 九凤眯了眯眼睛:“你是说......结盟?” 相柳坚定地点了点头:“正是。” 九凤转身走回王座之上,缓缓坐下。 沉默许久后,他才重新看向相柳:“可久冥那边?” 就算是他们想要结盟,也不知久冥可愿意? 毕竟玄宁现在情势如此,实在算不上什么强大的助力。反而可能因此吸引来缃素的注意力,让自己更早面临缃素的攻击或为难。 相柳跟着向前走了两步,行至王座之下:“如果您有意结盟,便将此事交与属下吧。” 他从容一笑:“属下一定,不负主上所托。” *** 远在蓬莱中的梁语并不知玄宁王殿中的这些事情,更不知道相柳居然敢隐瞒自家主上,即将借着“外交”的名义来蓬莱找自己。 他现在还处于一种对于新鲜事物的探索之中。 当日稍稍调息之后,梁语便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灵力终于可以被重新调动了。 然而还没等他研究明白这些灵力之前为何会突然“失灵”,却先发现了另一件不寻常的事情reads();。 ――他的灵力竟然能够用来治疗了。 彼时在山洞口旁,梁语与疏言看着地上的阮阮和迟遥真是头痛极了。 灵兽若背着或抱着其他人便不能日行千里,而此处距离蓬莱实在太过遥远,若要靠走的、不知要走到何时去了! 见他们焦急,一直躲在竹屋内旁观了全程、直到这时才小心翼翼走出来的几个守卫缓缓靠近。 因为看到了梁语是如何赶跑了吃人的怪兽,如何安抚了“暴动”的白色猛虎、还将其化为了灵兽,他们才终于相信了之前凛绍跟他们说的话―― 这几人是来救他们的,是他们久冥的人! 虽然面对生死时,他们胆怯且无能,但其实平时也都是一群普通人。 见到自己的恩人似乎遇到了困难,他们便走了出来,希望能帮上些什么。 梁语抬眼看了看靠近的这几个人类,心中对于这些危难关头只知道让同伴去送死的人并无什么好感,是以并没有理会他们,只对凛绍一人点了点头。 被这样的强者点头致意,凛绍激动非常,忙道:“你们可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 梁语看了疏言一眼,示意他代为回答。 作为话唠,疏言非常愿意代劳这活儿。将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遍后,他才做了最后陈述:“所以,你们有办法吗?” 众人非常尴尬地集体沉默了...... 等了半天,其中一个胖胖的守卫终于艰难地举起了手,试探道:“要不,我们去找辆马车?” 只是他说完这话,便在众人鄙视的目光中低下了头。 以蓬莱和此处的距离来看,就算是坐马车也是要坐上许久的。 梁语叹了口气:“现在看来也只能坐马车了。” 或许阮阮和迟遥在马车上就能醒过来,到时候再抛下马车赶回去就好了。 然而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当跟着疏言以及沉沉昏睡那两只一起颠簸着坐了好几日的马车后,梁语几乎整只兽都要崩溃了!! 就算是灵兽,就算可以用灵力护体,也忍受不了这种折磨啊? 感觉就快死在马车上了有木有! 连续几天不停地“颠颠颠”真是要疯啊! 他几乎已经快要忍不住去把那两个睡得正香的人摇醒了―― “别睡了行不行啊?!给条生路吧!!” 然而当然不可以,“虐待”伤兵是惨无人道的,何况他就算摇了也不会摇醒这两个人的。 如此又煎熬了半日,趁着疏言停下马车去找食物的时间,梁语终于决定要想办法了。 他盯着阮阮和迟遥望来半天,忽然想到―― 以前看那些武侠剧的时候,似乎有人受伤了,另一个人就会往他后背输内力来着? 虽然现在他没有内力,只有灵力,但应该......原理相同吧? 虽然并不确定这样做到底能不能唤醒阮阮和迟遥,但至少他对于自己的灵力掌控得非常娴熟、不会因此伤害到两人reads();。 是以不过迟疑了几秒,梁语便已下了决心。 他先将躺在宽敞的马车软垫上的阮阮缓缓扶起,回忆着电视剧里的模样,将手掌覆在了阮阮的后背上。 随后,便开始将灵力蕴于自己的手掌之间,向阮阮体内输送灵力。 只是梁语刚刚将灵力送入阮阮的体内,便忽然一怔。 脑海中那道此前告知了他阮阮重伤状态的提示忽然再次响起,内容却已有了变化―― “青鸟,重伤状态,正在恢复中。” 真的在恢复了? 自己的治疗有效!! 梁语激动非常,连忙继续了自己的“治疗”大业,只是待到阮阮的情况变成“轻伤”之后,他却忽然感觉掌心灵力一断。 此后,那道显示阮阮情况的提示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梁语收回手掌,心中暗道,莫非自己的治疗水平,目前就只能做到这个程度,而无法让这个人彻底康复起来? 他心中有了大概的猜测,又将一旁的迟遥也扶了起来。 按照此前为阮阮治疗的方式,他也依样将灵力输送到了迟遥的体内。 果不其然,迟遥原本的重伤状态也在他持续不断的灵力输送下转变了为“轻伤”,只是之后却如凝滞、不再有任何变化了。 不过即便不能彻底让两人好起来,但恢复到轻伤已经足够让他们加快返程的步伐了。 在梁语结束“治疗”不久之后,两人便慢慢转醒了过来。 阮阮先迟遥一步睁开了眼睛,她眼神中光芒朦胧得很,显然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突然出现在马车里了。 直到看到了正关切地望着自己的梁语,阮阮才彻底清醒过来。 她撑着身下软垫,迅速坐起了身,焦急道:“主上,你没事吧?” “没事。”梁语放软了声音,“我们已经在返程的路上了。” “返程?”阮阮顿了顿,似乎好奇于为什么要坐马车返程。 片刻茫然后,她终于反应了过来,岂不正是因为她和迟遥没有醒,才连累了主上不能用灵力返回、只好坐马车了? 阮阮正襟危坐,羞愧道:“主上,是属下无能。” 不仅没能帮上主上的忙,让主上一个人面对危险、救了他们,现在还连累主上跟他们一起忍受马车的颠簸。 自己真是太没用了! 梁语见她反应这样大,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他抬手轻轻想要拍了拍阮阮的肩膀,却又想到这是个妹子,虽然是自己属下,但如此行为毕竟不妥。 是以他又默默地收回了手,只安慰道:“无妨,你已经帮了我大忙了reads();。” 若不是阮阮的防护罩,他未必能撑到疏言赶来。 何况,他已看到阮阮的决心,看到她是如何努力地保护自己了。 阮阮低下头,掩去了自己微红的眼眶,心中暗暗发誓。 这次回去,自己一定要拼命修行。 以后,再不会允许任何人在自己面前伤害主上了! 两人言谈刚刚中顿,躺于一旁的迟遥便已翻了个身,也慢慢苏醒了过来。 他的神色比之适才的阮阮更为茫然,见到了自己人形的状态后甚至有些困惑,显然是还没有适应自己已从妖兽进化为灵兽的事实。 “主上......”待终于摆脱了迷惘,迟遥连忙起身道,“属下护主不利,请主上责罚。” 梁语哭笑不得,这一个两个的,台词都差不多! 他摇了摇头,无奈道:“好了,你们能醒过来就帮大忙了。一会我们便齐了马车,直接回到蓬莱吧。” 阮阮闻言不解道:“主上,我们为何不现在就走?” 还没等梁语回复他,便已从远处遥遥传来了一道迅速接近的声音―― “主上,我找到水源了!” 迟遥并不认识疏言,是以突然听闻这陌生声音,竟不自觉戒备起来,手都已抚在了腰间匕首之上! 而他身旁的阮阮却目光一顿,讶然道:“白泽?他怎么在这里?” 阮阮正在惊呼的时候,疏言已赶到马车前。 一掀帘子,见到阮阮和迟遥竟然都已醒了过来,而且看面色也已恢复了不少,疏言惊喜非常:“你们居然好起来了!” “你怎么来了?”阮阮从疏言手中接过一堆零散的果子,在车上找了块干净的锦布包好,“你不是在蓬莱吗?” 疏言叹了口气:“一言难尽。” 他将自己所见简单描述了一遍,待听到当时居然发生了日食这样的异象时,阮阮震惊之意更盛:“怎么会发生日食?” 疏言看了梁语一眼,见他背对着阮阮对自己暗暗摇头,便知他是不想让阮阮他们知道自己后来重伤到昏迷的事情。 因而疏言只模糊道:“我怎么知道为什么,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赶过来看啊!” 阮阮直觉其中肯定有什么缘由,见疏言避而不答也不追问,只道:“那后来呢?” 当时主上已处劣势,难道是因为疏言到了才逆转了情势? 这次疏言倒是实话实说:“我去的时候就已经停了。”他回忆了一下,也颇感奇怪,“那个穿黑衣服的不知道怎么了,不仅没有再伤害主上,似乎......还护着主上来着。” “护着?”阮阮瞠目结舌。 她没昏过去的时候可是亲眼看见了那人的凶残手段,招招银鞭起落可是丝毫没有留情! 这样的人,居然在主上处于劣势的时候开始......护着主上了? 是打疯了吗?!! 第三十章 但为君故6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阮阮的这个问题,疏言却完全回答不了了。因为那个相柳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开始护着梁语,疏言也完全不清楚。 不仅他不知道,就连作为直接当事人的梁语也完全不知晓其中缘由,只能理解为玄宁也有求和之意,所以不想真的杀掉他、引来久冥整个王域的疯狂报复reads();。 “不过幸好那个人没再打下去。”疏言心有戚戚,“不然我跟主上还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解答完阮阮的问题,疏言也好奇地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他转眸看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迟遥,温和微笑道:“吾号白泽,你是?” 迟遥忙礼貌地点了点头:“吾号独玉。” 虽然不知主上怎么出去一趟就带了个陌生人回来,不过久冥越来越壮大自然是令人欢喜的。 何况这个新来的还是只灵兽。灵兽在这世上弥足珍贵,现在又多了个灵兽同伴,对于久冥的未来来说,实在是件天大的好事。 认识了新的同伴后,疏言又问道:“不过你们刚才还病得那么重,现在怎么就活蹦乱跳的了?” “这个之后再说。”见几人终于都冷静了下来,梁语才开口道出了自己心中疯狂闪烁着的诉求,“我们先回蓬莱吧。” 他现在急需休息,急需洗澡,急需安安稳稳地呆一会啊! 这才反应过来的几人连忙起身,行到了马车外,准备离开。 唯有疏言一人委委屈屈地叹了口气:“哎......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水源啊......” *** 待梁语等人赶回蓬莱之时,云止正站在蓬莱山顶、焦急眺望。 见到几人身影,她飞身略下,眸中尽是欣喜之色。可一看到梁语身上的血迹和几人苍白的脸色,她的欣喜又全然退去,重新盈满了担忧。 “主上!你们这是......” 梁语摇了摇头,并未与云止多说,只道:“他们都受了伤,你先给他们治疗一下。” 云止忙道:“那您......” “我不急。” 梁语撂下这句话便进了内殿之中、自己的密室里。 虽然他先前已调理过许多次,可血脉中的灵力却还是有些躁动。 当拿出案边元香,在熟悉香气间合眸休息了片刻后,梁语的灵力才终于渐渐恢复了正常。 他摊开手掌,先是回忆了一番与相柳作战时,耳边突然出现的声音。 正是因为那声音,他的灵力才瞬间恢复到了圆满状态。可当他要用灵力杀死相柳时,灵力又突然出现了凝滞状态。 这些情况的诱发原因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触发了灵力的恢复,又是什么使得他不能使用灵力? 梁语眉头紧锁,想要思索明白其中缘由,可条件却又实在太过单一。他纠结了许久,却还是完全没有头绪。 微微一声叹息,梁语起身为自己倒了杯茶。 这屋中时时有人打扫,连茶都还是温热的。 一口热茶入喉,清透静谧,连他心头的火气似乎都随着这茶香消退了不少reads();。 “主上?”云止在外轻扣房门,“属下云止,可以进来吗?” 梁语轻挥衣袖,替云止“打开”了房门,轻声道:“何事?” 云止见他脸色似乎更好了些,心中的焦虑才缓和了些。她靠近梁语俯身一礼,“您身上也有伤,所以......” “不必了。”梁语轻轻摇了摇头。 他虽然无法用那个“提示”来查看自己的身体情况,但适才他已用灵力在体内运作过,基本没有什么大碍了。 云止的灵力方向确实是治疗没错,但正如同剧烈战斗会消耗元气,她的灵力即便用于治疗、若是消耗过多,也会对其身体造成损耗的。 云止见他回绝得干脆,既不敢反驳,又有些不放心,支吾道:“可是,您......” “云止。”梁语毫不犹豫地岔开话题,“我正好有事情要问你。” 果然被干扰了思路的云止连忙抬头茫然的看了看梁语,似乎想不通自家“无所不能”的主上居然还有问题要问自己? 梁语放下手中茶盏,仔细措辞道:“你的目光落到别人身上的时候,会有什么......提示吗?” “提示?”云止不明白梁语为什么这么问,摇头道,“什么提示?没有啊。” “那......”梁语又道,“你的治疗会有限度吗?就是说你可以医治的伤势程度有限度吗?” 云止这次倒是明白了梁语的意思,点了点头:“这自然是有的。比如今日白泽的伤势便不严重,我医治起来就很轻松。但如果他的伤势过重,我便只能让他的伤势稍微好转,可却不能完全治愈了。” 梁语疑惑道:“这不是很奇怪吗?” 既然可以将重伤治疗成轻伤,为何不能对轻伤继续治疗,将轻伤治愈呢? 全然没想过这个问题的云止完全被梁语问住了,她目瞪口呆地想了好半天,才纠结着道:“或许是因为灵力的排斥吧?” 梁语倏然抬眸:“说下去。” 云止道:“因为我们治疗一系的医治方法都是将灵力输入伤者体内,来替他调理伤势和身体中的灵力运作,但是当我们输入的灵力达到一定限度时,就会在他体内形成饱和,便不能继续输入了。” 梁语顿了顿,忽而茅塞顿开:“也就是说,用意治疗一个人所需的灵力的‘量’是固定的,如果一个人的治疗灵力足够精纯,便可以在这个量的限度内将伤者完全治好?” 云止点了点头:“应该就是这样的。” 虽然还没有验证这个看法,但梁语却已多半能够确定。 也就是说,他的治疗水平是可以继续进步的,只要提高他用来治疗的灵力就够了! 不过“如何提高治疗灵力”的问题却不能问云止了。对于天生的治疗者来说,修炼治疗水平就跟他修炼攻击水平一样,都是依靠元香来使灵力更磅礴和顺畅。 可是自己现在的情况却显然和他们都不相同,看来只能自己寻找解决之法了。 弄清了现在的状况,梁语的心情也终于放松了些。 他送走云止,又点燃了新的元香,再次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梁语在空白的梦境中苏醒过来,睡意朦胧之间却听到外面似乎有人声嘈杂reads();。 他连忙披衣起身,推开密室的门向外望去,却见云止等人正站在内殿殿口向外望去,似乎甚是激动的模样。 “怎么了?” 听到熟悉的冰冷声音从身后传来,云止几人连忙回身。 “主上!”疏言率先开口,喜悦非常,“下雪了!” 玄宁本就在九州北端,雪景并不算罕见,几人会如此喜悦更多出自灵兽天性。 对于他们而言,白雪可以让心神更为安宁,使自己灵力的调动更加流利。 然而梁语看到了这漫天雪景,却发自内心、微不可查地轻轻一笑。 他前世生在北方,经常能见到这样的白雪皑皑的壮丽景象。 何况只要下雪,就标志着新年即将来临,那是一年之中自己和哥哥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刻。 阮阮欢呼一声冲到了白雪之中,伸开双臂展颜道:“真美啊!” 她伸手接住了几片软绵绵的雪花,只是雪花刚刚碰到她的掌心便消失成了一小汪冰冷的水渍。 疏言转身看向梁语,在得到了对方肯定的眼神后也欢呼一声,迅速冲进了漫天皑皑之间。 凛风呼啸,瑞雪寒凉。 可是站在这样原本残酷的自然景色间的几人,脸上却都是难得的喜悦神情。 梁语转眸看向一旁笑望着众人,却并没有加入他们喧闹的迟遥。 “你为什么不去?” 迟遥忙回头道:“我这样看着就好了。” 梁语也不勉强他,片刻沉默后又道:“你既然来了这里,就是久冥之人,就是所有人的同伴。” 他抬手指了指闹得正欢的几只灵兽。 云止正在追着疏言打闹,阮阮则正为云止补充着雪球“弹药”,被追着的疏言虽然看上去狼狈,可眼角眉梢却尽是欢喜之色。 “他们一开始都很孤单。”梁语幽幽道,“包括我。” 余光扫到似乎有些吃惊的迟遥,梁语笑了笑:“我们能聚在这一处,并不只是上天的缘分,还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希望能像现在这样永远聚在一起。” 他转眸深深地看了眼迟遥:“现在,这个‘每个人’中,也包括你了。” 梁语轻轻抬手拍了拍迟遥的肩膀:“迟遥,欢迎你来。” 肩膀上的手隐隐透着苍白的颜色,正如这手的主人,终年泛着如寒冰般不可融化的光。 可现在他看向自己的眸色却分明是温暖至极的。 就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家人。 就像自己是他的家人。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那个人看向自己的时候那般。 不必微笑,眼睛中便已落满了星辰。 第三十一章 潜龙用1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自与相柳巴蛇一战陷入昏迷状态后,梁语便发现自己的五感竟然日渐灵敏起来,尤其是对于他认为具有威胁的气息reads();。 是以第二日一早,他便忽然从睡梦中惊醒。 一道熟悉而又冰冷的气息从蓬莱山脚遥遥传来,瞬间便驱散了梁语的全部睡意。 这段时间他也渐渐适应了这个世界,不再像先前那般一直保持着人类状态。每到晚上他便会化为小丸子的模样,而他平日里穿着的红色外衣也是与他人形状态共生的、不需要刻意穿着。 因而他一感到情势紧急,轻轻一叹,便已收整完毕。 红衣肃然,云裾剑负于身后,推门而出。 门外,一直立于山顶守卫周围情况的侍卫刚好行入内殿向梁语禀报,可其眉目间却没有丝毫慌张。 蓬莱自有防范之力,三百年间都没有外人顺利闯入过,是以守卫并不担心现在山脚下的那个不速之客能够打破“防线”。 而正如侍卫所想,这位“不速之客”一直在山下徘徊了一刻钟也没寻到一条入山之路,也是颇为傻眼。 他自然听说过关于蓬莱的传说,却一直以为这些“传说”多半夸大其词,哪儿料到这竟然货真价实得不得了! 这可如何是好?自己信誓旦旦地跟主上打包票,说是一定能把“结盟”的事情稳妥地谈下来,结果...... 结果现在连人家门都找不到?! ......好尴尬啊! 在外人眼中迷雾重重的蓬莱,对于梁语而言却清晰非常。 他飘落山腰处静默下望,静静看了一会站在山下手忙脚乱的人。 这人在梁语的单薄印象里尽是高傲冷漠的样子,可现在却因为自以为没人能看见,是以本性毕露,正在山底下边跳脚边嘟囔。 “沃日!”相柳气得直咬牙,“说好了要结盟,倒是拿出诚意来啊!不仅不主动去找我们,看到我来了,连门都不帮我开!” 只是这话说完,他又忍不住为梁语找了个借口。 “我都气糊涂了,他肯定是不知道我来了啊......” 许是因为想到了心中的人,相柳原本因愤怒而略显狰狞的表情也渐渐柔和了下来。 半晌,轻轻一声叹息。 也不知道那个人现在如何了,当日他受了那么重的伤,现在好起来了吗? 梁语俯视着相柳,见他竟忽然变得安静,不由轻轻敛眸。 ――这人也太奇怪了,刚才还气得要死呢,现在怎么突然就“文静”起来了? 并不知道相柳到底在想些什么的梁语疑惑非常,直接在心中将这定义为了相柳的“喜怒无常”。 他“偷窥”了这一会儿便也失去了兴趣,长袖一挥、便于山脚处向着相柳所在的方向落了过去。 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相柳本在出神,却突然被这忽然靠近的灵兽气息吓了一跳。 他连忙后退两步,抽出腰间银鞭戒备着抬起头来,却正巧对上了一双漂亮的墨色眼眸。 这双眼睛的主人在他面前从容站定,淡漠道:“你来,是为了合盟?” 完全公事公办的语气reads();。 没有见到朋友的亲切,也没有见到敌人的戒备和恨意。 相柳失落地垂下眼睛,点了点头。 只是这失落不过持续了一瞬间,他再抬起眼时,便又是当初初见时那个冷漠淡定到连梁语都不敢小觑的凶兽。 “自然是为了结盟。”相柳眉梢一挑,“我奉吾主上之名而来,想要与您正式订立盟约。” 九州之上,各王域之主向来不亲自出马。相柳为玄宁大将,能单独、亲自前来,已经足够说明玄宁的诚意以及对久冥的信任了。 梁语眯起眼睛看了相柳片刻,直看到对方不知为何骤然目光闪躲起来,他才身子一侧,将相柳向内谷一让:“蓬莱凶险,随我走吧。” 这是相柳第一次来到蓬莱。 他虽然在传说中对此地多有耳闻,然而亲眼所见却还是第一次。 眼看着奇花异草连绵开去,头顶苍穹白云软绵绵地向下压来,周围的空气中还渐染着宁静而柔和的花香。 果然是如同人间仙境一般的地方。 相柳紧随于梁语身后,他自然知道若是一旦跟丢、自己说不得便要困在此处了。 所以虽然他对周围景色很感兴趣,却并未沉迷。 何况那人身上一抹烈烈红色,即便乱花迷人眼,也绝不会被他错过。 “就是这里。”梁语行至内谷门口,下巴向前一点,“请进吧。” 早已等在门前的十数名少女向着相柳悠悠一礼。而谷门正中间间,疏言抱臂而立。 相柳一见到这人就直觉性地戒备,手不自觉便已按上了腰间银鞭。 然而不待他有所反应,对方却已靠近,似乎没看到他眼中不善光芒一般,对方柔和一笑:“劳驾您远道而来,失礼。” 相柳:“......???” 对方天生便长了一副极有亲和力的眉眼,如今这发自内心的一笑更是让人很难不生出好感。 瞬息迟疑之间,相柳竟觉得自己内心中对这人的排斥忽然便减少了几分。 他放下戒备的姿态,亦认真地回了一礼。 只是心中多少还有点疑惑―― 这人上次就见他还一副“砍不死你我跟你姓”的模样,这才几天啊,转变这么大?! 相柳当然不知,在疏言的生命里,最重要的便是他家主上了。 当日仇怨,正是因为疏言认为是相柳伤了主上,那相柳便是他的仇敌。 可今日相柳前来,却是为了促成主上所期望的结盟,于主上有利,那便是他应该放下芥蒂、温和相待的人。 至于私人恩怨? ――疏言对于不太重要的人,记性一向不太好,想让他记住这些跟主上无关的东西,实在是太为难他了。 梁语在前,将相柳领到了内谷最中央的地方,随后右手轻抬,唤醒了一盏垂挂于谷中上方的烛台reads();。 烛台瞬间将方寸照亮,而与之同时,内谷前的一块墙壁也忽然一动、向内“轰隆”开合,在相柳的目瞪口呆中现出了一个极为宽敞的大殿来。 梁语向后微微侧首,对相柳淡淡道:“来。” 那大殿之中要比整个内谷都要明亮,而正对门的方向,则摆了一张玄色雕龙座椅。 相柳一见到座椅上的模糊龙形便想到了这人当人眉心的那抹龙纹。 这人,原形究竟是什么,为何一点传闻都没有呢? 梁语头也不回,走到正椅处便从容落座,随后又指了指下首的一方椅子、示意相柳坐下。 相柳刚刚落座,身着蓝色短袄的云止便从门外走了进来,将手中糕点往相柳座边桌上一落,眼中还写满了―― “有没有超级感激?我可是给你端来了一整盘甜食啊!快感谢我啊!”的复杂表情。 相柳:“......” 相柳也很复杂地沉默了。 轻轻咳了一声,相柳努力切入正题。 “您先前与我说过的事情,我已如实转达给主上。”一说到正事,相柳的神情也开始严肃起来,“我家主上确然也有意结盟。” 梁语稍稍侧身,单手抚额:“既然有意,便开诚布公。” 相柳沉默片刻,笑着抬眸看向主座上的梁语:“您想,如何‘开诚布公’?” “而今我久冥初建,治下只有两个属国。”梁语声音寒凉,一字一顿,“我势必要开拓疆土。” “呵。”相柳一声轻笑,“这是自然,这不也正是玄宁与久冥两个王域要联盟的原因吗?”他言辞稍缓,又道,“只是不知您,准备从何处开始‘开拓疆土’,又到到何处为止呢?” 梁语以指骨轻轻扣了扣座旁案几,片刻后,阮阮便行了进来,在相柳面前展开了一副绘制清晰的地图来。 “我欲先夺青蛮。”梁语轻声道,“其后,剑指缃素。” “青蛮......”相柳将目光在地图上转了转,犹豫片刻道,“青蛮在九州东侧,背山邻水、易守难攻,您想如何攻打?” “徐徐图之。”梁语道,“青蛮西侧边境,有国名‘一目’。此国位于青蛮边境,又与你玄宁的柔利国相邻,便以它作为切入口,攻入青蛮。” 相柳虽然聪明,可在这世界上,却并没有什么“兵法”之类的概念。 对于他们而言,一般情况下,都是域主随便选个国家开打,然后他们灵兽就带着队伍赶过去。 更有甚者,便如同上次巴蛇那般,连招呼都不打,打枪匹马就杀来久冥了。 而今突然听到这人认真研究着国家格局,似乎还准备很有节奏地“徐徐图之”...... 装出一副正在沉思模样、然而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沉思点啥的相柳:“......” 突然觉得这个人...... 好高大上啊!!! 第三十二章 潜龙用2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人生总是会发生一些很是玄妙的事情。 比如说。你计划了去找一个人麻烦,可还没等你动手呢,对方先找上门来了。 听到商酌带回来的消息,原本于元香萦绕间安心修行的梁语就产生了一种玄妙的感觉。 不止是梁语,就连还没离开的相柳都是一幅“你仿佛在逗我”的诡异表情。 然而商酌的表情却认真极了,甚至还有些许焦灼。 他单膝跪地,将适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青蛮属国‘一目国’向玄宁的‘柔利国’发起进攻了!” 还不知道自家已经和玄宁结盟,甚至不知道坐在上首的陌生男人就是玄宁臣子的商酌耿直极了:“虽然玄宁跟咱们没什么关系,可唇亡齿寒,若是让青蛮占了先机,我们......” 梁语抬手打断了商酌的激烈发言,幽幽地与相柳对视了一眼。 ......要不要这么巧! 他们刚讨论完借助“柔利国”去攻打“一目国”的事情,结果半个时辰之后,对方就先发动攻击了?! 虽然说得好听些,对方是“先发制人”,可是...... 可是为什么他们之前会先决定打这条战线?就是因为这条战线打起来最容易赢啊! 而青蛮居然在所有战线之中,选了最可能输的一条义无反顾的开战了?! 这是一种什么精神?这是为了九州尽早实现统一而不惜先拿自己开刀的奉献精神啊! 这种白送上门来的肥肉,当然没有放过的道理。 不过既然对方先动手了,战术自然还是要改一改的。 “我们不如趁机加派人手反攻!”相柳想了想,觉得彻底简单粗暴起来,“柔利国旁就是我玄宁的另一属国——无启国。这个无启国......” 稍稍皱了皱眉,相柳道:“无启国的皇族虽然都柔弱了些,不过皆聪慧过人。而与之相反,无启国中的普通人类虽然强壮,但是智商却......” “没关系。”梁语淡淡道,“他们只要能打就可以了。不过,自然不能按你所说,硬碰硬的打上去。” 听到自己的意见被这人直接反对,相柳脸色一红,却又甚是好奇—— 他不同意自己的意见,可是有自己的办法了? 如果是他的话,这仗会怎么打? 相柳正沉吟着,梁语却已从高座上起了身,居高临下地向他道:“你适才所提,归属于你玄宁王域的无启国和柔利国,这两个国家中是否有灵兽?” 相柳摇了摇头:“我玄宁其实......”他稍稍叹息,略显羞窘,“其实灵兽数量甚少。” 梁语闻言却并没有半丝惊讶,他自然早就想到会是这样了。 若不是灵兽太少,怎么会让相柳这样的“大将”冒险前来蓬莱。而且若不是没有足够的灵兽来守卫和开拓疆土,玄宁也不至于在几百年间便堕落到如此境地了。 梁语所想自然有其道理,然而他万万想不到的是—— 虽然缺少灵兽,但是相柳也不是非来不可reads();。 他来,是自己期望的,而非为现实所迫。 只是这其中的关联自然非“心无旁骛”的梁语所能想到的。他现在满心想的都是如何拿下青蛮,甚至连相柳的羞窘都没有太过在意。 “那青蛮那边呢?”梁语转眸看向商酌,“青蛮派去攻打柔利国的军队中,可有灵兽?” 商酌连忙躬身回道:“按现在的情报来看,并没有。” “嗯。”梁语满意地点了点头,“派人继续查探。” 相柳望着商酌领命而去的背影,心中尽是不解。 “情报”? “查探”? 这些......都是什么意思? 他抬眸看向正低头思考着什么的梁语。 这个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 相柳正出神地望着梁语,不妨对方竟突然将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 稍显慌张地调整好自己的表情,相柳这才道:“怎么了?” “相柳。”梁语道,“不知能否劳驾你代为出征?” 梁语这边虽然也有商酌和迟遥,可单从上次一战便可看出,相柳的实力远在这二人之上。 他的计划若是能有相柳这样强大的人作为辅助,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相柳倒没想到这人斟酌了如此之久,最后与自己说的竟然是这件事。 “自然。”相柳略微诧异道,“我玄宁既已与久冥结盟,自然当相互扶持。” 何况这事情本来就跟玄宁关系最大,他作为玄宁之臣,为王域出生入死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就算梁语不提,他也不会放任青蛮的。 “那便再好不过了。”梁语的神情也因此轻松了些。 相柳疑惑道:“您可是已有了办法?” “嗯。”梁语点点头,自然知道不能和这人提什么“围魏救赵”,只用简单易懂的方式将自己的想法跟他解释了一遍。 相柳越听越震惊,最后竟沉默良久才瞠目道:“您是说,暂且先不管被一目国困住的柔利国,反而先去攻打两个国家旁边的另一个青蛮小国,‘苗民国’?” 梁语应了句“然”,随后解释道:“苗民国与我久冥之前攻打过的......” 他话语行至此处才想起,之前的离戎国似乎正是人家玄宁王域内的,如此提及或许有些失礼。 是以他略过国名,直接说出了后面的事情:“与我们攻打过的一个国家类似,国民虽然善战,但是国家的国土面积却极小,本身又不产粮食。” 在这样一个食品难以进口、交通又极其不便的世界里,不能产粮食便是最致命的一个弱点,不过国民有多强大都无法使国家安然。 正因为苗民国不产粮食,而国民又都体格健壮、容易饥饿,所以一旦苗民国主城被围困,青蛮不可能置之不理reads();。 除非,他们愿意放弃苗民国。 青蛮一旦决定救援,那么正在攻打柔利国的、属于一目国的军队自然就要撤退。因为一目国的军队是青蛮王域内距离苗民国最近、也是唯一能来得及赶去救援的军队。 梁语看向相柳:“记得我适才问你,附近是否有属于你玄宁的国家吗?” “记得。”相柳点了点头,“无启国。” 梁语继续道:“一目*队一旦撤兵,就派无启国的军队前往夹击。” 两方夹击之下,没有灵兽的一目国自然无力抵抗。 而得不到及时救援的苗民国自然也只能乖乖投降,否则就只能跟离戎一样,全城饿死殉国了。 相柳仔细听着梁语的分析,却只觉云里雾里不甚明晰。 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终于清楚了—— 这个人,真的很厉害! 一种微妙的“我眼光真不错”的诡异情感瞬间将相柳淹没,以至于梁语说完了一切,正准备听听相柳意见时,却见这人竟然眼神都发直了。 梁语:“......” 我讲话就这么无聊吗?身为玄宁大将,居然还会听着听着就溜号了?! 已完全不在一个频道的上的两人各怀心事。 好在片刻后,相柳终于回过了神,问道:“那我该去何处?又要派哪个国家去围困苗民国?” 梁语依次回答了这两个问题:“你去围攻苗民国,与无启国一起。” “等等!”相柳打断了梁语,虽然刚才没太听懂,不过他好歹还是听到了关键信息的,“无启国不是要去夹击一目国的吗?” “嗯。” 相柳不解道:“那为何现在又要我率领无启国去围攻苗民国?这......” “先去围攻。”梁语解释道,“等到一目国撤兵,无启国再调转兵力赶去夹击。” 相柳面上疑惑之色更甚:“可如果对苗民国的包围撤了,苗民国不会反击吗?” 梁语顿了顿,似乎完全不明白相柳为什么会这样问,沉默了片刻才道:“一个被围困多日,没有粮食的国家,会有力气反过来追击吗?” 相柳:“......”咦?我为什么没想到...... 完全被智商压制了的相柳彻底放弃了思考,已经成功进入了“他说啥我干啥”的良好境界。 随后梁语又依次叫来了疏言、阮阮和云止,依次为他们安排好了任务。 都准备妥当之后,他才对相柳道:“接下来,便拜托你了。” 梁语望住相柳的眼神难得温和:“望你,平安凯旋。” 相柳起身一礼,深深望了梁语一眼:“既为我玄宁王域,自然万死不辞。” 为了你...... 更当万死不辞reads();。 *** 几日之后,青蛮王域,域都王城之内、大殿之中。 辉丽王座之下,站了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 少年一身月牙白色的锦袍,周身虽萦绕着灵兽气息,可他眉目却只能算是清秀、显然并没有多么强大的灵力。 而此时,他正愁眉苦脸、颇为苦恼地低着头,一副软糯可欺的模样。 在他对面,被他如此畏惧着的,是一位年纪似乎已近耄耋之龄的老人。 这老人一身长衫一丝不苟,眉目间尽是对这少年如此模样的恨铁不成钢。 见自己说了这许多,少年竟然还没有一点悔意,反而头越来越低,老人深深地叹了口气,最后一次劝谏道:“主上,您要知道,久冥王域乃是九州当年唯一的王域,如今它沉寂三百年后卷土重来,势必报了将这九州重新统一的信念,那久冥之主是不可能放过我们青蛮的啊!” 这少年,正是当今青蛮之主,于先青蛮之主去世后,继承王位不久的少主人。 其号朱獳,名为何如,是个极其胆小怕事的君王。 此时听闻老人的谆谆教诲,少年面上无奈之色更盛。 “我知道啊......”何如糯糯道,“可是,可是我之前也努力过了!” 他很努力地派兵去打玄宁的柔利国了,可现在派去的一目*队大伤,一目国叛变青蛮,宣布举国投降于久冥。 而另一个国家苗民国,则被围困到险些全城饿死,也已投降于去围困的玄宁王域。 现在他们已经损失两个国家啦!这说明什么?这说明—— 他们根本就打不过久冥和玄宁啊?! 那为什么还要苦苦挣扎? 老人气得身子都开始发抖,忍不住愤怒道:“那也不能做出如此糊涂之举啊!” 居然要与久冥王域联盟? 那久冥有豺狼虎豹之心,与它联盟,岂不如同与虎谋皮啊! 何况自家主上害怕对方不肯与自己联合,居然还想割让属国给久冥,以讨其欢心!!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啊! 然而平日里最是无能胆怯的何如,在选择这种几近“投降”的举动时、却难得表现出了与平日画风截然不同的强硬。 无论他平日里最是畏惧的这位股肱之臣—— 号为奢比尸、名为仇黎的老人如何劝说,何如竟丝毫不肯退让! 仇黎气得浑身发抖,心中哀嚎不已! 这是天道惩戒,要替久冥来讨回青蛮三百年前欠下的叛主之债了吗?! 可无论仇黎有多愤怒,既然自家主上已做出决定、且决心还如此坚定,他便再没有反抗的权利了。 深深一声叹息后,仇黎向着何如哀戚一礼:“既然主上心念已如此坚定,属下便不再赘言,望您......好自为之!” 见仇黎被自己气成这幅模样,何如心中多少也有些不忍reads();。 只是他实在是不愿与久冥作对。 他虽然懦弱,却并不傻。此番玄宁与久冥合盟,下一个目标不是青蛮就是缃素。 而且此次在他们青蛮与久冥、玄宁一战中,双方差距之悬殊已分外明显。 青蛮虽然王域广阔,但大部分都是光有蛮力的愚钝之国。 对方几乎不需要派出多少人,稍稍动动脑筋就可以让自己这方死无葬身之地了! 何况...... 何况他们青蛮本来就是久冥的臣子,就算降了又有什么不好...... 他这个域主当得本来就不甚痛快,每天累死累活,还要整日看人脸色! 自己早就不想当了好不好! 何如越想、面色便越是阴沉失落,直到门外婢子躬身进入,轻柔地道了句:“主上,小姐来了。” 喜悦瞬间在何如眸中燃起,他欣喜非常地看向了从门外蹦蹦跳跳着走进来的小女孩。 “让儿!”何如蹲身展臂,脸上不愉一扫而空,“你怎么来了?” 小女孩穿了一身鹅黄纱裙,外面还套了件白色为地、红线滚边的短袄。 这孩子模样粉雕玉琢,转眄间还自有一股灵动之气,显然灵力资质远在何如之上。 她欢快地扑进了何如的怀里,展颜道:“哥哥!” 小女孩名何让,号晚胡。是青蛮之主何如的亲生妹妹,也是何如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哥哥。”拥抱过后,小丫头敏锐地发觉了自家哥哥眉宇的低落,“是不是仇黎大人又让您不开心了?” 何如自然不愿自己的宝贝妹妹和自己一样被这些事情烦扰,他勉强收敛了所有烦躁,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更轻松些:“没有,今天仇黎大人还夸奖我了呢!哈哈,哥哥没事。” 小丫头静静看了看他,片刻后,竟忽然抬手摸了摸何如的脑袋。 何如被妹妹突然的举动吓得一怔,刚要出声询问,却听得对方稚嫩的声音已清晰地落到了他的耳边—— “哥哥别怕,让儿在,让儿保护你!” 她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努力地捧住了何如的脸庞,认真道:“让儿以后一定会变得很强大、很强大!让儿一定能保护好哥哥,也一定能保护好青蛮!” 何如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妹妹,眼前竟已升腾起令他心中酸涩的雾气。 “我知道。”何如将妹妹牢牢圈进怀里,“哥哥知道,哥哥相信让儿。” 正因为知道,正因为相信,正因为在乎啊! 所以,为什么不能投降? 没有战争不好吗? 固执地“守卫”自己的疆土,让自己的子民朝不保夕,让很多像让儿这样的孩子日日夜夜面对死亡的威胁—— 这样靠践踏子民的鲜血得来的“王位”,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第三十三章 潜龙用3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青蛮,大陆之右,王域领土为九州第二。 其王域之中不仅土地辽阔,而且灵兽数量为当世第一。属国之中又有奇异之国若干,能者辈出。 这无疑是一个极其强大的王域,故而能安居一隅几百年无甚纷争。 但是他们却有一个懦弱的主上,一个甚至不敢稍稍举剑反击、便急于割地求盟的主上。 而现在,这个“主上”,便站在梁语的面前。 这是梁语见到的第一个王域之主。 在见到何如之前,梁语也纠结了很久—— 这可实在是一个值得载入史册的外交会面,看以前的电视里,哪次首脑相见不是惊天动地、各媒体争相报道的? 而且他俩这次见面可算得上是两王域域主三百年来第一次见面、第一次决定建交啊! 所以他到底该如何体面地接待这位自请前来的王域之主,如何表现出自己礼待外宾的心愿? 但还没等梁语思考妥当,何如便已动身。 这位王域之主竟一个随从都没带,只带了一个灵兽相随,而且他说来就来根本没犹豫,因而速度快得惊人。 在梁语收到何如求盟书信的当天晚上,何如便已赶到。 蓬莱算是梁语他们的老巢,梁语自然不会在这里接待何如,是以接待地点便换回了他此前久居的地方—— 犬封国。 犬封国国都王城,熟悉的大殿之中。 梁语端坐其上,甚是无语地望着底下那个满脸笑容的少年。 除自己之外的其他王域之主,都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们平时面对下属会是什么态度? 他们会紧张吗?性情是更加温和还是更加严厉? 梁语承认,对于以上的问题,他都很好奇reads();。 所以在何如走进来的前一秒,梁语还在心中暗暗忐忑—— 自己应该不会比这人逊色太多,以至于给疏言他们丢人吧? 然而当真正见到了何如之后,梁语心中所有的忐忑便都没有了。 任梁语如何猜测,也万万没有想到,传说中的“青蛮之主”竟是个这样的人。 懦弱、胆怯、满脸堆笑,完全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而且看上去,似乎也没有强大的灵力。 梁语很失望,但好在他向来少有表情,即便失望也无甚表现。 他从高座走下,向何如微微点了点头:“我乃久冥之主,无号,你若不介意,可以域名代我之号,唤我‘久冥’便好。” “久冥。”何如展颜一笑,从善如流。 道完这句,何如想了想,又非常耿直地补了一句:“吾号朱獳,名何如。久冥,你唤我阿如便好!” 死寂。 即便梁语是穿越过来的,对于这个世界的规则也刚刚清晰起来,但他还是从这个人短短的一句话中听到了一些了不得的东西。 这个人刚才是不是......不小心将自己的名字说出来了? 站于不远处侍立的疏言等人瞠目结舌,与何如同来的灵兽更是神色精彩、生无可恋状。 偏偏引发了这一连串反应的何如却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怎么了?可是有何差错?” “不是......”梁语怔然地摇了摇头,“你怎么可以将名字告诉我?” 然他话毕,对方却比他更怔然,甚是不解地道:“为什么不可以?我们倆都是王域之主,地位不是一样的吗?” ......谁告诉你地位一样就可以说名字了啊! 你难道从来没有注意过自己属下的称呼吗?没有发现除了你以外,没人唤过他们的名字吗? 告人名氏,意为称臣。 就在久冥之主和青蛮之主见面的第一天,后者便向强者称臣了。 这要在现代,报道他俩这次会面的文章标题估计就会是“震惊!青蛮称臣于久冥,原因竟然是......”了! 梁语:“......” 他对这个人,服气了! 一旁的疏言非常艰难地给仍是一脸茫然的何如讲解了一下前因后果。讲解完毕,何如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犯了什么错。 只是他却仍然不甚在意,笑道:“可我既然已经说了,也没办法再收回来了。再说,我也不觉得这是一种羞辱,只要您不觉得我失礼就好。” 好一个率性少年! 梁语没脾气地点了点头。 仔细看了看梁语那如同覆了薄霜的冰冷神情,猜测这人应当是没有不悦后,何如才稍稍松了口气,继续赔笑道:“我这次前来乃是为了青蛮与久冥的结盟大业,当然,我也是带足了诚意而来的。” 何如来前虽已给梁语传信告知了割地之事,却并没有说明割让的是那几个国家reads();。 是以他道完这句,便将手中地图在梁语面前展开,将上面圈出的几个国家指给梁语看了看。 梁语顺着他的指尖看去,随后,目光陡然一滞。 被红色朱笔圈出的一共有三个国家—— 一名君子国,一名鬼国,一名大人国。 站在一旁帮忙端着地图的疏言见到这三个红圈也瞬间睁大了眼睛! 一时之间,梁语和疏言竟在心中达成了难言的默契,同时暗暗道—— 这人疯了吧?!! 再回忆了一下这人适才的举动...... 两人在心中暗暗肯定地点了点头—— 没有错!这人肯定是疯了!!! 就连梁语这般对于九州格局不甚熟悉的人也是听过这三个国家的名字的,或者换句话说,这三个国家正是青蛮王域内名气最大、实力最强的三个国家。 大人国又名巨人国,国中无贵族平民之分,国民全部体型庞大,个头极高。 鬼国国如其名,神出鬼没,极善暗杀。对上鬼国派出来的杀手,就连灵兽都不敢轻视。 而君子国则并不是因武力闻名,其国国人大多温文尔雅,实在也和“武力”扯不上什么关系。 然而这个国家,却闻名于整个九州—— 因为它盛产元香。 灵兽靠元香吸收灵气,增强自己实力。元香对于灵兽来说既是食物也是提升灵力的唯一途径,其重要性可见一斑。 而作为盛产元香的国家,君子国的重要性自然也不言而喻。 这三个国家,无论哪一个都会对久冥重建起到极大助力。就算在梁语的计划中,三个国家也都是“计划后期”才会正式登场的重要角色。 然而现在,这三个国家,都是久冥的了。 不需一兵一卒。 梁语看着地图,心跳竟有些加速。 这人不会开玩笑的吧?他会不会后悔? 是以何如指完地点后抬头,便看见了原本一直冰冷到让人如沐寒气的红衣男子、唇角似乎忽有笑意一闪而过。 看来自己的决定果真没错!这三个国家果然让这人很高兴啊! 只是自己为了让这人开心,偷偷背着仇黎将其安排的三个国家临时替换成了现在的这三个,也不知道仇黎知道以后会不会生气。 可是也不能怪他啊! 仇黎先前安排的那三个国家又偏又穷,眼前这位久冥之主要是看了,不仅不会高兴,说不定还会因此而心生恼怒呢! 既然要结盟,就要拿出诚意来啊! 对于梁语的反应,何如满意极了,连忙又回眸看向了同来的一个灵兽:“常木,把木盒拿来!” 被何如唤为“常木”的男子眉目肃然,相貌看上去非常严肃正气,却也不失俊朗reads();。 听到自家主上的呼唤,他竟稍作迟疑,待见到何如不耐神色后,才将木盒递了过来。 梁语看着两人互动,微微敛眸。 看来何如在自己国内的微信确然不高,连这样一个灵力并不强大的灵兽都敢有所怠慢。 不过这灵兽的迟疑多半是因为来此之前并不知道自家主上割让的竟是如此重要的三个国家,此番犹豫有隐约劝谏之意,倒也还算是对王域忠诚。 何如冷冷地横了常木一眼,从他手中将木盒夺过,又怒气冲冲地对其“哼”了一声。 常木迎着主上的怒火,头越垂越低,然而面上反对之意却丝毫不曾减弱。 看到常木这般屈辱的模样,梁语竟觉得颇为好笑。 分明是它青蛮自己要来“割地求盟”的,现在他这表情,活像是自己在欺负他们一样! 梁语心中隐隐有些不快,也转眸凉凉地扫了常木一眼。 这一眼却与适才何如那单薄一瞪全然不同,这是隔了极高灵力差距的一眼。 这一眼眼刀刚刚落在常木身上,随之而去的灵力压制便也跟着落了下去。 常木骤然受此威压,膝盖一软,竟直接在梁语面前跪了下来! 他本就因割地而不忿,此番更是生了逆反心思,竟然用尽全力想要抵挡住身上威压、从地上站起来。 梁语垂眸看向他愤恨的神情,原本只是些许不悦,现在却已然有些生怒了。 这毕竟是在他们久冥,区区一个低阶灵兽也敢在他久冥之主面前造次了?! 何如心道不好,连忙想要出声阻拦,然而却仍旧迟了一步。 铺天盖地的灵力席卷而来,竟当着何如的面将这人狠狠掀了出去! “砰”的一声巨响,被这冷风拍至殿柱上的常木落地一滚,“哇”地一声便涌出一口血来! 他受此重击,却还想要反抗,可接连而至的却是一柄寒光莹然的利剑。 这剑携凶带煞、气势凛冽,还没等常木站起,便已带着充满了杀气的力道狠狠推入了他的胸膛之中! 长剑来处,疏言迎风而立,衣袂飘摇纷飞。 他目光遥遥凝于常木身上,袍袖一敛,冷然呵斥道:“区区臣属,也敢在我家主上面前造次!” 话毕,疏言忽然抬袖一招!剑若有灵,于常木血肉间摩擦而出,向其来处迅速飞回。 常木垂眸,呆滞地看向了那柄正在远离自己的、还在滴落着自己血液的长剑,随后身子向后一仰便欲倒下。 可他却并没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而是堪堪停在了半空之中。 在其身后,云止嫣然一笑,指尖灵力流转。 她向后一引,已昏迷过去的常木便顺着这道灵力漂浮了起来,乖顺地随于云止身后。 “主上,那我就先将这人带下去了。”云止盈盈一礼,又向何如笑了笑,“您放心,不会让他死掉的reads();。” 已经完全被吓傻了的何如面色惨白,层层云袍下掩盖住的指尖甚至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何如出生起便一直受到身边重臣的层层保护,连血都没见过,何况是刚才这样从他身边扩散开去的、带着十足戾气与凶煞的杀意。 他几乎不敢回头,总觉得一回身便要和那个杀神对上眼睛。 而一旦目光对上,那杀神或许便会像适才对待常木那般、对自己拔剑相向了! 然而何如眼中的“杀神”却完全没有注意到正在忐忑的何如。 这人全然不复适才冰冷模样,看向梁语的眸子里尽是惶恐与不安,他嘴唇稍稍一抖,纠结了许久才道了句:“主上,我......” 话行至此,却是一顿,疏言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面前的梁语竟蓦地眉眼一软,对他露出了一个近似于微笑的温和表情。 本以为自己的自作主张会被责怪,却不料,他不仅不曾受到一句苛责,还得到了一个这样难得的温和神情! 疏言一时间竟觉得身体一轻,若此时有阵风来,他似乎都要飘起来了! 看着这人瞬间明亮起来的眸子,和明显喜悦到快要飘飘然的神情,梁语心情也开始明朗起来。 他适才因常木举动而升腾的怒火早已消退,连带着看向何如的目光也恢复了平和。 “适才我久冥臣子多有得罪了。”梁语毫无诚意地道了歉,随后话锋却迅速一转,“只是你那下属着实有趣,要不是我还记得是您主动前来寻求联盟,我都要以为是自己把你们逼到如此境地的了。” 看着何如迅速抬起的惶恐眼眸,梁语深有深意地“呵呵”一笑:“我相信你我对于结盟一事都有足够诚意,只是......”他深深地望住了何如,直将对方看得不自觉后退了半步,“只是希望你我的诚意,不要被一些不相干的人干扰了才好啊。” “当然不会!”何如连忙摇头,“您放心,我保证,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了!” 他本就懦弱,连番惊吓之下已有些语无伦次,甚至已开始颤抖得更厉害了! 欺负一个弱到骨子里的人是一件甚是无趣的事,梁语现在就感受到了这种无趣。 他收敛起了身侧故意释放出去的隐隐灵力威压,轻轻点了点头:“那便请您先向我展示适才的木盒吧。” 何如闻言,忙将手中木盒慌慌张张地向上一举,对梁语道:“这,这里面便是那三个国家的‘青蛮之玉’,我拿来,是想当着您的面将他们毁掉的。” 毁青蛮之玉,坠久冥之玉。 于青蛮吏册除名,录入久冥吏册。 如此这般,这三个国家才算是正式成为了久冥的国家。 梁语笑着接过木盒,将其擎于掌间轻轻一举,随后,灵力一动。 何如只觉眼前似乎有阵轻柔的微风忽然飘过,待到这风势离开了他的面前,他才看到了梁语手中已被彻底碾碎、正在顺着他指缝簇簇而落的粉末。 梁语:“......” 他怎么觉得眼前这个少年抖得更厉害了?! 第三十四章 潜龙用4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按照何如原本的打算,交接完三块“玄宁之玉”,他便可以准备返回青蛮了。 然而现在与他同来的常木却身受重伤、正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 他自然不能将自家属下就扔在这边不管不问,所以只好暂时性地留在了久冥。 对于这个决定,何如是发自内心地想哭。 他是真心不想再留在这个鬼地方啊!!一天都不想!! 这都是群什么人啊!说动手就动手,而且那动手的尺度还完全是冲着半死不活的目标去的!! 最重要的是!这群人打完人后竟然还没有一点羞愧和不安,看上去理所当然极了! 好暴力啊,怎么能这么暴力?!! 跟他们青蛮的画风好不一样啊!!! 一直在象牙塔长大的何如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恐惧,也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威胁。 如果一直负责教导他的仇黎看到他如此模样,对于自家主上“思想觉悟”的升华、仇黎一定会欣喜非常的。 ——你可算是知道久冥之人到底有多危险了! 但是这种“觉悟”并没有上升得太高。 在何如感受到了来自久冥的可怖之后,他紧接着想到的却不是自己该如何防备久冥,回去以后该如何跟仇黎商量对策、对付久冥,而是—— 天啦噜reads();!坚持跟久冥联盟可真是我这一生中最明智的举动了! 这么危险的国家,以后打起仗来得多吓人啊! 好在我及时称臣,阿不,及时和它成为朋友了!简直机智!!!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何如对自己的“先见之明”满意得不得了。 在去探望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些意识的常木时,何如还颇为骄傲地将自己的“联盟心得”跟常木分享了一下。 随后,本来已睁开眼睛、正在到处寻找水杯的常木闻言便两眼一翻、再度陷入了昏迷不醒的状态。 何如:“......” 他肯定是他为我感到骄傲,有点激动了! 王殿之上,梁语听着云止忍俊不禁的汇报,心中也觉得有些好笑。 这个何如还真是朵奇葩,在这样的乱世居然还有这样的域主,而且这个王域居然还安全地存在了这么多年...... 也算是个奇迹了。 将手中书页翻过一页,梁语道:“那常木呢?” “主上放心。”云止别有深意地笑了笑,“属下绝不会真的伤害到他,但是短时间内,他们是别想离开久冥了。” “嗯。”梁语满意地点了点头。 据当日当日所言,他们青蛮王域内是有位号为“奢比尸”(仇黎)的老臣的。 这位奢比尸大人从久冥尚在之时便一直留于青蛮境内。 久冥之主死后,何如的父亲也正是在这位大人的劝告下才最终下了决心—— 叛出久冥、自立为王。 梁语将书册放到一旁的桌案上,看向正在下首仔细研究青蛮地图的疏言:“疏言,你对这位‘奢比尸’有什么印象吗?” “这......”疏言仔细地想了一会,却为难地摇了摇头,“我并没有听过他的名字。” 也对,当年九州皆属久冥王域,域内灵兽众多。 疏言一直跟在先任久冥之主凉戚身侧,见到的自然也都是有资格面见久冥之主的高级灵兽。 而现在作为玄宁重臣的奢比尸,当年还不过只是个无名小卒罢了。 疏言朝身旁婢子挥了挥手,示意她替自己将地图收好,随后转眸看向上座梁语。 “不过属下倒是对先任‘青蛮之主’有些印象。”疏言向自家主上的方向走了几步。 “青蛮之主......”梁语抬头,“朱獳(何如)的父亲?” “然。”疏言仔细回忆道,“对于这位域主,我虽然没见过几次,但以前主上......嗯,先主上,提到过这人几次。” 先青蛮之主,号天吴,名邰观,是凉戚当年很喜爱的一位重臣。 “只是后来,先主上便很少召见他了。”疏言叹息道,“这人虽有才华,但是野心太重,当时便有不少老臣劝谏,说是这人有反心、不可重用reads();。后来先主上便将他从王都调去了现在的青蛮境内,此后便很少在王都见到他了。” “原来还有这样的往事。”梁语向身后椅背斜斜一靠,“却不知道这样的人物是怎么把儿子培养成现在这样的。” “其实关于这位的事情,属下也有些耳闻。”疏言想了想,道,“据说是先前那位域主自以为自己不会离世太早,又因为好不容易有了这个儿子,所以便对其期望极重。” 天吴自己优秀,便以为自己的儿子肯定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然而世事怎能尽如人意? 被其父给予了殷切期望的何如却偏偏只是个普通的灵兽。 无论智商还是灵力,何如的资质都只是普通水平,甚至算是“中下等”。 望子成龙的天吴自然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便对其越来越严格。结果不仅没让何如真的成为他所期望的样子,却反而让何如变得越来越懦弱。 后来,天吴溘然离世,整个青蛮的担子便全部落在了何如的肩膀之上。 虽然靠着父亲打下来的偌大基业、以及一干如奢比尸这般老臣的辅佐,目前青蛮倒也没出什么大问题。 可若想要实现天吴当初的雄心壮志,却已经很困难了。 “不过,这对于青蛮虽然是件坏事,”梁语敛眸,淡淡道,“可对于我们久冥而言却是件天大的好事。” 他们已有了青蛮的联盟,现在也排除了青蛮的干扰,接下来,便能一心一意地对付下一个目标——缃素了。 “是啊。”疏言也跟着轻松了眉目,“而且青蛮和玄宁刚好可以对缃素成夹击之势,现在的情形确实对我们有利得很。不过......” 疏言话锋一转:“不过缃素王域与银翎王域相邻,这两个王域都很强大,若是他们联盟,那情势便......” 梁语凝神点了点头:“所以我们要先下手为强,而且短时间内,他们也不会联盟的。” 毕竟这两个王域野心都不小,都怀了争夺天下的心思。二者相邻这么多年,自然是纷争不断。 如今就算有了共同的敌人,可此前的隔阂仍在,他们想要联合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在他们真正决定联合之前,先让两者之间矛盾加剧,再迅速除掉其中一方,便能避免久冥不想看到的那种情况的发生了。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梁语和疏言都各有所思。 然而殿外却忽然一声惊呼,直接打断了二人的思绪,疏言更是瞬间便将手指按在了佩剑之上。 梁语皱着眉头向看守在殿外的侍卫挥了挥手:“去看看怎么回事。” 侍卫领命而去,片刻便返回殿中,神色颇为诡异地对梁语行了一礼:“主上,是......是青蛮之主。” 梁语不解道:“他怎么了?” “呃......”侍卫稍有迟疑,似乎竟不知该如何描述,纠结了一会才道,“是,是那位域主看到了花园中盛开的司缘花,甚感惊奇,所以就......” 梁语:“......” 疏言:“......” 要不要这么大惊小怪reads();! 你作为一域之主的威严到底哪儿去了啊?!! ......不,这人或许并没有“威严”这种高贵的东西。 司缘花为北陆之花,一年之中花期只有三天,今日正是司缘花开的日子。 梁语跟着疏言走出门,行到了离何如不远的地方。 这位被其父寄予了无限期望、担负着整个王域生死存亡的域主,在这一刻看上去,确实只是个孩子而已。 他仰头看着漫天随风而落、蓝红交杂的柔软花瓣,笑容明亮如朝霞。 为梁语和疏言所熟知的懦弱与沉郁荡然无存,连原本平常的眉目似乎都在一瞬之间夺目了起来。 梁语脚步一顿,静静地看了何如片刻,忽然叹了口气。 “啊,你们来啦!”梁语他们旁观了好一会后,何如才终于发现了他们的存在,连忙跑近他们。 这个少年的眉宇间此时尽是喜悦和欢愉,连前两日一见到梁语他们时、便会不由自主流露出的畏惧都一扫而空:“真美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司缘花呢!” 梁语道:“第一次?” “嗯。”何如点了点头,言辞间竟有丝微不可查的落寞,“我以前,没怎么出过远门的。” 梁语心中了然,应该是一直被困在青蛮修行灵力、学习治国之道吧。 这样想来,他倒与自己穿越前,身边的许多同学相似。 被家长看管得极严,从小到大都没有什么出去玩的机会,整日里除了学习还是学习。 ——也不知是将学习视为使他们强大的工具,还是把他们培养成了为学习而生的工具。 梁语心中正感慨,却又忽然想到,在他以前的世界里,司缘花的花期也正是三天,而且是“腊月二十一到腊月二十二”这三天。 而今天正是司缘花的花期,岂不是说...... 快要过年了? 这个世界里的人并没有日期的概念,正是便以花期作为衡量日期的一个简陋标准。 例如,对于陆北之人来说,“司缘花开”便被视为新一年的第一天。 但即便有这个类似于“新年”的概念,他们却也没有庆祝一下的意识。所谓的“新年第一日”不过是一个单纯的纪年工具而已,并没有其他含义。 梁语看了看喜色不减的何如,又转眸看了眼正望着司缘花有些出神、看上去似乎也很是开心的疏言。 眸光微凝,他忽然有了个想法。 “疏言。” 听闻梁语突然唤他,疏言连忙回头,疑惑道:“主上,可是有事?” 梁语应了声“嗯”,又道:“我想要做一样东西,你安排下去。” 疏言不解:“什么东西?” 梁语转身,却并没有直接回答,只道了句:“跟我来。” 第三十五章 潜龙用5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梁语返回了自己的房间,将桌子上的毛笔握在手中,稍稍思索了片刻。 这个世界的毛笔和他在原本世界见过的毛笔很是相似,玉为笔杆,上面则固定了不知是什么动物的毛发。这毛发柔软细腻,落笔时的触感与梁语印象中的“毛笔”并没有太大差异。 沉默须臾后,他将笔饱蘸墨色,在面前宣纸上落了下去。 疏言站在桌案对面,惊讶地看着梁语在纸上挥毫reads();。 半盏茶后,梁语笔锋一顿,将笔下宣纸一转,对疏言道:“这个东西,你见过吗?” 疏言凑上前,仔仔细细地看了看纸上细致勾勒出的东西,沉吟道:“看上去......很像祈君灯。” 对了!祈君灯! 梁语突然就有了胡扯的灵感,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始忽悠道:“嗯,正是对祈君灯进行了一定修改后的样子。” “那这是......”根本不可能怀疑自家主上的疏言马上相信了梁语的话,甚是好奇地抬头道,“是您自己想出来的?” “嗯。”梁语点了点头,一点都没有脸红。 疏言马上生动了眉目,神色间隐隐有着骄傲之色,心道,我家主上果然厉害!居然还会改良这些东西!而且画上的这个“祈君灯”比之常见的祈君灯要小巧精致得多,实在是可爱极了。 “主上。”疏言喜悦道,“那这样东西,有名字吗?” 梁语面不改色,从容地点了点头:“有,我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灯笼’。” “灯......笼?”疏言将这两个字默默念了一遍,稍有不解道,“灯的意思属下自然是明白的,但是‘笼’......” 这么好看的东西,为什么要用“笼”这样一个不吉利的名字呢? 梁语看向正盯住画纸一动不动的疏言,眸间隐隐一丝温和笑意漾然开去。 他一本正经地:“祈君灯是做什么用的?” 疏言顺着他的思路道:“当有妖兽攻击时,祈君灯鸣,会向城中示警。” “嗯。”梁语点点头,“正是如此。那祈君灯又是如何拦住妖兽进攻的呢?” 疏言道:“是由于祈君灯中蕴含的灵力,国中之人对王域之主的信任越高,祈君灯中的灵力便越雄厚。” “这就是我用了‘笼’字的原因。”梁语说得自己都快信了,“以灯为笼,将灵力锁于其中,以佑天下百姓。另外......”他又抬笔在纸上补了个字,“另外这个灯的颜色,一定要是红色的。” “红色?”疏言微微瞠目,“可是红色不是妖兽入侵时祈君灯的颜色吗?这样岂不是太过不吉利......” 梁语温和地摇了摇头:“有一词道,‘居安思危’。正因为时刻有妖兽入侵的危险,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忘记防备,可也不用太过风声鹤唳,不妨将这些红色的‘灯笼’高高地挂起来。” 纸上,一个“红”字龙飞凤舞。 “以‘笼’为名,将灵力锁于其中,意为‘时刻备战’。”梁语将手指轻轻落到了那个“红”字上,“可变其为红色,挂于城中高处,又意指‘并不畏战’。” 愿持刀握戟,向死而去。 然未死之前,又要灿然而生! 连梁语自己都被自己说服了,更何况是一开始就听得非常认真的疏言。 待梁语说完,对方已经陷入了激动的沉思,眼中尽是被梁语所描绘出的“大义”所折服的叹然:“主上,那我现在就去让他们赶至这个‘灯笼’,然后告知王域内各国,以后日日将其悬挂于各家屋顶之上。” “不。”梁语摇了摇头,在对方不解的目光中,他继续道,“若是日日都能见到这红色的‘祈君灯’,待到他日妖兽真的入侵时,警惕性岂不就变弱了?” 疏言一愣,这才发现了自己的疏忽:“确是如此,那......” 梁语行出案后,负手立于门前,遥遥望向了远方的司缘树reads();。 “今日是司缘花期第一日,也是新年的第一天,便从今日开始连挂三日好了。以今日为期,名为‘初一’,到摘落灯笼那日,名为‘初三’。这三日,便称为......” 梁语想到了“除夕”,也想到了“过年”,可往日熟悉的种种称呼,在这个世界里却并没有任何意义。 这里没有“夕”的传说,也不曾有“年”,即便他再努力,却也很难将这三天靠上这两个名字。 沉默须臾,梁语回眸道:“不然,就叫作‘司缘’节吧。” 既然是由此花而起,便以此花为名。 何况,司缘...... 这个名字,很好听呢。 疏言笑逐颜开:“属下这就通知下去。” “另外,将阮阮他们都叫来。”梁语补充道,“大家集思广益,既然想要将这三天变成普天同庆的日子,自然不能只是挂个灯笼而已,都想想怎样才能热闹些。” 已将桌案上画作小心卷好的疏言欢快应道:“诺!属下这就让他们过来!” 梁语看着疏言迅速离去的背影,心中一片柔和。 既然这个世界还没有历史,那就带你们创造历史。 让你们同我一起,名留史册! 疏言的办事效率自然毋庸置疑,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阮阮几人便已跟着他走了回来。 只是跟在几人身后的,却还多了个小尾巴。 这只“小尾巴”一脸怯生生的表情,眸间闪动的却净是兴奋和好奇。 阮阮看见这人就想翻白眼,无奈他好歹是一域之主,自己又不能真的对他不敬,只好压低火气提醒道:“域主大人,这是我久冥的家事,您似乎僭越了。” 何如被怼到眼中光芒瞬间一弱,他委委屈屈地道了声“哦”,随后脚步艰难地往后一扯,慢动作一样地转过身、做出了一副“好吧好吧,我这就走”的悲惨神情。 梁语看得暗自好笑,见他真的已走到门口处、才终于开口阻拦道:“算了,一起。” 何如瞬间回神,眸中也再次盈满了光彩,他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回原处,开心地像是要蹦起来:“久冥你真好!”他毫不吝啬地给了梁语一个大大的笑容,随后才问道,“所以你们是要讨论什么?” 众人:“......” 什么都不知道你还这么开心??? 是一看见人多就开心了吗??? 梁语颇为无奈地向疏言示意了一眼,对方立刻会意,将手中的画卷一展。 这正是适才梁语交与他的那份画作,只不过他已让犬封国的画匠照着自家主上的原作临摹一张、交由犬封国主去派人按照画作赶着这个“灯笼”。 毕竟今日便已是“司缘节”的第一天,再耽搁下去,三日都要过了reads();! 将先前梁语跟他所介绍的内容向几人复述了一遍,疏言又道:“所以,你们有什么建议吗?” “我有!”在其他方面都没有天赋,对于“玩”这件事还算是天赋异禀的何如马上道,“既然我们有了挂起来的‘灯笼’,那不如也放一些灯笼到水里面吧!” 他引着大家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到时候,天水交映,辉光盈盈!想象一下那番景象......多美啊!” “我同意!”阮阮非常难得地表示了对何如的赞同,“听上去确实不错。” “不过都是‘灯笼’似乎怪怪的。”云止笑着补充道,“不如换种东西吧。” 何如想了想:“嗯,确实......但是换成什么好呢?还是‘灯’比较好吧,毕竟如果不是亮亮的东西,就不好看了。” “我倒有个想法。”一向寡言的迟遥突然开口道,“不如我们还是用‘灯’,但放在水中的‘灯’和挂在高处的‘灯’采取不同的样式。比如说......”他抬眸四顾,最后目光定格在了不远处的司缘树上,“比如说做成司缘花的模样。” 花灯?! 梁语赞叹地看了眼迟遥。 可以啊!虽然平时话少得很,但是思想很领先啊! “赞同!”阮阮和云止两个女孩子马上表达了强烈的支持。 阮阮又补充道:“不过做成司缘花的样子似乎有些难,不是每家人都能做好这个样子的。不如就让大家自己做自己的‘灯’,想做成什么花就做成什么花,如何?” “好啊!”云止抚掌一笑,瞬间连这灯的名字都想好了,“不如就叫‘花灯’如何?” 疏言眼睛亮晶晶的,连连点头:“可以!而且河水灵气充足,一向有许多妖兽、灵兽居于其中。大家做花灯的时候,还可以将自己的愿望放到花灯上,水中路过的妖兽灵兽要是能读懂纸上文字,便可以替这“愿望”的主人将愿望实现!” 何如皱了皱眉,认真道:“这点有些问题,那些妖兽为什么要帮人类实现愿望呢?” 妖兽虽然并非都对人有攻击性,而且王域内的妖兽自然都不食人,可也多半对人没什么好感的。 他们会帮人类实现愿望?不捣乱倒翻人类的花灯就算不错了! “这一点,我也有办法!”迟遥再次开口帮忙补充漏洞,“我们可以在树上悬挂一些元香作为给妖兽的‘奖励’,但是要在这树的周围以灵力为屏障、随后向天道许愿,只允许人类靠近这些树,妖兽和灵兽却不能靠近。待到妖兽为人类实现了心愿之后,人类就可以将这树上元香取下送给妖兽,以示感谢。” 阮阮道:“这个办法好!而且我们还可以在元香周围弄些丝带装饰一下,让树也好看一些!这样岂不是更完美!” “确实。”云止一脸憧憬,“若能在树上也挂一些‘灯’就更好了!” 站在一旁,全程沉默围观的梁语:“......” 花灯、顺水放花灯、托花灯许愿、心愿树加圣诞树的混合体...... 这些灵兽真是厉害了! 他现在终于明白在以前的世界为什么有那么多神话故事了!这些人的想象力,真的是让他自叹弗如啊! 第三十六章 潜龙用6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司缘节,以司缘花开为期,记为初一至初三。 挂“灯笼”,放花灯,与妖兽通愿。 举国同庆。 自犬封国国主修书信将此“节日”告知全国,顺便还通知了一下同为久冥其他几个属国后,整个久冥王域内便都进入了张灯结彩的欢乐气氛。 “我还以为大家要好久才能适应这个‘司缘节’呢!”阮阮一马当先地走在几人前面,手里还握了个模样精致的糖人,“可现在看来,百姓进入状态的速度比我们想象得快多啦!” 紧挨着阮阮四处张望的正是此前一直巡游各属国镇守,今天被梁语“特许”赶了回来的商酌。 对于阮阮适才的感慨,商酌一点兴趣都没有,只顾着到处寻找卖小吃的摊子。 阮阮回头看向他满眼绿光的模样,完全克制不了迫切想怼他的心情:“收敛点好不好?咱们是出来‘放松’的,你看看你那儿眼神,不知道还以为你是敌国将军、准备来攻城呢!” 早就习惯于被阮阮压制的商酌根本没有还嘴的意思,只道:“诶......刚才明明看见这边有卖吃食的,都跑哪儿去啦......” 还没等他在混乱的人群中寻找到自己的目标,两人身后的云止已经先他一步惊呼道:“呀reads();!糖人!” 阮阮无奈地看了云止一眼:“青鸟,你不能再吃啦!你都吃了多少个糖人了?” 云止刚要奔过去的身形只稍稍顿了一瞬,她向阮阮俏皮地笑了笑:“可是糖人真得很好吃啊!”说完,她又对商酌道,“小鸰鹞,你跟不跟我一起去?” 商酌毫不迟疑:“不去!我再找找别的......” 糖人有什么好吃的?甜死了! 见到无人应和,云止笑容丝毫不减,瞬间便消失在几人眼前,准确无误地汹涌人潮中奔向了糖人的摊子。 见状,疏言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幸好出来的时候带了足够的贝壳,要不然都不够他们吃的......” 这个世界的“贝壳”便是货币,只是与梁语所知道的“贝壳”不同,这里的贝壳上都有域主专属的灵气,这灵气便相当于“防伪标识”了。 梁语眼前来往行人,心情复杂非常。 这里不是犬封国的都城,而是犬封国的边境,他先前与疏言除杀蜪犬的礼莱城。 也是那一家三口曾经居住过、而后于之埋骨的地方。 当日此处,人们的惊恐和混乱还历历在目。但不过相隔短短一段时日,城中却又已恢复了往日的喧哗。 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梁语不由自主地抬手摸了摸身后的剑柄。在剑柄靠近剑鞘的地方,嵌了一颗珠子。 这珠子看上去精致可爱,虽只是颗普通的珠子,对他却意义非常。 这是阿绫送给他的,可能也是那个可爱单纯的孩子送出去的、最后一件礼物。 疏言余光一扫,便看见了似乎有些出神的梁语。 虽然自家主上平素里表情都是类似的样子,但疏言却还是一眼就察觉到了主上似乎心情不太好的事实。 他心下了然,转眄劝道:“主上,前面就是放花灯的地方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可是我们去了也没法放花灯啊。”商酌回头耸了耸肩,“灵兽不是不能接近那个‘还愿树’的吗?” 疏言忙道:“只是去凑个热闹,又不是一定要许愿什么的!” “可以。”梁语见疏言难得表达了如此强烈的愿望,自然想要满足他,“去看看吧。” 疏言瞬间加快了步伐,一副生怕梁语反悔的样子。 在疏言身旁的何如更是早就想去看放花灯了,只是他心中多少还是有些畏惧梁语,一直不敢说。 现在疏言竟然替他说出了心声,而且这提议还被梁语肯定了,何如眼睛都开始放光、速度自然没比疏言慢多少,跟在疏言身后靠近了河岸。 只是到了靠近河岸的地方,两人脚下却俱是一个突然的急刹车。 疏言尴尬地回头干笑道:“呃,人好像......有点多......” 梁语无奈地揉了揉眉心reads();。 这岂止是人多,这是相当多啊! 牛郎织女相见的鹊桥大概也就是这种规模了吧! 梁语本来就对于“放花灯”没什么兴趣,毕竟他现在好歹也是一域之主,他不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是自己办不到、而河中的妖兽或灵兽却可以办到的。 只是虽说如此,但见到了疏言面上明显失落的神色后,梁语还是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这么想去看吗?” 正在绞尽脑汁地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看不了花灯的话要带主上去哪里好”的疏言闻声便是一怔,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梁语神色莫名地看了疏言一会,对方被他这样专注的凝视看得脸越来越红,只好支吾道:“主,主上,呃,要不我们......” 主上!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啊!我一定能想到其它好玩的地方的!!! 疏言正在心中酝酿措辞,梁语却忽然移开了视线。 对方向人群熙攘处注视了片刻,旋即竟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叹息了一句:“像个小孩子。” 小孩子?谁像?不会在说我吧? 疏言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梁语,对方却忽然一敛袍袖,下一秒,便站在了他的身前。 骤然的靠近让疏言心跳瞬息快得厉害,他喉间一紧,还没能道出“主上”二字,一抹如旭日般夺目的红色便将他整个人半环了起来。 疏言“唰”地一下睁大了眼睛,鼻翼间尽是这人身上隐隐的司缘花香。 对方轻轻揽着他,动作柔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 “主上......”终于把这两字念出的疏言却又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因为环着他的人,周身已有灵力运风而生,这灵力如巡山踏海而来,恢宏肃杀! 挡在两人面前的人群喧哗声骤然一止,纷纷顺着这道气息转头看来—— 却只看见了一道从他们头上迅速略过的影子。 梁语揽着疏言,稳稳地落到了对岸一棵最高的司缘树上。 灵气流转之间,司缘花瓣纷飞飘摇,如锦缎绫罗,在二人身侧缠绕蔓延。 这下,确实再无人能阻拦他们俩的视线了。 疏言转头看向梁语,想要说些什么。然而还未等他将出口,梁语的嘴角却蓦地轻柔一弯。 一抹笑容,倏然盛放。 梁语垂眸看向怀中、正呆呆望着自己的疏言,眉宇间亦尽是温柔之色:“这样你就能看见花灯了。” “嗯。”疏言木然地点了点头,点完头又忽然觉得不太对,“可这样底下的百姓......” 他往下一望,人群中果然稍有骚乱,但值得庆幸的是,却无一人发现了隐在花枝间的他俩。 疏言稍稍松了口气,忠臣模式忍不住不合时宜地启动道:“主上,您这样是不对的,要是引起了恐慌怎么办?大好的日子,出了事多不好!” 梁语忍俊不禁、却强作严肃地听着他唠叨,还非常配合地恳切认错:“嗯,你说得对,我下次注意reads();。” 完全没听出梁语话中敷衍的疏言终于轻松了神色,自觉尽了为臣之责,面上满是欣慰:“主上能听得进去就好。” 他一挥袍袖,亦动灵力而起,在盈盈花枝间稳稳地坐了下来。 梁语转眸看了看疏言放松的神态,有样学样地坐到了他的身边。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有下首已忘记适才“插曲”的人群犹自欢闹,笑声踏风悠悠而来。 疏言看着热闹的人群,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愈发灿烂。 梁语静静地看着他,眼角眉梢亦是少有的明丽。 片刻让人安心的宁静后,疏言忽然幽幽开口:“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所有人,所有灵兽,所有妖兽,所有国家的臣民。 没有流离寒饥,没有生死别离。 就像最初,只有一个久冥的时候。 天下太平。 话音散于风中,疏言等了许久却也没有等到身旁人的回应。 不过,他也并非要自家主上回应什么,不过有感而发罢了。 笑意不减,疏言稍稍侧头。 他刚要跟梁语说声“可以了,我们回去吧”,可一转眸,却见对方的目光竟没有和自己一般落在人群之间,而是牢牢锁在他的身上。 见他望来,梁语竟忽然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道了一句:“好。” 疏言愣愣地眨了眨眼,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个“好”字难道是对应着他刚才的那句话? “主上,我......”疏言连忙摆手道,“我只是随便一说。” 梁语凝眸看他:“可我还以为这是你借由‘花灯’向我许的愿望。” “怎么可能?”疏言的关注点完全偏掉,讶然道,“我没有花灯!” 梁语抬手在空中一挽,一朵完整的司缘花便落到了他的手中。他掌心灵力绕花心而起,竟在司缘花花身周围点亮了一圈熠熠光芒。 将亮起的司缘花轻轻向前一递,梁语温声道:“现在有了。” 疏言接过这朵萦绕着熟悉气息的司缘花,心中虽早已尽是欢喜,却到底顾念“为臣之道”,努力开口挣扎道:“可按规矩,不是只有普通人类才可以许愿吗?这规矩还是您亲自敲定的呢!” 梁语“嗯”了一声,却又话锋一转:“不过这规矩既然是我定的,便由我掌管,现在改了。” “但是,但是......”一向唠叨的疏言难得地口吃了起来,“但是”了半天才想出了一个蹩脚的理由,“但是百姓跟河里的妖兽会有意见的,对了,还有精卫、鸰鹞他们,他们要是知道了肯定......” “无碍。”梁语温和地打断了疏言,轻轻一笑:“这里是久冥王域,我是他们的主上,他们都要听我的。” 他转眸望向疏言,万千司缘柔和旖旎、飘摇着落在他眼角眉间。 “而我......听你的。” 第三十七章 白骨露野1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主上。”疏言捧着叠文书,走近梁语屋中向他行了一礼。 梁语将笔一落:“云止他们都走了?” “嗯。”疏言将手中的东西放到梁语案前,随后开始替他研磨,“精卫已经返回蓬莱,鸰鹞(商酌)回去巡查各国了。” 梁语点点头:“迟遥呢?我不是让他跟着商酌一起走吗?” “他......”疏言研磨的手顿了顿,“他好像有事情想要跟您禀报。” “有事?”梁语揉了揉眉心,“让他来吧。” 疏言应了声“诺”,片刻后又道:“主上,鸰鹞走前,已经将您安排的事情确认好了。” “如何?” “似乎跟您所料并没有什么偏差。”疏言仔细回忆了一下商酌此前对自己描述的情景,神色间略显疑惑,“难道这位青蛮之主确实是个心思单纯之人?” 虽然将何如“留下”的这段日子里,何如看上去确实不够强大,懦弱畏缩的模样不似伪装。 但这人毕竟是一域之主,梁语自然无法完全相信他平日里的怯懦样子,是以便接连让商酌以各种理由去试探了许多次。 今晨商酌临行前,还特意跑去这几日如何晨起后常常去散步的小路“练箭”,顺手射了何如一箭。 这一箭自然不是要伤害何如,只是为了试探他在紧急时候的直觉反应罢了reads();。 就算心机再深沉之人,如此骤然受袭,都难免会露出些马脚。 可当利箭真的插/进何如身边古木的时候,这人却并没有像商酌预想的那般露出什么防卫姿态,而是非常自然地—— 摔倒在了地上。 这一摔,还并不是简单的一摔,是结结实实、“掷地有声”的一摔! ......商酌看着都疼。 射完这箭后,商酌便将手上银弓负回了身后,但他却并没有急着上前。 因为适才这一箭本来就不只是试探之意,还包含了个“下马威”的意思,所以他要稍微拖上一会才会过去。 然而他拖了半天,对方却似乎还没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等到自己将弓规整放好、甚至掏出箭筒中的羽箭依次擦拭一遍了,对方却还是两眼发直地坐在地上,甚至都没有看向箭矢来处。 这人咋了?! 商酌连试探的心思都没了。 他非常疑惑地向何如走了过去,差点脱口问了句“不会是吓傻了吧”,但是好在他忍住了。 直到商酌靠近,何如恍惚的神情才终于变得支离破碎。 商酌松了口气,刚要说些什么。 不料,对方眉目一皱,竟突然摆出了一副要哭的表情! 商酌:“......” 啊啊啊!这人不会真要哭吧?不要啊!这算什么事儿啊? 难道他要成为四陆历史上第一个将别家域主弄哭的灵兽吗??? 还好,或许是终于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想到了自己的身份,何如鼻子狠狠一抽,硬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 商酌头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甚至有点语无伦次:“我,我不是故意的,您没事吧?” “没事。”何如委委屈屈地笑声抽噎了一下,然后尴尬地顿了顿,迟疑道,“但是......” 商酌心中一惊,这怎么还有转折呢? “但是啥?” “但是......”何如的脸慢慢红了起来,“但是你能不能扶我起来?我的腿......它有点......呃......” 商酌的脸彻底绿了。 他果然没有成为第一个惹哭域主的灵兽,但是他成功地把一位尊贵的域主......吓到了腿软。 “好,我扶您起来。” 商酌无奈地将何如一环。 他常年握弓的手臂有力非常,和一旁菟丝花一样倚在他身上的何如对比甚是鲜明。 商酌像提着兔子一样将何如提了起来,对方脸上的绯红却还是没有减退丝毫,反而更加严重了。 商酌心生不详之意:“您又怎么了?” “我......”何如这次是实在忍不住了,眼看着泪水就要夺眶而出,他连忙抬起袖子狠狠地擦了擦眼睛,“将军,我还是走不动怎么办啊?” 怎么办?你说怎么办? 要早知道一箭居然能把你吓成这样,我死都不会射/出这一箭哒reads();! 现在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的啊!! 悔不当初的商酌狠狠地咬了咬牙:“这样,我扶您回去,这总行了吧?” “可是......”何如嗫喏道,“可是这样子不会太奇怪吗?” 他好歹是一域之主,被人这样扶着回去...... 商酌:“......” 不然怎么办?把你抱回去? 那不是更奇怪吗?!! 用尽全力忍住了将怀中这人一脚踹出去的*,商酌咬牙切齿道:“您放心,现在时辰尚早,不会在路上遇到外人的。” 何如眨了眨眼睛:“那要是遇到了咋办啊?” “......” 那你就去死吧!!! 商酌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理智战胜了自己的身体:“绝对不会,您放心。我带着您从小路走。” 说完再不给这人反驳的机会,商酌手上用力,带着“绑架”一般的气势架着何如就走。 何如往他怀里一窝,一声不吭,身子却一直在“抖抖抖”抖个不停。 生怕一听下这人又开始磨叨,商酌一直强忍着好奇心,直到到了何如屋前才松开了手,直言道:“您抖什么?” 何如眼睛一瞪,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害怕呀!要是被发现了,多丢人啊!” 商酌:“......”呵呵。 “什么丢人?” 赶来看情况的疏言出现得非常及时,正好抢在何如进门前将他吓了一跳。 “你说过不会遇到别人的!”何如像指着负心汉一般指住商酌,满脸凄苦,“你太不靠谱了!” 不知前因后果的疏言被他这突然一吼弄得一怔,茫然地看了看商酌:“你对域主大人做了什么?” 不待商酌回答,他先上上下下地将如何观察了一番,这才发现对方居然一直“挂”在商酌身上,一副娇弱的模样,腿还在抖个不停。 “你,你,你!”疏言嘴角抽/搐,话都说不连贯了,“你不会......” 你不会把堂堂青蛮之主给打了吧?!主上只是让你试探一下这人,不是让你干掉他啊!! “我......”商酌心如死灰,有口难言。 我说我真是按照咱们的计划走的,别的事什么都没做,你......信吗? 因果另当别论,但是让青蛮之主就这么狼狈地站在门口那是绝对不行的。 两人先将何如送进屋中,妥善安置了下来,又为惊魂未定的这人倒了杯茶,这才起身请辞reads();。 只是临行前,对方再次郑重其事地补充了句:“今天的事情,千万别告诉别人啊!” 已行到门口的商酌两人彻底无语了。 胆子比鸽子还小,居然还挺爱面子...... 真是一朵,盛放的奇葩啊! 梁语听完疏言的描述,也颇有些苦笑不得,却并没有对这人做出什么评论,只垂眸将指骨搭在桌上、轻轻叩了叩:“凡事先不要这么早下定论。无论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要做好两手准备,不能松懈,却也不用草木皆兵。” 他微敛眸色,眼中寒光一闪:“那个与他同来的灵兽呢?” 疏言笑了笑,神情间颇有些促狭:“还在昏睡‘养伤’。” “他该醒了。”梁语将手收回袖下,“明夜在王殿,给他们举行送别宴。” “诺。” 疏言绕出殿外。 倚在门口等候的迟遥正在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才睁开了眼睛,向疏言问道:“如何?” “主上让你进去。”疏言温和道,“你如果有什么事情跟主上解释清楚就好。” 迟遥舒展了眉目,点了点头:“多谢。” 说完便顺着疏言走来的轨迹进入了殿内。 大殿之中,梁语正在查阅疏言刚刚抱来的那摞文书,一双剑眉紧紧锁起、神情间似乎有些焦虑,却又反而比平时眉目冷清时多了丝烟火气。 “主上。”迟遥轻声地打断了这人的专注,向靠近他的位置走了一步。 “迟遥。”这人坐于上首,将他的名字念了念,随后又道,“何事?” 迟遥单膝跪地,目光微垂:“主上,我想回北嚣山祭祀一位故友,望您恩准。” 片刻岑寂,梁语一言不发。 迟遥摸不准自家主上在想些什么,正在暗自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过莽撞时,对方却又开了口。 “几日?” 迟遥连忙回道:“明日启程,后日回来。” 这次梁语倒再没沉默,很是干脆地道了句:“可以,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本以为主上的意思是不允自己擅自离开王域,不料对方却如此干脆地给了假。 迟遥又惊又喜地抬眸看向了梁语,对方却又补充道:“不过北嚣山在玄宁和我久冥的交界之地,虽然我们现在已与玄宁联盟,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待一会青鸟为青蛮来使医治完毕后,便让她与你同去,也算有个照应。” “是!”迟遥万万没有想到主上竟会为自己想得这样周全,深深一拜道,“谢主上。” 梁语看着喜悦之色清晰地盈满了迟遥的双眸,他心中因各种琐事而产生的烦躁也稍稍缓和了一些。 当日见到迟遥时,这人虽为妖兽,体内灵力却异常磅礴,他那时便已猜到应是有高人在其背后相助。 却原来这个“高人”,竟已经死了...... 第三十八章 白骨露野2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云止踏着地上枯叶,边走边打量周围环境。 “这便是你以前住的地方?”她回头看了看,迟遥正跟在她身后、默默垂眸。 “嗯。”迟遥点了点头,“或许......简陋了些。” “不简陋。”云止诚恳道,“有山有水,有花有草,犹似蓬莱。” 迟遥望了望她,并未因她这话道谢,唇畔却有笑意一闪而过。 两人一路向北嚣山深处走去,一路上都不再言语,气氛却也并不冷凝。 其间还有样貌或乖巧或狰狞的妖兽从二人身旁跑过,有些妖兽还会停下来好奇地望一望他俩。 云止扭头目送着刚刚与他们擦肩而过的长尾赤鹿,笑着对迟遥道:“这些小家伙都跟你当过挺久的邻居吧?怎么不见他们跟你打招呼?” 迟遥顺着她的目光也朝那赤鹿消失的方向望了望:“妖兽灵智开化程度不同,北嚣山上灵气稀薄,住在这里的大多都是灵智未开的妖兽。” 而那些“好奇”的眼神便已是这些灵兽所能表达的、最复杂的情感了。 “原来是这样。”云止面露恍然之色,“我此前还以为妖兽与我们灵智相同,只不过不能化形、也不会言语呢。” 迟遥道:“你以前很少见到妖兽吗?” “不是很少见到。”云止笑眯眯地纠正他,“我以前没见过妖兽。” 一梦经年,除了等待主上的消息在脑海里喧嚣外,她一无所知。 无论是对于这个世界的风土人情,还是对于灵兽之间的喜怒哀乐,她都是一张白纸。 为主上而生,或许也将为主上而死去。 除此之外,她的世界里没有其他的感情和想法reads();。 或许她的前任主上,也没有想过、她是否需要有其他的感情和想法。 迟遥垂眸看了看她,随后忽然顿住了脚步。 云止不解地跟着停下了身形:“怎么啦?” “你看那里。”迟遥遥遥向远处一指,“看见远处那棵红色叶子的树了吗?” 云止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随后欢快道:“看见了!好漂亮的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红色叶子的树呢!” 她回头问迟遥:“这是什么树?” “不知道。”迟遥摇了摇头,“因为它的叶子是红色的,结出的果子也是红色的,所以我们都叫它红树。但它本来的名字是什么......我也不晓得。” “红树......”云止将这名字念叨了一遍,“我觉得这名字就不错!名字就是用来称呼的,这个名字跟这棵树很配,很好啊!” 迟遥“嗯”了一声,又道:“红树的果子很甜。你不是喜欢吃甜的东西吗?下次带你来摘果子吃。” 云止一听到这话便两眼发光:“真哒?!” 她认认真真地伸出手掌:“一言为定?” 迟遥看着那近在咫尺的手掌愣了片刻,须臾,轻轻覆于其上。 “一言为定。” 得到了承诺的云止开心极了,连脚步都比方才更轻快了些。 她边走边哼着前几日从阮阮那里学来的曲调,哼一会停一会,绕过了难走的路便继续哼唱。 这曲子迟遥并未听过,也不知道到底阮阮的“原版”到底是不是这样子。 但他刚听了一会,便觉脑中发涨,头晕目眩,一时竟然不敢相信―― 天下居然还有这样难听的曲子? “青鸟......”素来肯吃苦、肯受累,从来不轻易发表个人看法的迟遥终于忍无可忍,“那个,你的箫......” 云止听到他的话,手便不由自主地向腰间长箫上一抚:“箫?” 迟遥强忍痛苦地按住了额头:“我想听。” 反正实在是不想听你唱歌了! 难得听到迟遥的诉求,而且这诉求听来并不是难事,可云止却为难地皱了眉。 见她这番模样,迟遥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毕竟天下如此之大,各地风俗皆有不同,或许在蓬莱,这“箫”不是随便吹的? 再或者说,青鸟的灵力就是凭借这玉箫传递,一吹奏起来就会难以控制? 他想了许多种情况,然而云止一叹,却说了个迟遥完全不曾想到的可能―― “我不会吹。” “你不会吹?”迟遥讶然重复道,“那你为何日日将它缀在身旁?” 云止将玉箫拿起在手里转了转,看上去甚是理所当然:“因为它本来就应该在我身边啊!” 她醒来的时候便拿着这支箫,在模糊的记忆里,这只箫也一直在自己身边reads();。 带着箫就一定要吹奏吗? 那青蛮之主的腰间还绕了条流云软鞭呢!看他那样子,像是敢用这鞭子的人吗? “不过,我也不是完全不会吹。”云止将玉箫放回原位,“但是我只会一支曲子,而且这支曲子不能吹给你听。” 迟遥道:“为何?”难道真有“典故”不成? 云止捻起一缕头发在指尖绕了绕,又道:“不过虽然不能吹给你听,但一会可以吹给你的朋友‘听’。” 我的朋友? 迟遥犹疑了半晌,忽然了悟地看向云止。 像是印证他的想法一般,云止点了点头:“我会的这首曲子,是首悼亡曲。” 迟遥呆呆道:“悼亡曲?这曲子......不会也是精卫教给你的吧?” 云止:“......” 实在不怪迟遥多想,特意教给别人一支“悼亡曲”什么的,真的很像阮阮那只腹黑能做得出来的事情啊! “不,不是她......”云止默默地替阮阮搬走了黑锅,“这曲子从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在我脑海里了。不过为什么会记得这首曲子,我却不知道了。” 迟遥道:“就像每个灵兽与生俱来的灵力不同那般?” 云止笑了笑:“或许吧。” 两人又向山上走了一会,原本便已夕阳西垂的天色渐渐黯淡了下来。 为了不受到山上妖兽侵扰,当初埋骨时,迟遥特意将周围痕迹都掩埋得很是彻底。这“掩埋”之法虽然很难用来躲灵兽的检察,但是避让山上这些灵智较低的妖兽却是绰绰有余了。 只不过掩埋得仔细了,便也很难发现。 这山上兜兜转转、景色类似,一时之间竟连迟遥自己都有些犯糊涂。 待又将眼前的几棵参天大树绕了一圈,迟遥终于找对了方向,舒了口气:“是这里。” 他顿住脚步,眼前是一片看上去极其平整的狭小空地,空地后还依靠了一棵开得正艳的红树。 云止抬手一招,红树上便落了片叶子到她手心。 她将叶子往迟遥面前一递道:“这叶子,可以算作祭礼吗?” 迟遥接过她掌心的红叶,笑着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他将这红叶往眼前空地处一放,随后冲着空地柔声道了句:“般冒,我回来了。” 离开之时,他还只是只不通人言的小妖兽,而现在,他却可以以人形到这人坟前祭奠了。 事实当真难料。 云止看着迟遥祭拜,有样学样地拜了一拜,随后道:“他是灵兽吗?” “嗯。”迟遥道,“而且是只很聪明,灵力很强大的灵兽......还很善良。” 自然善良。 不然怎会在见到了灵智不低的自己后便起了照料之心reads();。 生逢乱世,独活尚且艰难,然而这人却毫不犹豫地带上了他。 不仅让他有了一个安身之所,还帮他寻找元香,教他关于灵兽的常识和外面所发生的许多趣闻。 甚至教他,处世之道。 就像是万分确信迟遥最终一定能成为灵兽般,这人将知道的一切都教给了迟遥。 只是最后迟遥虽果然如他所愿,可他却再也看不到了。 迟遥将手中提着的灵泉在这人“坟前”一摆,轻笑道:“你生前最爱喝这东西,只不过总是抱怨附近国度的灵泉都不好喝......我也不知道怎样才算是好喝,可这壶灵泉是我主上亲赐的,肯定比你以前千里迢迢买来的都要好。” 他以灵力催开了灵泉壶上的封口,将灵泉缓缓洒在了般冒坟前。 “这次你不用担心有妖兽来偷你的灵泉了。”迟遥涩然道,“你可以......慢慢喝。” 幸甚相逢,却又阴差阳错。 好在,我死于你之后,还能来你坟前为你祭酒。 “好了,走吧。”迟遥起身,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最后朝这片红树下的寂静空地看了一眼。 “现在就走?”云止跟着起身,眼中却全是不解,“可你才跟他说了这几句话......” “天色已经晚了。”迟遥指了指已渐渐替日而生的新月,“我眼睛不好,要有亮光才能见路。一会天色要是彻底沉下来,我下山就难了。” 云止闻言连忙跟上了迟遥的脚步:“怎会这样......不然我回去试着帮你治一下?” 虽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治这种“先天”的病症,但总要试一试。 迟遥朝她笑笑:“谢谢。” 他低着头,在微弱光亮中一步一步稳稳地踏在林间小路上。 宁静夜色间,唯闻风声凛凛。 以前有很多次,他也在这样的光芒中急急走过这条路,向着他和般冒两个人的“家”赶回去。 那时自己还只是只普通的妖兽,嘴里总是叼着食物。 灵力磅礴、却只有“防御”之能的般冒便会站在这条路的最高处遥遥望下来,手中还会有一把用灵力擎着的烛台。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这样的重复总是会给人岁月长久的错觉。 就好像那道身影会一直一直站在那里,带着黑暗中最夺目的光亮,等他回家。 可是现在...... 迟遥身形一顿,满面凄凉地蓦然回头―― 旋即,他眼睛却忽然睁大,整个人竟都僵在了原地! 小路尽头,夜幕边界,正有无尽萤火飘摇而来。 就像是他看过无数次的烛光,在熟悉的地方盈盈闪烁。 亮如星辉。 第三十九章 白骨露野3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常木很生气! 更确切的说,他就快要气死了! 而且这个让自己气成这样的罪魁祸首,还是他家那位高高在上的主上! 何如怯生生地坐在常木床边的椅子上,完全没有一域之主的气势,反而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主上!”常木语重心长,“他们这般折辱于您,您怎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居然都已经拿箭矢来试探了reads();!还能更过分些吗?! “可是......”何如想了想,居然开始为梁语他们说好话,“可在你昏睡的这段日子里,除了几个小插曲外,其他的......也没什么。” 他歪了歪脑袋,又想到了当日一起去礼莱城过“司缘节”时的欢闹场景,面上竟隐隐有些欢愉。 “其实感觉他们对我还挺好的!” 常木:“......” 该说的话都已说了太多遍,常木一时竟哑口无言了。 他默默地啜了口杯中的温水,安静听着何如跟他详细描述这些日子里跟久冥的人相处是多么愉快。 就连那个把箭矢射到了他脑袋旁的商酌,都被他描述成了“会照顾我的感受,特地挑了一条人少的小路把我送回来”的“善人”。 此时此刻,常木心中只庆幸于—— 幸好老师没有跟来!要不然真是要气死在这里了! 常木的老师,正是那位赫赫有名的青蛮重臣,奢比尸大人。 按那位大人的暴脾气,要是听到自家主上这样被人羞辱,恐怕不是去找梁语拼命,就是猝死当场了。 沉重地叹了口气,常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对于常木的无奈,何如全然不曾察觉,津津有味地将他这几日的见闻讲完以后,居然还问了句:“怎么样?是不是觉得他们人还挺好的?” 常木:“......您开心就好。” 常木额角青筋直冒,偏偏他还没有请何如离开的资格,只好强迫自己装死。 好在片刻之后,被何如描述成“温柔得像天仙一般”的犬封侍女便走了进来,成功“解救”了常木。 侍女于二人面前站定,盈盈一礼,轻柔道:“域主大人,猲狙(常木)大人,我家主上今夜将在‘居云殿’宴请二位......” “宴请?”何如性急地打断了她,“因何宴请?” 侍女笑道:“主上听说猲狙大人身体大好,担心您忧虑王域之事、欲早日动身回往青蛮,是以承此宴为您送行。” 换而言之...... 送客宴?这是送客之意? 何如示意侍女退下,随后很是不开心地苦着脸对常木道:“我还没想再多留在这儿几日呢......不开心!” 常木努力地将口中的茶水咽下而不是喷到何如脸上,随后才虚伪地笑了笑:“没事的主上,以后有时间,我们可以再到这边来。” “对哦!”如何瞬间恢复了精神,“以后我们再来玩就是了!” 万万没想到自家主上居然真有这样想法的常木:“......” 能当我没说过吗? 这场宴席早已被疏言安排了下去,不过申时左右,便已全部准备妥当。 前俩接引的婢子将何如跟常木往“居云殿”中一让,随后便俯首退了下去。 殿中侍从婢子来往穿梭,殿中主座与其下两排坐席前都摆了小案,岸上已满是灵泉和吃食reads();。 何如踏入其中,座中之人除主座上的梁语外全部起身,朝他俯身一礼。 “域主大人。” 何如朝殿内众人笑了笑,道了声“不必多礼”,旋即跟着接引的侍女落了座,常木则坐于他身后。 疏言坐于何如下首稍稍靠后的位置,犬封国国主之位又在疏言之后,云止等人则更靠后些。 见何如和常木已跪坐于案后,梁语才朝今晨被召回、正立于一旁的商酌摆了摆手。 商酌靠近茫然不知发生了何事的何如,单膝跪地,将背后银弓抬于眉间,深深一礼。 “域主大人,当日鸰鹞多有冒犯,望您......” “没有冒犯!没有冒犯!”何如连忙起身,竟毫不顾忌礼数、直接弯腰扶起了商酌,“不要这么严肃,我们不是朋友嘛?” 朋友...... 何如成功地让所有人再度沉默了...... 而再次见证了自家主上丢人事实的常木已几乎快要将头低到桌案下面了! 堂堂一域之主,居然跟其他王域的臣属称友?! 常木此时真想不顾理智地冲上前,狠狠按住自家主上的脑袋使劲摇一摇! 那里面装的会不会都是水啊!!! 殿中之人神色各异,唯有何如淡定如初。 他不仅真的将商酌扶了起来,还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真像是与好友相谈一般:“我这几日没见到你,听说你不在犬封国内?去哪儿了?” 商酌:“......” 完全不懂何为“军事机密”的何如对于商酌的沉默甚为不解:“怎么了?是去了太多地方不知道怎么说吗?” 在商酌呆滞的目光中,何如欢喜地拽住了他的手腕,居然扯向了自己的座位:“来,你还没有位子吧?坐我这儿!” 面对这样的“域主”,即便是在疆场上杀伐果断的商酌都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好在坐于上首似笑非笑的梁语终于看完了好戏,将抵于眉角的右手一落,淡淡道:“商酌,不得造次。” 终于等到了主上发话的商酌简直快要喜极而泣,他忙趁机从何如的手指间“夺”回了自己的手腕,向后迅速退了一大步:“承蒙域主大人厚爱,鸰鹞不敢僭越。” 说完也不给何如反应的时间,便在这人“哀怨”的眼神中慌张奔往了阮阮身旁的位置火速坐了下来。 见对方竟这样慌忙的躲避自己,何如真是既难过又委屈。 他像是只小鹌鹑一样蔫蔫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沉着脸坐了下来。 坐在他身后的常木见状连忙凑到何如耳边劝谏道:“主上,这是久冥域主的宴席,您做出如此哀怨模样,或许有些不妥......” 虽然这话听起来委婉,但是内容已经很是清晰直白。 可听完这话,何如却还是保持着幽怨脸色,只回了一个“哦”字,随后又看向梁语道:“久冥,鸰鹞是不喜欢我吗?还是你不喜欢他离我太近?” 梁语轻轻摩挲着案上杯盏,神情冷清淡漠一如寻常:“怎么会,阿如这样可爱,他喜欢阿如还来不及reads();。” 听完这话,何如瞬间便舒展了眉目,当即开心道:“真的吗?” 然而坐在他身后的常木却在同时间握紧了拳头,上身挺直,俨然已近暴怒之态! 直呼其名,还被形容为“可爱”?! 堂堂域主,怎可被如此狎弄! 简直是欺人太甚! 梁语顺着朝自己狠狠钉来的慑人目光幽幽回望,正好对上了常木那双满含怒意的双眼! 片刻对视后,梁语轻轻一笑,竟忽然转眸对何如道:“阿如,你可知我在与你结盟前,已先与玄宁结盟?” 何如不知他为何忽然提起这个,点了点头:“自然知道。” 梁语又道:“强强联合,自要互有凭信,你可知我久冥与玄宁以何为信?” 何如茫然地应了句:“不知。” “呵呵。”梁语将手中杯盏借手背之力向旁轻轻一推,“是因为我们交换了......质子。” 常木已心生不祥,偏何如却还毫无察觉:“质子?何为质子?” 梁语甚有耐心地跟他解释道:“就是互相将王域内一重要属国的贵族送到了对方王域‘长久做客’。” 他以下巴点了点坐于疏言下首的犬封国国主:“我们久冥派去的,便是犬封国唯一的郡主殿下。而玄宁,则将其治下无启国的王族长子送了过来。” 梁语说完便看了看疏言,对方瞬间便领悟了梁语的意思,起身道:“主上,适才属下得到消息,世子殿下已到达王城,很快便可来面见您了。” 梁语点了点头,示意疏言坐下,随后转眸看向何如道:“阿如,我虽与你交好,但是涉及王域政事,当公事公办。可是此理?” 何如自然不知该反驳些什么,只好呆呆点头:“自然......” “很好。”梁语展颜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之间的盟约凭信便与玄宁相同,亦是交换质子,如何?” 何如想了想,却终于想起了什么,反驳道:“可是,可是我妹妹她还很小,她......” “您想到哪里去了?”梁语故作惊讶,“公主千金之躯,怎能让她亲自前来?” 话毕,他自然而然地点了点正坐在何如身后、因已有所悟而面露怆然之色的常木:“我看这只灵兽便甚是合适,不知阿如你意下如何?” 在何如无措的眼神中,梁语又补充道:“当然,我不日也会将我王域内......哦,对了,阿如你‘送’了我三个属国呢,便将‘君子国’的世子送回你青蛮为质,如何?” 何如怔愣着痴坐了许久,嘴唇颤抖了半天却再也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半晌,他身子颓然一软,声音飘忽的应了声:“可。” 一字落地,坐于何如身后、原本殷切望着他的常木眼中便瞬间失去了全部光彩。 满面凄凉。 40 第四十章 白骨露野4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一席酒宴,在久冥臣民的欢声笑语与何如、常木的沉闷压抑中度过,几近尾声。 放在平日,何如一定是全座中吃得最欢的那一个,然而现在,他的筷子都没有动几下。 而坐在他身后的常木更是早就无心于眼前美味佳肴,双眼放空,一直在发呆。 梁语擎着杯盏,默默观察着座中二人,心中却在矫正自己的判断。 难道这个何如......真的是如此单纯的模样? 还是隐藏得太深? 不过不论何如到底是怎样的人,这个常木野心却实在不小。 若他在,这个软耳根的何如不一定什么时候便会被说动,到时候联盟破裂还是小事,要是青蛮反而和别的王域一起来攻击久冥就不好了。 梁语眸中寒光猝然闪过。 这个人,留不得。 他将杯中灵泉一饮而尽,掩下了心中所有想法,又换上了一副稍显温和的模样。 “阿如,菜肴不合口味吗?”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何如吓了一跳,手中筷子瞬间跌落在了案上:“没,没有,我只是......” 他说着说着,眼眶竟忽然一红:“我只是有些舍不得常木......他没离开过青蛮,我怕他,怕他想家......” 坐在何如身后的常木全然不曾想到自家主上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抬眸看了看何如,眼中半是不解,半是惊讶。 可最后,这些情感却都化作了虚无。 呵。 就算主上确实是这样想的,又能如何呢? 自己会被扣在这里,老师会日日夜夜忧心不断。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难道不正是这位“心怀仁爱”的主上吗? 常木眼睛一眯,将盏中灵泉一饮而尽,对于何如的话不置可否。 梁语淡淡地扫了常木一眼,将这人眼角冷光完全纳入眼中,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对何如安慰道:“阿如莫怕,我的属下会照顾好他的,若你想他,常来看他便是了。” 何如哽咽着点了点头,模样可怜极了,他又转过头对常木道:“常木,你别怕,我,我很快就会让你回家的。” 然而常木却并没有像往日那般恭敬非常,只不咸不淡地道了句:“那还真是多谢主上了。” “常木......”何如难过的神色一顿,满脸茫然地看住了常木,完全不理解为什么对方突然对自己这般冷淡。 他慌乱地转过身,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生我气了?是怪我把你留在这里了吗?” 常木一声冷哼,却将手中杯盏重重一落:“生气?呵呵,属下可不敢生您的气!” 何如喉中一哽,他望着眉目冰冷的常木,竟忽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人各有志,他本就不是做帝王的料,然而生来如此,可是...... 可是他从来没想要害过谁。 正是因为想要让大家都能平安喜乐,所以他才愿意舍弃一些来换取和平。 这难道不对吗?一定要将一切都抓到手中,一定要分出个你死我活,才算是明君吗? 何况,为君为臣...... 这是天道所定,又不是他选的啊! 何如凄然垂眸,嗫喏道:“常木,不管你信不信,我是一直把你当做好朋友的......我没想到你会因此而记恨我,确实是我无能,但是......” 他话行至一半,却又忽然一顿。 抬头看去,常木脸上果然尽是嘲弄之色。 一瞬之间,何如忽然想到了适才商酌对于自己慌忙的回避。 很多被自己忽略的细节也渐渐清晰起来。 原来如此。 原来...... 对于所有人来说,我的真心,都是不值钱的。 你们从不曾以同样的真心待我! 除了阿让,你们根本都不在乎我!!! “久冥......”何如撑着桌面,强忍着头中晕眩、站起了身,“我不太舒服,我......” 但他话还没说完,却突然有一侍卫满面慌张之色地冲入了大殿之中,往冰冷地面上沉闷一跪。 “主上!青蛮域主!不好了!” 梁语敛眸道:“何事?” “是,是......”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坐在一旁、正紧张地望着他的何如,“是缃素、缃素的将军化蛇,他领兵入侵了青蛮的儋耳国,据说......据说已经攻入儋耳国的王城了!” “什么!!!” 还没等何如反应过来,常木已经万分激动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竟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而与常木同时站起的,是坐于何如身边的疏言。 “化蛇......缃素的化蛇......”疏言神色恍惚,竟像是听到什么惊天消息一般。 “疏言?”梁语见他不妥,连忙道,“怎么了?” “主上!”这才终于回过神来的疏言竟踉跄地冲到了大殿中央,“主上,快去救他们!!!化蛇生性极其残暴,若去晚了,恐怕儋耳国王城全城百姓性命不保!” 什么?!! 梁语与疏言几次出生入死,何曾见过疏言这般惊慌模样?是以他一见到疏言奔到殿中便已心知不好。 只是梁语万万没有想到,这“不好”竟已坏到了如此程度! 疏言绝不会夸大其词,他既然说是全程百姓,那也就是说,这个“化蛇”很有可能会...... 屠城! 虽然儋耳国并非久冥属国,可毕竟是全城之人的性命所系,他岂能坐视不理! 梁语连忙起身离座、行到了何如身边,焦急道:“走!我们同去!” 儋耳国既是青蛮属国,自然会受到青蛮的国灯护佑。 何如虽然灵力不强,但与其同去,或许能唤醒被化蛇摧毁的国灯,如此事半功倍,也能少些危险! 然而令所有都没有想到的是,原本低头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的何如一见到梁语靠近,竟忽然弹跳而起,向后猛地退了一步。 他仓皇摇头,声音颤抖道:“不,我不去!” 就连梁语都没有想过他会如此反应,眉头瞬间骤起:“何如!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梁语甚少露出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要在平时,何如是万万不敢反驳这样的梁语的。 只是现在,他却全然顾不上这些了! “我不去我不去!”何如眼神飘忽,身子抖个不停,“那是只凶兽,化蛇是凶兽!去了会死的!!我,我,我......” 他连道了好几声“我”,最终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声音颤抖地道出了后面的半句。 ——“我不想死!我得活着!” 我得活着回到青蛮王城去! 反正这些人也不需要他这个懦弱的“主上”,但是阿让需要他,他的妹妹只有他这一个亲人了! 何况他灵力低微,就算去了也帮不上忙。 所以为什么要让他去呢? 他才不要去!!! 已经置于何如手臂边的手被梁语骤然收回。 他盯着何如,目光越来越冷,手指于身侧寸寸收紧。 “好。”梁语厉声道,“那便恳请青蛮之主行个方便,准我看在同盟之谊上,去援救贵王域内的儋耳国!” 还不等何如回答,站于其后的常木却终于回了神,抢先答道:“不行!这是我们青蛮自己的事情,不需要你们久冥插手!” 说完这话,常木竟不顾身份尊卑地向前行了一步,站在了何如身侧:“就算你是久冥之主,我也......” 梁语深吸了一口气,耐心已全部告罄。他声音如凝寒冰,怒极反笑:“我,从来不跟死人说话!” 灵力骤然盈满了整个大殿,殿内所有人皆被这骤然寒风惊得心中生寒! 而站在这寒风风眼的常木却甚至连一丝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他身子一轻,刚感受到了一股汹涌而来的杀气,紧接着便被这杀气狠狠往空中一扬,竟生生绞了个粉碎! 温热的血肉从何如上空坠落,在他原本白静的脸上染满了凄厉的红色。 他颤抖得更加厉害,丝毫不敢与梁语已经完全被金色笼罩的双瞳对视! “我只是......我只是......” 他犹自想辩解什么,梁语却已懒得再看他,身形骤起,瞬间便与殿中几只灵兽一同消失在了猎猎风中。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原本坐于一旁的犬封国国主连忙起身指挥婢子收拾常木“尸首”。 而何如却忽然身上一软,跪坐到了柔软的席垫上。 全城百姓...... 都会死掉吗? 对了,常木他......已经死了。 我是不是真的...... 太没用了...... 何如垂下头,泪水正一点点地在眼眶中聚集。 父亲,我该怎么办啊...... 但还未等这滴泪水落于地面上,已离开一段时间的梁语竟忽又去而复返。 他脚下生风,周身尽是杀气,走到何如身边便将他狠狠一提、紧紧拽在了手中! “你,你干什么?!”何如吓得肝胆欲裂,挣扎个不停,“你要干嘛?” 但是梁语却连回应都不给他,身形一动,竟带着他开始狂奔! 灵兽能日行千里,但带着另一个人便会被拖延速度。 然而此时的梁语心中恨极,几乎用尽全身灵力,居然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带着手中的何如到达了儋耳国的王城。 停下脚步,梁语手上最后用力,将何如向前狠狠一摔! 何如被摔了个七荤八素,正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忽然感觉手上似乎摸到了什么。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微垂,便正好对上了一双染着血污、致死不曾合上的双眸。 “啊啊啊啊啊啊!” 何如边惊叫边后退,然而这一退,却又摸到了一个相同触感的东西。 他的脑袋抖个不停,僵硬地转过身去,眼眸却在一瞬间仓皇睁大! ——夕阳西沉之下,满城寒尸。 166阅读网 41 第四十一章 白骨露野5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悠悠,来帮我看看!” 青蛮王城中,何让正仔细琢磨着手中被惊喜装饰起来的圆润玉石。 “你看哥哥会不会喜欢我做的玉佩?” 被称为“悠悠”的婢女站在她身旁微微俯身,笑着对她道:“主上如此宠爱小姐,小姐送的礼物自然都是好的,何况是您还为这礼物废了这么多心思。” 何让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好!” 她笑嘻嘻地举起玉佩,在阳光下晃了晃:“也不知道哥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好想早点让他看到啊......” 但她脸上的笑容却并没有持续太久。 将手中玉佩往悠悠手里一放,何让收敛了面上所有欢愉之色,朝从门外走来的人认真行了一礼。 “奢比尸大人。” 奢比尸对悠悠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随后又转眸、居高临下地望着何如道:“殿下,您是灵兽,该晓得以国家为重,为主上分忧才是。不要整日这般不务正业,还是要以修行为重啊!” “是,奢比尸大人,我......” 何让低着头,看上去惶恐非常。 然而待婢女悠悠的身影消失在两人视线中后,何让却忽然敛了所有怯懦模样,冷冷一笑。 她这番模样丝毫不似平日在何如面前所表现出的那般纯真单纯,反而隐隐有种深不可测的沉稳。 “真是劳奢比尸大人挂念了。”何让幽幽道,“只是也请您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才好,不经请示便擅入王宫,呵呵,您真是‘心忧社稷’啊!” 此时的奢比尸也早已没了适才的骄矜模样,闻言忙深深一礼道:“确实是属下不合礼数,冒犯了殿下。但是,事出紧急......” “紧急?”何让抬眸望去,“您身为青蛮重臣,自当为万民表率,如今一句‘紧急’就想将此事粉饰过去?” 她满眼寒意地向窗外一指:“您是想让青蛮子民都像您一般不知尊卑,将我和哥哥踩在脚底下吗?!” 何让这话狠厉非常,她虽然是青蛮之主的妹妹,可按礼数来说,仍不得如此冒犯奢比尸这般的重臣。 然而一向冷面高傲的奢比尸却并未对她的话做出任何反驳,反而露出了颇为畏惧的神色,嗫喏片刻才道:“殿下说的是,属下知错,自会领罚。” “领罚倒不必。”何让负手而立,她个头虽然刚到奢比尸的腰间,却气势非常,“不过你那个叫做猲狙(常木)的小徒弟,可实在要好好教导才是。” 她一字一顿:“别哪天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当心......死无全尸啊!” 尚不知爱徒命运已被眼前人言中的奢比尸心中一紧,忙应了句“是”。 何让这才从容落座于窗下桌旁,淡淡道:“所以,你匆忙而来,是为何事?” 奢比尸跟着上前几步,恭敬道:“是儋耳国。适才有臣属来报,化蛇已经进攻儋耳国了。” “哦。”何让点了点头,面上却没有丝毫讶然神色,“果然与我们所预料的别无二致,缃素不敢试探久冥,便拿我们开刀了。” 奢比尸迟疑道:“那我们......” “不用急。”何让端起桌案上的冷茶啜了一口,“此前在礼莱城时,那位久冥之主既然会为那一家三口的性命失控,便说明他心中并不藐视人类,甚至珍而重之。而之后他会亲自前往北嚣山救援林氏国的百姓,则更是说明了这点。” 她将茶杯一落,甚是胸有成竹地笑了笑:“所以我猜,那位久冥之主一定比我们更担心儋耳国百姓的死活,多半会替我们‘出征’的。” 奢比尸面上疑惑之色一闪而过:“殿下,说到礼莱城......彼时妖兽蜪犬会入侵礼莱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有意为之?” 何让抬眸看了看奢比尸,似笑非笑:“巧合也好,人为也罢,和我们青蛮有什么关系?久冥虽灭,余威仍存,缃素、银翎抑或是烛瑶,哪个敢做出头之鸟来试探久冥?而今我青蛮与久冥联合,哥哥又是那样软弱的性子,恐怕此后麻烦不断的,会是我们青蛮。” 何让所描述的前景着实令人堪忧,然而将此话道出的她却似乎全然不因这“前景”而惶恐,反而一派闲适之色。 “殿下。”奢比尸道,“您可是已有了什么打算?” “打算谈不上......”何让双手交叠,置于膝上,“久冥既出,天下纷争已成定势,其他人的死活都与我无关,但是任何人......都不能伤害我哥哥。” 奢比尸不解地看向何让,完全不能理解她的弦外之音。 然而不待奢比尸猜测,何让已继续道:“这位久冥之主虽不完全可信,但其灵力强大,又颇为重情重义。我哥哥身在久冥,短时间内必然性命无忧,这就足矣了。” 奢比尸诧异道:“您是说,让主上留在久冥?” “然。”何让肯定道,“不仅要让他留在那里,而且要让他得到那位久冥之主的信任和庇佑。” “可是......”奢比尸面上露出为难神色,“可您也晓得,主上他性情单纯,久冥那位性子又深浅莫测,这是不是......太难了些?” “难?”何让微微挑眉,“不,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因为这世上的事情,最易不过“有心算无心”。 何况她的哥哥什么也不需要做,只需要在自己的引导下继续保持现在的样子就好了。 “我们便等着看吧。”何让微抬下颌,唇畔一抹浅笑,“这位久冥之主绝不像传闻中的那样冷漠......” ——他一定会,保护哥哥的。 千里之外,正站在荒城之中的何如自然想不到,自己心中最单纯善良的妹妹竟会与奢比尸有这样一段对话。 不过,此刻的何如也顾不上惦记妹妹。 他站在满城尸首之间,神色恍惚,脚步虚浮至极、摇摇欲坠。 “这......这......” 骤然见到这样凄惨的人间地狱,何如内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已完全被摧毁殆尽。 他眸光涣散,一时竟连话都说不利落。 梁语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他,适才的厌恶和愤怒竟都慢慢缓和了下来。 他忽然想到,此前疏言曾提到过,何如被他的父亲和身边臣子保护得极好,是一朵完完全全的“温室花朵”。 这样的何如,与初来此处的自己何其相似。 若不是因为自己天性中便有股狠厉,再加上与疏言逃亡时已见到了许多残酷,会不会也会像何如一样,畏惧死亡、只知道茫然无措地逃避! ......不,一开始的自己,不正是这样的吗? 不肯面对现实,即便见到疏言因自己而受伤,心中想得却也只是“想要回家”。 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天生就能笑对一切困境、从容进退呢? 梁语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看着几步之外何如的背影,蓦地唤了他一声。 “何如。” 满城死寂之中,突然听见这道沉稳的声音,何如如同骤然从令人崩溃的悬崖深处被拽回到了现实。 死里逃生。 他猛地回头,眼眶已被泪水盈满,哽咽道:“对不起,久冥,我、我不知道会这样......” 梁语深深地看着他,声音沉沉:“阿如,你要记得,你不只是‘何如’,你还是青蛮之主。青蛮百姓的性命,在你一念之间。” “我知道。”泪水从何如眼中簇簇而落,他泣不成声,“我只是很害怕,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我......我会努力变强!我会试着去保护他们的!” 梁语敛眸,幽幽道:“但愿如此。” 就在梁语凝视何如之时,一旁在城中最后检查是否有活口的云止和商酌都赶了过来。 “没有......” 两人的脸上都凝满了悲伤和痛苦,却只能承认这个事实:“一个活口都没有......” 紧随而来的疏言也沉默着摇了摇头:“化蛇冷漠残忍,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也没办法,还是先将百姓们......” “主上!” 岑寂空气却忽然被迟遥的惊呼声打破,所有人都循声望去,便看见了正望向这边的迟遥。 他一身白衣已蹭满了污渍和鲜血,可他脸上却尽是狂喜之色。 “主上......”迟遥的声音甚至在微微颤抖,他向前微微动了一步,差点跌倒在地,“有活口!” 话音一落,迟遥便再也忍耐不住,他转过身,用灵力轻柔地移走了眼前的尸堆。 所有人屏气凝神地看着他的动作,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直到所有的尸体都离开原地,让出了地上一个小小的、蜷缩着的身体来。 迟遥轻轻将这个小小的身体搂到了怀里,如同搂着一件易碎的珍宝。 “醒醒......”他抬起袖子狠狠地擦了擦已经开始湿润的眼睛,随后轻轻地晃了晃怀中的孩子。 这个孩子看上去不过六七岁的模样,两只和身子一般长的毛绒耳朵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在疏言的轻声呼唤里,孩子慢慢张开了眼睛。 他眼神迷蒙,似乎犹在睡梦之中,可他看了看迟遥,朦胧的眼神中却渐渐露出一丝惊恐来。 迟遥是阴阳双瞳,眉目看上去也是异常冷漠的模样,平素便总是给人一种凶巴巴的感觉。 他一见到孩子胆怯的眼神,便以为又是自己的凶煞模样吓到了他,连忙抬头向梁语等人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然而还不等云止他们上前接过孩子,这小娃娃竟又朦胧地嘟囔了一声,随即往迟遥怀中一倚、再次闭上了眼睛。 166阅读网 42 第四十二章 白骨露野6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教场之上,呼喝之声不断。 因四陆中灵兽天生便有灵力,虽然灵力方向不同,但毕竟各有所长。 相比之下,人类便弱得多了,从武力值上,甚至远不如灵智未开的妖兽。 但在这个世界上,灵兽毕竟是极少数,而妖兽因为或有攻击性,也被各王域牢牢排斥在外。 所以人类倒也从不曾因此而妄自菲薄,也不爱与灵兽相比,大多时候都只顾念着如何提高自己的灵力。 这一方校场上,此时站着的便大都是人类。 他们日日于此操练,便是为了提高自己打仗的本领,好在战争中脱颖而出,建功立业,为家族争光。 当然,在极少数情况下,也会有灵兽偶尔路过此处,稍稍驻足。 比如现在。 “啊啊啊,文且,那边那位,是不是灵兽大人啊?” 虽然表面上还保持着严肃认真的操练状态,但实际上所有人心中一时间都有些激动起来。 那可是灵兽啊灵兽! 平日就算共同出征,他们也只能在后面远远望上一望,连脸都看不清的灵兽! 而现在,那位灵兽大人竟然就站在教场旁边,认真地望着这边! 这让他们如何能平静下来?! 被称为“文且”的士兵正举着钢刀锻炼臂力,闻言也好奇地朝那边看了一眼,却迅速将眼神收了回来。 他心中一慌,手中钢刀险些坠落在地! “哎呀,你小心点!”一开始与他说话的战友连忙提醒道,“要是被灵兽大人看见你连刀都扛不住,说不定会杀了你的!” 文且心中暗道,我自然知道要小心些!只是,只是怎么总感觉那只灵兽看的方向,正是他们这边? 他边凝神将刀举得更稳些,边悄声回道:“我当然知道要小心,只是前些时日上战场时手臂上的刀伤还没恢复,有些使不上力。何况,我还没听说过曾有人因为举不动刀而死呢!就算他是灵兽,也不至于因为这点事情便来杀我吧?” “怎么不至于?那位可是灵兽大人啊!”队友激动非常,“咱们对于人家来说不过就是只小虫子,生死就在人家一念之间,要是今天他恰好心情不好,岂不就是死路一条?” 文且闻言,甚是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好吧好吧,你既然知道如此还不闭嘴?灵兽大人神通广大,说不定早就听到你在议论人家了呢,当心到时候直接过来杀了你。” “啊?不会吧!”队友吓了一大跳,脸色都开始发白了,但却真得将嘴闭得严严实实,一副唯恐自己真得会被灭口的样子,“你可别吓唬我啊!” 文且见他这幅胆小模样,心中暗觉好笑,却也知道不能将玩笑开得太过分,连忙又补充道:“我只是随便说说,这教场上又不止我们二人在低声议论,他要是每个都听,能听得过来吗?所以......” 可“所以”二字刚刚道出,文且却忽然心尖一颤,后面的话硬生生被哽在了喉咙间! 因为就在他说话的功夫,那位原本站在场边的灵兽却忽然身形一动,竟然真的朝他们这边走过来了! “文且!!怎么办怎么办!他过来了!!!”队友吓得双腿不稳,身子更是抖个不停,“他不会真的听到了吧?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我怎么知道!”文且心中也是一阵慌乱,被队友这么一唠叨便更是紧张了,却仍强作镇定道,“你先别慌,或许不是呢,说不定只是路过!” 他嘴上这样说,心中也在暗暗祈祷。 自己虽然只是个普通人类,不及那些王城贵族尊贵,但到底是被父母给予厚望、希望能建功立业的! 就算是战场上刀剑无眼、马革裹尸,也算是不枉爹娘一番期待了。 可,可要是因为“嘴欠”而死在了教场上...... 这要他死后有何颜面再见爹娘啊? 可即便他心中祈祷不停,那道穿着华丽劲装的身影却还是直直向他们这边走来,随后,稳稳停在了文且的面前。 跟着那道身影一起停顿住的,还有文且那颗脆弱的心脏。 ......完了,这次真的死定了!刚刚自己没有看错,这个人居然真的是看着自己这边的! 那他会不会真的如自己吓唬队友所说的那般,已经听见他与队友的议论之词了? 文且将手中钢刀落下,却并不敢抬头看向这人,目光只好一直盯着他白色长衣末端的那圈金色滚边。 “你叫文且?” 对方突然出声,声音低沉好听,却把文且吓得头皮发麻。 他神情恍惚地点了点头:“是。” 心中却想到,真完了!自己这乌鸦嘴居然说中了!灵兽大人居然真的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天呐!这次真的是性命不保了! 文且将钢刀垂在身边,低垂的眉目间已经露出了惊恐之色。 可他等待了许久,这位灵兽大人也没有说出要杀他的话,反而只是沉默。 就在这样一阵令人心悸的岑寂气氛中,灵兽大人忽然又道:“你说你受伤了?严重吗?” 文且:“......” 这,这是什么展开? 灵兽大人这话听起来怎么竟像是......竟像是在关心自己一样?! 虽然心中不解,但是文且却不敢不及时回答,忙道:“不严重,已经好多了!多......” 他想说句“多谢灵兽大人挂念”,却又担心自己会不会太过自作多情,因此话未出口便是一顿。 但是灵兽却似乎并未因他的吞吞吐吐心生不满,反而忽然向后退了一步。 文且心中稍稍松了口气,暗道,自己这是逃过一劫了? 可这位大人却并没有离去,他似乎抬了抬手臂,向后招了招,淡淡道:“婴勺,来为他看看。” 谁?!!! 文且这次是彻底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真的开始颤抖个不停了! 婴勺大人!婴勺大人居然来了! 要知道,那位可是常年跟在主上身边,治疗能力极其强大的灵兽啊! 而现在,这位灵兽大人居然让婴勺大人来为自己看病?难道,难道我是在做梦?! 还没等文且怀疑完人生,视野中果然已经多了道女子的身影。 这女子穿了件橙红软裾,靠近他后并没有立时检查他的伤势,反而微微低头,打量了他一番,这才回头别有深意地朝之前的那位灵兽大人笑了笑道:“咦,虽然是人类,不过果然是少有的俊秀,也难怪你会注意到他!” “别乱讲话!”灵兽声音中隐隐有丝恼怒之意,却被他勉力掩饰了下去,“你快给他看伤!” 女子“啧啧”了两声,拖着长音道:“是~~看给你紧张的!” 她道完这话,文且便看见眼前的橙红衣袖下抬出的素手轻轻搭在了自己的身上。 一瞬之间,便有一股极为温暖的气息传遍了自己全身! 文且从不曾感到过如此柔和且令人放松的气息,就好像有人将他带到云端,让他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和清风的保护之下。 自从军以来,所有的恐惧、疲惫、悲伤似乎都在这一瞬间一扫而空。 只剩下无尽的轻松和喜乐。 婴勺收回手臂,低声对文且道:“怎么样?手臂还疼吗?” 文且忙道:“不,不疼了!多谢大人!” 当然不疼了!不仅手臂不疼了!而且他现在似乎充满了力量! 这就是灵兽的能力吗? 果然......远胜于他们凡人。 只是,适才婴勺大人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注意”到自己? 难道是这位灵兽大人看到了自己日日夜夜的努力勤奋,以及在战场上不畏生死、奋勇杀敌的勇气? 可是......这跟自己“俊不俊秀”有什么关系? 文且纠结地思索了半天,忽然想到—— 对了!据说对于灵兽而言,相貌便代表了这个人灵力的强大程度! 难道,这位灵兽大人是因为他的相貌而误将他视作“武艺高强”之人了? 这倒并非是他自己自视过高,而是他的相貌确实算是不错。自从军前,他便因为这张脸而屡受称赞。 但是对于他们人类而言,相貌并不能代表力量啊! 他长得好,并不代表他便是这军中的佼佼者。相反,他的资质不过算是中等而已,就单说这教场之上,便有许多人都能轻松打败自己! 想通了这一层,好不容易散去的恐惧便再次回到了文且的心中。 他现在已经相信,这位大人多半是误会了! 怎么办?自己要不要解释一下? 解释的话......可是这位大人也没有直说欣赏自己能力之类的话。 可如果不解释......日后要是被大人发现了自己的资质只是平平...... 冷汗已经从文且脸上缓缓滴落下来。 可这位灵兽大人自然不知他心中的百转千回,只当他是因为见到了“灵兽”而紧张。 “莫怕。”灵兽一向冷硬的声音难得稍有缓和,“继续修习吧,我......我之后再来看你。” 听完前半句,文且刚刚松了口气,可是后半句...... 之后?还有之后?!! 天道啊!能不能给我个痛快啊!!! 166阅读网 43 浞訾栗斯1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梁语站在窗前。 今天天气不太好,一向湛蓝的天空也因为连绵的小雨而变得雾蒙蒙的。 “怎么样了?” 梁语回过头,看向了站在自己身后、显然疲惫至极的疏言。 疏言点了点头,神色晦暗不明:“醒过来了。但看他的样子,似乎还不明白自己的国家都发生了什么。” “他现在在哪儿?” 疏言道:“他醒来之后便一直缠着迟遥,刚才婢子来报,说是迟遥带他出去玩了。” 梁语眸光微垂:“看他当日模样,我还以为他不喜欢迟遥。” “小孩子嘛,喜怒无常。”疏言苦笑道,“不过这样也好。” 毕竟他还那么小,如果一直沉浸在灭国之痛里,他们真是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才好。 “疏言,你对这个‘儋耳国’可有什么了解?”梁语想了想道,“当日我们去的时候,为何满地尸首中,竟一个老人也无?” 他们赶去的时候,情况虽然匆忙,可这样诡异的情况还是被梁语记在了心中,只是一直没有机会问出。 而今那个小孩子情况稍稍稳定,他也算是心中稍轻,这才问出了这个问题。 疏言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跟主上解释过这个情况,忙道:“儋耳国这个国家......有些特殊。” 在百年之前,儋耳国也只是个普通的国家。 但是按理说来,四陆上所有国家的贵族都多少有些与平民不同的特征。可这个儋耳国的贵族除了长得比平民更秀气美丽些,并没有什么独特之处。 这种“寻常”反而成了儋耳国贵族与众不同的一个特点。 所有人也都以为,这种寻常便算是天道的旨意了,也没什么可纠结和计较的。 但是百年前一天,儋耳国却忽然起了一场大火。 这是一场没有缘由的大火,火起于儋耳国边境的一条主河旁,燃烧了三天三夜不曾停歇。 虽然不知道这火为何难以扑灭,但因为三天后这火便自行熄灭,且没有任何造成任何的财产损失、也没有人因此而受伤,所以也并未引起太多人的在意。 可就在这场火熄灭后不久,儋耳国却忽然发生了一件令人恐慌的事情—— 竟然开始陆续有人莫名其妙地死亡。 这些死亡的人之间看似没有什么关联,但大多人近中年。 儋耳国的人本以为这些人是感染了什么疾病才会突然死去。 可很快他们发现,这些人的死亡,竟很有可能跟他们的孩子有关。 “孩子?”梁语越听越觉得这个故事的走向奇怪非常,“听着怎么这么恐怖?” 疏言也很无奈:“这件事情在当时很轰动,也吓到了很多人,但事实便是如此。” 之所以会发现“死亡”和“孩子”之间的关联,是因为在这段时间里死去的儋耳国贵族中,有一户人家的死亡却并不算突然,而是与疾病有关。 当时正赶上天气转冷,这户人家并未注意便染上了风寒。 因为这户人家的男女主人身体本来就不算太好,所以便先后去世,只留下了一个不过总角之龄的男孩。 这个失去了父母的可怜孩子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在他成为了孤儿之后,其他的儋耳贵族自然对他甚是同情怜悯,他的伯父还将他过继到了自己家继续看护。 这看上去只是一件微小的事情,当时所有人都没有发现异常。 然而过了很久之后,收养了这个孩子的伯父一家却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个孩子,居然一直都没有再成长。 他一直保持着父母离世时的模样,竟再没有长大过! 在伯父一家开始发现了这孩子的异样之处后,儋耳国中又出现了一个具有相同情况的孩子。 那个孩子的父亲早亡,一直与母亲相依为命。在唯一的亲人离世后,这个孩子居然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 他也保持了母亲去世时候的样子,再没长大过。 梁语若有所思地回过头:“所以,这些孩子能够长大,是靠父母?” “然。”疏言肯定道,“确切的说,是依靠父母的寿命。” 以父母的生命为养料,靠蚕食父母的寿命来使自己获得成长。 而一旦自己的父母去世,他们便再也无法长大,也不会再变老。 梁语皱了眉头:“可一旦保持了少年的模样,岂不是可以长生不老了?” 疏言道:“并非只有保持了少年模样才会长生不老,确切的说,他们都可以做到。” 按照天地常理,人类都会衰老,随后死亡。 可儋耳国的人却再不遵循此道。 他们的寿命只会因为孩子的“需要”而减少,但如果这家人没有子嗣,他们便再不会因衰老而死去。 梁语难得地显露出了讶然之色:“这不就是......永生吗?” 疏言轻轻颔首。 虽然还会因突发事件和疾病死去,但却摆脱了“老去”这一必然规律,而使得自己的生命拥有了无限延续的可能性。 梁语道:“可若是如此,按照人类的本性来看,还愿意繁育子嗣的人应该所剩无几了。” 毕竟生了孩子,便预示着自己将会因自己的孩子死去。 而如果选择放弃生育,不仅能让寿命延长,还可以永远保持自己年轻的模样。 看上去,似乎很容易便能做出取舍! “原本确然应该如此。”疏言忽然想起了百年前自己听闻这一传闻时的惊讶心情,一时间眉目间竟有隐约敬重之意,“然而实际上,为了能够保证儋耳国的贵族血统能够延续下去,所有的贵族都达成了一个共识。” 疏言微微叹了口气:“这个共识就是,在每一个姓氏之下,都必须不断有新的生命出现,而这个新的生命诞生在谁家,则以抽签的方式决定。” “抽签?” 这不就等同于“生死签”,谁抽到谁去死吗? 梁语疑惑道:“没有人反抗?” 谁会愿意将自己的生死交给虚无缥缈的“天意”呢? “为什么要反抗?”疏言看上去却比梁语更加惊讶,“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人类不为天道所护,只能靠自己。所以对于他们而言,最重要的事情,当然是能够让自己的种族延续下去啊!” 梁语一时语塞,看着疏言肯定的目光,他甚至有些不知如何接话。 不仅是在这个世界,在他原本的世界其实不也是这样吗? 对于一些人来说,为了让“血脉”延续,很多事情都可以被牺牲,无论是自由、尊严、还是......性命。 可是儋耳国的人却终究与自己世界里某些丑陋的人不同。 至少他们牺牲的是自己,而不是自己的孩子。 至少他们所求的是真正的生命延续,而不是虚无缥缈的“姓氏”和“家族”。 梁语稍一沉吟,又忽然想到:“可那个孩子的父母不是已经死了?” 他话中所指,自然便是那个被他们从尸体堆里找回的唯一“活口”。 “没错。”疏言神色凝重,竟有些不知自己到底是该悲伤还是欣喜,“他的父母皆已去世,他便再也长不大了。不过同样......他也不会再背负上‘繁育后代’的责任,自然也意味着,他的寿命,将与我们灵兽无异。” 窗外雨声不停,屋内一时间却安静了下来。 片刻后,梁语道:“他有名字吗?” 疏言自然知道主上话中所指的“他”是谁,忙点了点头:“有的,名为‘双笙’。” 人类没有“号”,只有姓名。 而儋耳国的国姓即为“双”。 梁语轻轻一叹:“原来他本是皇族。” 也或许正是因为身份极高,才能得到那么多人的保护、才能在如此惨烈的屠杀中存活下来吧。 “另外......”疏言看着梁语的脸色,迟疑着再次开口,“另外无启国的那位世子也已经到达犬封国,已被安置了下来。” 事实上,早在设宴当日,这位世子便已经到了王城,只是还没等他见到梁语,儋耳国那边便出了事。 之后几天,梁语心情一直不好,众人也都不敢来烦扰他,便将这件事情搁置了下来。 梁语揉了揉眉心,面上又显现出了疲惫之色:“世子远道而来,好好照料,明日让他来见我。” 疏言应了“诺”,心中却暗暗道,看来一会还要再去一趟安置那位世子的院落了。 那位世子背井离乡,又接连几日没有得到主上召见,或许会心生不安。 他还是要代主上去安抚一下才好。 只是一提到这位世子,疏言又难免将他和双笙的身世相互联系起来:“主上,说来......这个‘无启国’,与儋耳国也有些微相似之处。” “哦?”梁语回眸看他,“莫不是无启国也在传承血脉的方式上与其他国家有所不同?” 疏言却摇了摇头:“不,他们的奇特之处在于......这个国家,是不需要传承血脉的。” 在梁语好奇的目光中,疏言缓缓道:“世上本无无启国,这个国家所在之地原本只是一块荒地。可三百年前山海异动之时,这块荒地上却亦发生变动,不仅有了山水,还有了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千枚‘卵石’。” “卵石?”梁语甚至觉得有些好笑,“这个无启国的贵族......不会都是从卵石中诞生的吧?” 这猜测听上去如此荒谬,可疏言却无法否认。 因为,这确实是事实。 卵生千人,而此千人没有男女之分,也不会生育和繁衍后代。 梁语细细琢磨了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抬起头看向疏言:“难道说......” “然。”疏言声音沉沉,“‘无启国’与‘儋耳国’的贵族之间最大的区别便是——” “无启国的人,不仅拥有可以被无限延长的寿命,而且他们除了自杀,绝不会死。” 不管是疾病、灾难、还是他人的杀戮,都无法夺走他们的性命。 能让他们选择死亡的,只有他们自己。 166阅读网 44 浞訾栗斯2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迟遥在北嚣山上时,除了般冒外几乎没有见过别的灵兽和人类。 更别说像是双笙这样的小孩子了。 看着自己怀中柔软可爱、瞪着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正四处张望的双笙,迟遥一时间竟无措得很。 他僵硬着身子抱着怀中的孩子,生怕自己手脚不对弄伤了对方。 何况这孩子身上还带着伤。 双笙与寻常人类家六七岁的孩子一般大小,却长了两只长到足以将他整个包裹起来的毛绒耳朵,这两只耳朵此时正耷拉在他的后背上,随着他的左顾右盼轻轻摆动着。 他的这对长耳便是儋耳国的“贵族特征”了,只是这特征与儋耳国血脉之谜一般,都是在那场大火之后才出现的。 在此之前,儋耳国名字虽为“儋耳”,却与“儋耳”二字少有关联。而大火之后,整个国家的贵族便逐渐都出现了与自己国名相称的“长耳”,如同天意。 虽然贵族一般都可化为人形,即可以将本国的贵族特征掩饰起来,可双笙实在太小,他父母生前又何曾想到会有后来的灭国之灾。 是以根本没有人教导过双笙如何化为人形,自他醒来后,便一直保持了自己的长耳模样。 只是现在毕竟不是在儋耳国。 迟遥抱着双笙行走在犬封国国都长街上,路过的行人都不免对他怀中的双笙多看两眼。 “迟遥哥哥!我想吃那个!” 迟遥顺着双笙兴奋的目光望过去,便看见了一个摆满了精致甜品的小摊位。 果然是个小孩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过...... 这样也好。 迟遥走到那个摊位旁,一时却不知如何开口。 他常年居于山中,除了上次与梁语他们来过这边参加“司缘节”外,还没与这些商贩打过交道。 不过好在还没等迟遥做好“心理建设”,摊主却甚是和善地先开了口。 “公子,可是要给怀里的小娃娃买吃食呀?” 迟遥闷闷地“嗯”了一声,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精致贝壳:“这个可够吗?” 那摊主小心地接过贝壳,连声应诺:“自然够了,够拿好几份了!” “不用好几份!”双笙闻言却忽然糯糯开口,“两份就好了。我一份......” 他转头,又用头顶轻轻蹭了蹭迟遥的下巴,“迟遥哥哥一份。两份。” 双笙本就长得玉雪可爱,小脸莹润非常。如此这般一撒娇,更是要叫人心都被他软化掉了。 摊主“诶呦”了好几声,目光中尽是对双笙的喜悦之意:“这小公子怎如此乖巧可人啊!”他看向迟遥道,“只是他这双长耳却是罕见,没听说过久冥境内哪个国度的贵族有次特征啊......” 迟遥礼貌地对摊主微微点头,却不欲再与其叙谈,只道:“多谢老板,还是先给我们包点心吧。” “好嘞好嘞!”那摊主见他避而不答,仿佛对此讳莫如深,还以为是因为身份问题、不能多说。 毕竟现在六大王域之间各有计较,关系都不算好。 但自从久冥与玄宁和青蛮结盟以来,这三个王域中臣民的走动往来便相对频繁了起来。 只是过往恩怨未销,臣民间多少也都存了分警戒之心,一般能不暴露自己身份便不暴露。 摊主将用荷叶包好的点心小心递到了伸出小手乖巧等待的双笙手中。 只是松开荷叶的那一刻,摊主却忍不住再次看了眼双笙的那双长耳。 或许正是因为有残缺,所以才不能化形隐藏身份吧。 得到了吃食的双笙比适才更开心了些,他眉眼弯弯,像个肉团子一样在迟遥怀中晃了晃,又从荷叶间自己挑出了一块糕点,却并没有送到自己的嘴里。 ——而是先递给了迟遥。 “迟遥哥哥,你吃。” 迟遥因他的举动怔了怔,连脚步都停了下来。 “不,哥哥不吃......”迟遥窘迫地摇了摇头,“你吃吧,本来就是给你买的。” 他毕竟已近两百岁了,怎么能跟这么小的小孩子抢东西吃呢! “可是......”双笙却委屈地瘪了嘴,“可是双笙想让哥哥吃,哥哥抱着双笙走了好远了,哥哥会累。” 他锲而不舍,再度举起了手中的糕点:“吃一口吧,就一小口,好不好?” 被双笙用这双琉璃般清透美丽的眼睛望住的人,根本没办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何况这还是个所有人听了都会为之心中一暖的“要求”。 迟遥低下头就着双笙的手轻轻咬了一口糕点。 双笙看着迟遥,瞬间就恢复了喜悦神色:“我阿娘说,只要有吃的,什么难关都能闯过去!哥哥你现在是不是感觉力气都恢复了,又能带着双笙到处逛啦?” 迟遥仔仔细细地将口中甜糯的糕点咀嚼咽下,随后认真地点了点头:“嗯。哥哥现在可有力气了!” 双笙歪着脑袋眨了眨眼睛,随后从荷叶里挑出一块糕点“嗷呜”一声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迟遥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道:“好吃吗?” 见双笙边吃边点头,迟遥又略带不安地补充了句:“那......耳朵还疼吗?” 闻言,双笙几乎毫不迟疑,他将小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不疼不疼!笙儿最坚强了!” “我知道。”迟遥将他搂得更紧了些,“笙儿最坚强了......” 迟遥牢牢抱着怀中的小团子,脚步却仍然沉重非常。 能在如此惨烈的境况下死里逃生已是万幸,自然难以毫发无损。 他看着正低头面带愉悦地吃着糕点的双笙,心中一抹凄然瞬息略过,抱着双笙的手也不自觉地将他的耳朵拖了拖,生怕压到那只残缺的长耳。 ——在他在尸体堆中找到双笙时,双笙全身是血,是以他并没有发现,这个可怜的孩子已经失去了半个耳朵。 原本两只一般长可拖地的耳朵,如今只剩下了完好的左耳。而右耳,却被人硬生生砍去了一半。 儋耳国人的耳朵虽然看上去特殊,但实际上与其他人类的耳朵作用无异。这般少了半只,自然对双笙的听力有着不小的负面影响。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迟遥说话的时候一直下意识地靠近双笙的左耳说话,生怕他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可这一日下来,自己却全然没有发现这个孩子的异样之处,也不知到底是因其听力损伤尚不算太过严重,还是这孩子......故作无恙。 毕竟就算是心思单纯的小孩子,家中骤然遭此变故也该有些激烈情绪才是,可是这孩子却连一句疑问都没有。 就好像一觉醒来,自己只是换了个“家”,换了个栖身之所。 而这一切,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怎么可能没什么大不了的呢...... 亲人不在身侧,自己的耳朵也少了半截,身边的面孔都是陌生的,就连这街道都不再是他印象中那个国都的街道了。 为什么会一句疑问都没有呢? 因为一个能想到先把糕点递给他人的孩子,怎么可能真的是个顽钝且丝毫不在意周遭事故的孩子呢? 双笙越是如此平静,迟遥便越是担心,他带着孩子去往各处欢闹的地方,却屡次欲言又止。 他实在是忧虑,双笙不会是因为受到太大刺激,而降过往都遗忘殆尽了吧? 如此这般倒也还好,迟遥只是担心这孩子是在硬撑。 可虽然挂念,迟遥却没办法说服自己问出口,他甚至不知道要怎样“委婉”地揭开这个孩子心中那条最深的伤疤。 如此纠结之下,迟遥一路寡言,不过他平素也不是话多的性子,从表面上看并无什么异色。 而在他话中的双笙便更是跟寻常人家普通的小孩子没什么区别了,见到好吃的便会央求迟遥去买,见到了好玩的眼睛都发光。 看上去很是开心。 “迟遥哥哥!我好像看到了一条河!” 双笙在迟遥怀中直起腰版,声音中隐隐是兴奋之意:“那是不是一条河?” 迟遥看向他所指的远方点了点头:“那是三条主河之一的离雪河,长贯久冥。” “我想去看看,可以吗?”双笙低头望向迟遥,软语道。 天色已经暗沉下来,路上的烛灯已渐渐沿街点亮。 因为怕黑而已在心中决定离开的迟遥却因为双笙的明亮眼神犹豫地顿住了,他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带着双笙靠近了那片被灯火围绕着的寒凉长河。 “这里真好看啊!”双笙从迟遥怀中跳下来,激动地手舞足蹈,“这是笙儿第一次看到这么长的河!” 他回头兴奋道:“我们家那儿也有一条河,不过只有这么长。” 双笙努力地展开小手比划了一个长度,可无奈他胳膊实在太短,就算再努力,撑起的长度看上去也远不及一条河的长度。 “反正很长!”双笙见比划太难,只好噘着嘴放弃了,“不过远不及这条河漂亮。” 他笑眯眯道:“这里的一切都好漂亮。河也是,河边的灯火也是,还有今天看到的长街,长街上的糖人、糕点、小玩意,都好漂亮。” 说着说着,双笙的声音却渐渐低沉下来:“漂亮到......想让我阿娘跟我一起来看。” 迟遥心中一紧、垂眸看向了双笙,而小小的双笙却专注地望着望不到尽头的离雪河。 “这儿真是一个美丽的地方......”双笙声音飘忽,声线却已有了隐隐的颤抖,“就算是梦的话,也一定是个美梦......可是......” “可是......” 他回过头,两颗宝石般的眼睛突然眨了眨,泪水汹涌而出。 “可是就算是美梦,就算这儿再漂亮,我还是更想要阿娘,更想要回家!” 双笙抬起袖子努力地擦了擦眼睛,哭声却从他袖子间破碎而出:“迟遥哥哥.....我都已经做了一整天的梦了,为什么我还是没有醒过来啊!帮帮我啊!我好想快点醒过来啊!” “我要回家啊!” 166阅读网 45 浞訾栗斯3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正月十五,月圆之日,念亲之时。 将笔怔然落于宣纸之上,许久之后,见到墨色将自己先前的画作全部晕染开去,梁语才发现自己适才竟走了神。 这里没有“正月十五、元宵佳节”的说法,除了玉盘比平日更圆润外,并无其他任何差别。 但是他不同。 正月十五。 这四个字对他而言,包含着太多回忆了。 又是片刻的出神,梁语却忽觉有正在靠近的细微脚步声。 他抬眸看去,便见到了门外夜色中裹着寒意缓步而来的疏言。 皓月盈盈,落了疏言满头银霜,一时竟让他分不清这银色到底是月色还是微雪。 “你怎么来了?” 一听到梁语的声音,疏言瞬间便舒展了眉目,他将手中用以驱散黑夜的灵气散去,向梁语微微笑道:“主上,我刚从无启世子那边来。” “嗯。”梁语点了点头,颇有些漫不经心,想了想,又道,“他远道而来,身体可好?” 疏言回身将门轻轻关紧,先是应了声“很好”,随后才微有些责备地皱了眉:“犬封国的侍婢到底不如我们蓬莱的人,这么冷的天,都不知道为您关门。” 梁语见他生气,哑然失笑:“为何一定要关门?” 他们是灵兽,有灵力护佑周身。虽然这灵力可能抵挡不了太大的风雪,但这几日天气并不算太冷,屋内又燃着暖和的炭火,若是一直紧闭房门,真是要闷死了。 疏言听了梁语的话却丝毫没有减缓怒意,认真地摇了摇头:“不然,这并不是冷与不冷的问题。您是王域之主,这犬封国毕竟是您除了蓬莱以外最常到的地方,可无论是守卫还是侍婢都实在......” “你似乎很不满意这里。”梁语终于听懂了疏言的意思,“你可是要有什么动作?” 被梁语一语道中了心思,疏言却没有任何窘迫之意,反而大大方方地道出了自己的想法:“如今我久冥算上犬封、林氏,以及被青蛮割让来的鬼国、大人国、君子国,已有五个国度,而如您所想,我们的疆土还会不断扩大下去,所以......” “所以我们需要有人来管理这些属国,或者说,监管这些属国。” 梁语肯定地替疏言说完了剩下的话,眉梢一挑:“你可有好的建议吗?” 疏言点点头,似乎已对此思虑甚久:“我久冥臣属中,堪当此任者,唯有精卫。” 阮阮...... 这想法倒与梁语不谋而合。 毕竟几人之中,唯有阮阮和疏言最有谋略,但是疏言的重心在于与他一同拓展疆土,因此便顾不上再帮他“稳定后方”了。 而青鸟云止,聪慧有余,机敏不足。若是遇到了需要决断的大事,很难像阮阮和疏言这般当断则断,甚至可能会被别人钻了空子。 “那便替我将这任务交与精卫吧。”梁语揉了揉眉心,忽然又道,“笙儿这几日可好些了?” 疏言一听到双笙的名字,便不由自主地缓和了严肃的神色:“自那日在离雪河边大哭过一场以后,已经好多了。”他脸上多了些许温柔之意,“青鸟给他做了身白绒外衫,这几日他天天穿着,看上去就像是个小雪团一样!” 即便只是想象,梁语也能想到那模样会有多可爱。 “这几日反正无事,就让独玉(迟遥)一直陪着他吧。” “好。”疏言应着,“那属下便......” 他话还未说完,门外却忽有人影靠近,婢子于门外行礼道:“主上,无启世子求见。” 无启世子? 梁语微敛眸色,挥袖落回了案后座上:“让他进来。” “诺。” 他单手扶额,暗自哀叹了一下正月十五还要“工作”的自己,却没有注意到一旁疏言眼中一闪而过的担忧和紧张。 疏言没有办法不紧张。 因为这个“无启世子”他此前见过,实在是......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排斥,可是这种感觉便如同当时见到相柳之时一般。 说不清源头,却在不断发酵,甚至会想—— 如果这个人能够在主上面前彻底消失,如果主上永远都不见他就好了。 可是这并不可能,事实上,这位世子已到门前。 须臾细碎衣料摩擦声后,婢子上前一步轻轻推开了适才才被疏言掩上的房门,让出了一个人来。 恍惚月色之中,朦胧烛光之间。 夜风迎进了一个少年来,他一身锦衣如熨月辉,转眄流精。 浅浅一笑之间,似有华彩倾泻、轩然霞举。 虽看得出这是个男子,可他却偏偏又有丝属于女子的温柔妩媚,倒隐约有种雌雄莫辩的韵味。 毫无疑问,这是个美人。 而且即便梁语在这个世界已经见到了许多在以前世界甚至无法想象的美,可他还是要承认,这个人的美丽即便在这个世界仍然堪称绝世。 何况这人还只是个人类。 在灵兽容貌皆远胜于人类的世界里,这人的姝丽之色竟然将他见过的所有灵兽都掩盖了下去,实在是太过难得。 但就在梁语观望这人的时候,从姜其实也在偷偷打量梁语。 只是属于梁语的那双眸子实在少有温度,从姜只看了一眼便不由自主地将目光垂至了脚面上。 不过这一眼,也足够了。 从姜以前听母后说过,灵兽的人形样貌都甚为昳丽,能与之媲美的人类万中无一。 可他本来就是那个“万中之一”。 他的容貌不仅超过了所有他见过的人类,还超过了所有他见过的灵兽。 ——包括这几日,他在犬封国见到的几位大人。 从姜本以为若论容貌,自己确实难遇敌手了,可是现在,他一整颗心都在向下坠。 即便是匆匆一眼,可他已输得心服口服。 如同落日余晖比之灼灼盛日,辉光高下立现,又何须多言。 一时间,整个屋子中忽然安静了下来。 从姜自然不会因为容貌输于眼前之人便心生沮丧,相反,他反而对这个新的“久冥之王”兴致更盛。 毕竟不枉自己千里迢迢而来,又苦等了这么多日。 能见到这样的美人,就算吃点苦也是值得的。 疏言看了看沉默望着从姜出神的梁语,又看了看正低头抿嘴低笑的从姜,心中百感交集。 相柳还没死呢,这又跑出来一个! 现在砍死这人来不来得及! 算了......冷静...... 这好歹是一国质子,而且质子嘛,早晚是要滚的。 然而两人注意的焦点,整个屋子里话语权的所有人梁语,事实上,却并没有如疏言所想得那般,因惊诧于从姜的容貌便一直凝视从姜。 他只是单纯地......又开始发呆了。 而此时此刻,真正盈满了梁语脑海的想法其实是—— 我突然想起来,人类是不能幻化衣服的啊!也就是说这个人“从姜”跟笙儿一样,都是需要穿别人制作好的衣服的! 可是这个人是皇族啊!虽然犬封国也有皇族,可无启国本来就是富庶之国,哪里是犬封这样闭塞穷困的小国可以比得上的? 这样想想,岂不是说,这人对衣食住行的要求都会很高? 他,他不会养不起这人吧??? 在交换质子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这些的梁语难得地蒙圈了。 然而在外表上看来,他眉目沉静,目光泠然,周身灵力环绕,飘飘若仙。 无论是谁,都不会想到这人心中的咆哮的。 然而事实上,他脑海中正在疯狂涌动着—— “不知道现在换质子还来得及吗?这个人我实在养不起啊!要不......我还是再跟玄宁商量商量吧,他们应该有那种很穷的国家的吧?就跟犬封国一样的!让这种国家的世子郡主当质子行不行?感觉会很省钱的样子......不过,不会没有吧?要是人家最穷的属国都比我最富有的属国还有钱,我岂不是要难过死了......” “还有,前两天一激动把青蛮那个猲狙(常木)给杀了,现在想想好后悔啊......总感觉这个质子死了以后,何如就好像准备自己作为质子留下来了?这可不行啊!他一堆饭又要有荤菜又要有素菜,时不时还要有娱乐项目,这更费钱啊!要不......不要质子了吧......或者他们国家有没有吃苦耐劳一点的,换一下啊喂!” 完全不了解梁语出神背后所隐藏的秘密,疏言忍无可忍地上前了一步,声音中甚至带了点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委屈。 “主上,您......” 思绪倏然被疏言这突然的言辞打断,梁语就像是被按下了“播放开关”一样,突然坐直了身子。 他这动作将疏言和从姜都吓了一跳,还以为这人是因为什么缘故心生不悦了。 疏言更是惶恐,难道是因为自己打断了主上,所以主上才...... 可还没等他们再次新一轮的胡思乱想,梁语终于开了口。 他正襟危坐,俯视从姜,眉目间前所未有的认真,一字一顿。 “从姜。” 从姜抬起头来,紧紧望住了那双泛着细微金色光芒的熠熠双眸,听到那个人轻启薄唇,缓声道—— “你平时每顿饭......几荤几素啊?” 从姜:“......” 啥?!! 166阅读网 46 浞訾栗斯4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早在很久以前,从姜便见过自家主上何如。 彼时的何如比起现在并无什么明显变化,懦弱胆怯一如当时。 除了何如,从姜还曾见过烛瑶的域主,那位域主见到他便赞了句“绝色”,还带着他稍稍弹了会儿琴。 如此算来,也算是见过两位重量级人物了。 而面前的梁语,是第三位。 在来之前,从姜幻想过很多种可能,自然也幻想过这个人会问自己些什么,甚至幻想过如果这人太过冷淡、或是因为自己不经通报便突然来访而大发雷霆。 可是都没有。 所有自己想象的情况都没有发生。 而发生的情况......自己实在是没有想过啊!! 这个几荤几素?这其中......难道有什么自己没参透的玄机? “呃......”纠结地抬起头,从姜眉心紧皱,“那个,域主大人......您觉得,我一顿饭吃几荤几素......比较好呢?” 梁语愣了愣,这也需要问他?你自己吃多少你不知道吗? “如实道来便是。”座上之人声音冷淡,甚至有些不耐。 从姜一听到这声音便如坠寒冰,忙回忆了一下自己往日进餐的情况:“三荤四素,偶尔会加个菜......然后,还会有些小吃,比如说甜点......什么的......” 他越说声音越小,因为如果不是自己的错觉的话,这屋子里的温度,好像越来越低了...... 从姜抖着嘴唇哑了声音,一时间竟生出了一丝立于悬崖之边的危机感。 好在梁语并没有沉默太久,他缓缓开口道:“我看你,并不胖。” 不明所以的从姜只好顺着梁语的话回着:“应该,不算胖吧。” 他岂止是不胖,完全算是消瘦羸弱了! 可梁语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等等!灵兽中是不是也有喜好吃人的!据说玄宁的那个“巴蛇”就会吃人的! 不是吧???难道这位久冥的域主......想吃他??? 从姜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他身子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单薄衣衫之下,更显楚楚之色。 “大人......我......” 从姜想为自己的性命努力一下,可自己毕竟从未见过会吃人的灵兽,一时之间竟连该说些什么都不知道! 难道要说—— 我不好吃?我太瘦了,咯牙? 可要是这位域主就喜欢吃他这款的怎么办?!! 天呐!我来当质子的时候,母后可没告诉我还有这种风险啊! 眼看着站在殿下的人抖似筛糠,面色惨白,梁语剩下的话便也说不出口了。 这人......什么情况? 自己就是想关注一下他的饮食情况,他至于反应这么大吗? 怎么感觉快要活不下去了一样? 不过,疏言此前似乎说过“无启国人并无明确的男女之分”来着,也就是说,眼前这人虽然看上去是“男的”,但其实他很有可能有颗“女儿心”? 那他该不是觉得自己适才的话伤害到他了吧? 毕竟“并不胖”什么的,似乎就是在暗示他吃得多啊...... 不过也不至于难过成这样啊! 不知道的都要以为是被自己“吓”成这样的了!自己又不会吃了他!! 两人的思路显而易见地狂奔向了两个不同的方向,而一旁的疏言已经完全地陷入了迷茫的状态。 虽然他一直自诩对自家主上还是比较了解的,但是现在的发展情况,他实在是......看不懂啊! 就在气氛非常尴尬之际,门外婢子又道了一声:“主上,精卫大人求见。” 阮阮? 梁语不自觉地看了看疏言,对方却也正好看来,显然也是想起了此前与自己商议的“安排”。 不过这几日阮阮都在外面调查各王域的情况,今天怎么突然赶回来了?难道是有什么突发事情? 梁语在心中暗暗猜测,却又看到了一旁怔然不知在想些什么的从姜。 有外人在,自然不好问话,只是这人是主动找过来的,自己又不好就这样让他离开。 抬手轻轻揉了揉眉心,梁语道:“进来。” 门从外打开,冷风席卷破碎雪花盈入。 阮阮随雪而来,先是跟梁语规规矩矩地见了个礼,随后才颇为感兴趣地扫了从姜一眼。 “主上,这位便是无启国的世子,从姜殿下吧?” 明明是询问从姜的身份,但是问的对象却是梁语。 梁语无奈地挑唇笑了笑,阮阮的排外心还是这么强。 “然。”梁语用下巴点了点从姜,“殿下远道而来,以后阮阮你要多多照顾他才是。” 阮阮笑着应下:“诺。” 她又转眸看向从姜,似笑非笑:“这位殿下着实长了副精致模样,若是无启国众都长得如您这般,可真是不得了了。” 从姜闻言,却全然收敛了适才与梁语对答时的胆怯和小心,从容一笑,反唇相讥道:“皮相而已,何堪为谈资?不过倒要我倒有两件喜事要恭喜域主大人。” 梁语扫向他:“何喜之有?” 从姜深深一礼,眸光灼灼:“大人您容貌远胜于我,但您的下属却并未因您的容貌轻视与您,这不仅说明您才貌兼备,也说明您治下臣属并非都是单以相貌论人之辈。此为‘第一喜’。” 梁语眉梢一挑,身子稍稍坐正了些:“那第二喜呢?” 从姜笑了笑,继续道:“第二喜则是......我远道而来,意为结青蛮与久冥之盟,堪称‘任重’。而我自己又是无启国的世子,堪称‘位高’。而对于我这样的‘任重、位高’之人,这位灵兽大人......” 他睨了阮阮一眼:“这位大人仍然敢直抒胸臆,畅所欲言,可见域主大人您平日对臣属极尽宠爱信任、部下才会如此坦率直爽,君臣相得、如鱼得水,便是第二喜了。” 道完这句,从姜便敛衣下拜,叩首于地。 “我此来不过大半月,今日更是第一次面见与您,便得以见证这两件大喜事,从姜实在是......荣幸之至啊!” 梁语以手扶额,赞赏之意溢于言表。 这个人......真是厉害了! 说是“喜事”,但是显而易见,是在讽刺呢。 第一件“喜事”便是在提醒阮阮。 “你家主上长得可比我还好看呢!你现在敢因为我的相貌而轻视戏弄我,就不怕你家主上生气吗?” 而第二件喜事,则是在嘲讽梁语。 “我远道而来,虽为质子,也是客人,你的部下竟敢当着你的面这样欺辱我,真是风度尽失、有损礼数啊!何况你人在当场,部下却敢口出狂言,作为主上,你就不管管?你可真是惯着自己的下属啊!” 至于最后的那一句话,责备意味更是昭然若揭。 不过大半月......第一次见面......便得以见证...... 我来了大半个月你都不见我,一见面却这样羞辱欺负我,可见你们本就不是什么守礼之域!我要是在这儿呆久了,不知道还要看到多少失礼的事情呢! 堂堂久冥,不过如此。 将全部言辞解码之后,梁语觉得...... 这个从姜...... 真是好有才啊! 有这样想法的人,自然不止梁语一个。 阮阮虽然性情冷漠,除了梁语之外,对外人确实不甚在意,但她却绝对是守礼之人,也常常提醒商酌等人的礼数问题。 先前的那句话,她自然不是“脱口而出”,而是一句微妙的试探。 这样的试探与先前他们试探何如时的情况还有所不同。 彼时是他们已计划良久的事项,而这次却是心血来潮。 且这“心血来潮”的原因,也并不是阮阮的擅做定夺,而是因为她进门之时,梁语那别有深意的一眼。 几乎是一瞬之间,阮阮便心领神会。 不然按照她的性格,根本都不会多看从姜一眼。 现在看来,这个从姜,果然不是一般的角色。 或许...... 可用。 *** 从姜转身带上宫殿侧门,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拢了拢衣襟,将手缩进了被绒毛团团拢住的袖口中,向远处看了看。 随他而来的童子正等在远处,手中还擎了盏烛台,一见他出来,童子便远远迎了上来。 “殿下......” 童子靠近从姜,帮他照向前方的路,却并未多说一言。 两人径直回到了梁语为他们安置的院落。 一到屋内,童子便将烛台落回桌上、关好门窗,又帮着从姜解下了已染满风雪的外衣。 直到从姜已喝上热茶,缓过寒意来,童子才道:“殿下,可还顺利?” 从姜轻轻吹散了水上漂浮的茶沫,轻抿了一口,这才重新抬起头,灿然一笑。 他本就容貌昳丽,这一笑当真是灼灼生辉。 “放心。”从姜将茶碗轻置桌上,“一切都顺利得很。” 他眸光垂于桌面上,神色莫测。 “必不负......公主所托。” 166阅读网 47 浞訾栗斯5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小伙伴们请稍等片刻哦~十二小时后是正餐嗷~~而且实际上,他也不需要说很多话。 因为他对别人的话题都不感兴趣,别人对他也不怎么感兴趣。 但无论梁语有多懒,也从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会一步到位、再也不用说话了。 他还没哑,不过差不多—— 他没有嘴了。 确切的说,除了双眼睛,啥都不剩了。 面前粼粼波光间飘摇零落的不是他那张熟悉而冰冷的脸,而是一个丸子。 一个足球大小的、长满了绒绒细毛、看上去很弹很q的丸子,上面还有两颗大红豆——那是他的眼睛。 若不是少了些必要部件,梁语本会以为自己是穿成了一只不怎么注意形象、只知道吃的肥猫。 但显然不是。 长成他这个样子,猫会嫌弃地投湖的! 他现在就很想投湖! 但是投湖是不可取的,何况梁语不知道要怎么跨过看上去只有一步之遥的距离、顺利地“投”进湖里。 他觉得如果靠“滚”的话,会压到自己的眼睛的...... 如此这般跟水中的自己“红豆”对“红豆”了一会,梁语觉得自己心好累。 他想了想,终于决定合上红豆,开始“不倒翁”式摇晃一会。 可惜天不遂其愿,今天的风儿格外喧嚣! 他刚把红豆闭上,就突然被从天而降的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湖水中,激起了一池冷水的元凶毫无悔意,一脸愉悦地对梁语道:“呦,小丸子!晒太阳呐?” 说着,这位“元凶”还颇为俏皮地晃了晃自己那鳞片整齐的鱼尾。 毋庸置疑,这是条鱼。 但绝不是条普通的鱼。 这是一条长着犄角、瞪着鹰眼、扭着小蛮腰的鱼,最重要的是,它会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穿越后自带的语言切换能力,反正它说的话,梁语完全没有理解障碍。 值得一提的是,从声音来说,这条鱼貌似还是只雄的。 所以,你可以不要再扭腰了吗?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现在的梁语是没有嘴的。 也就是说,他完全不用回应些什么。 但是对方自然也不瞎,随后便道:“诶呀小丸子,我知道你不能说话,没事!你听我说就行了!” 梁语:“......” 不听,滚! 大鱼:“小丸子你打哪儿来啊?只有你自己吗?你爹娘呢?” 梁语:“......” 大鱼:“咦,是只孤孤单单的小丸子啊?” 梁语:“......” 梁语懒得理它,对方却丝毫不为所动,绕着梁语投在水中的影子来回转圈,似乎在判断什么。 “被抛弃了的小丸子......”大鱼摆了摆鱼鳍,忽然吐了个泡泡,“看起来......似乎很好吃的样子呢......” 梁语:“......” 嗯?! 不是吧?这鱼厉害了!这是要跨越海陆两栖捕食了? 可怜他现在只是只丸子,对方要真是动起手来,他还真没什么办法! 好在暂时并不需要他想办法。 忽有一声娇喝从大鱼身后猝然响起,怒道:“你这只老不死的鱼!现在居然连只小丸子你都勾搭,简直丧心病狂!” “老不死鱼”被吓了一跳,一个打挺回过身去,便让出了其身后那位娇喝声的主人。 是个十分英气可爱的,螃蟹。 恩...... 这两个恋人把种族跨的,别有一番韵味。 小螃蟹“嗖嗖”游到大鱼近侧,轻轻抬起两只“小粉拳”,“扛扛扛”地拍打了两下“老不死鱼”:“你说,你是不是不爱我了!就算你不爱我了,你也不能自暴自弃地来找只小丸子顶数啊!” 小螃蟹说着,甚为气愤地空出了一只钳子指了指梁语—— “何况你都不知道它到底是个啥!你说,它要是只愚蠢的人类怎么办!” “真、愚蠢的人类”梁语:“......” 哦吼? 小螃蟹显然是误会了大鱼想要捕食的本意,一股醋意顺着湖水飘向陆地。 梁语默默地抖了抖。 “老不死鱼”见娇妻生气,连忙心疼地伸出鱼鳍将小螃蟹搂进了“怀里”,温柔道:“蟹儿,你不要气嘛!我已经见到了这世上最好的你,别的兽还怎么能入得了我的眼呢!” 小螃蟹浑身一红,瞬间像是被煮了,娇羞道:“真,真的吗?” 大鱼点头如捣蒜:“当然了!真的真的!” 梁语:“......” 可以的,原来现在动物界谈个恋爱都要斗智斗勇斗文采了! 敬佩。 然而有了爱情滋润的大鱼并不打算就这么放弃到手了的食物,它保持着圈住小螃蟹的姿势,一双以诡异形态向上突起的巨大眼睛里杀气开始蔓延。 处对象都堵不住你吃我的嘴?! 梁语心中暗叹,看着对方低头跟小螃蟹说了几句什么,开始向这边逼近。 大鱼的鱼尾有力地在湖水中划开一道漂亮水光,在层层水波的推动下,它缓缓靠近了梁语。 “小家伙长这么胖,一看就好吃又多汁!” 梁语静静盯住了大鱼的那双向外翻出的死鱼眼,竟难得地从中分辨出了一种类似于“垂涎欲滴”情绪。 看来真是饿得不轻啊! 不过你今天是注定吃不到我了。 ——突如其来的咆哮声带着劈山倒海的气势向着大鱼的方向磅礴而来,还没等大鱼反应过来,它身边的水面已开始剧烈翻滚! 原本盈于其身下、日日相伴的清凉湖水顷刻间化为片片寒光、腾风而起,直接将大鱼拍向了空中! 大鱼还处于呆愣的状态,甚至连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便被紧随而来的数道水刃瞬息分割贯穿! 鲜血顺着水光坠落的弧度汩汩而落,颜色鲜艳明丽、落到水面上却很快被更深的蓝色吞噬殆尽。 寒风卷起血液和湖水,有零星的液体顺着风势落到了梁语身上。 湖水极冷,血液极热,冷热交织之间,竟让他有种在梦境中沉浮的错觉。 螃蟹已被这变故吓坏了,既不敢逃,也不敢反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凶神,轻飘飘地将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然后,又是一阵疾风卷着鲜血匆匆而逝。 适才还喧闹到惹人心烦的湖面瞬间宁静了下来。 “凶神”缓步行到梁语身边,俯下身温顺地蹭了蹭小丸子,见小丸子身上被溅到了零星血迹、还轻柔地伸出舌头来舔了舔。 熟悉的气息将梁语笼罩起来,隔绝了死亡带来的令人作呕的腥气,也稍稍减缓了他内心翻腾涌动的不适。 一言不合就杀鱼,小伙子,你很有卖海鲜的资质啊! 梁语低下头,在他身侧,在湖面波纹细碎之间,倒映着一道高大的白色身影。 这身影威武非常,看上去要比梁语现在的模样大了好几倍。至少从水面倒影来看,梁语都没有来者的大腿高。 而其头上,两只暗红色的尖尖长角锋利凛然、直如两柄出鞘钢刃,即便被温柔湖水模糊晕染,其寒凉却仍不减分毫。 毋庸置疑,这是个很厉害的兽,而且结合其诸多特质,梁语基本可以得出结论—— 多半是白泽。 若是在以前,梁语或许还难以进行如此大胆的推断,可他来了这世界有几日了,自然也对这世界有了一些了解。 诡谲之兽不少,且各有神通。 凡此种种,似乎都在透露着这是一个非凡世界的事实。 那就算这兽真是白泽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猜测,证明,确认。 他们搞科学的思路一般如此。 才不会像某些小公举那样——“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被笼罩在这样一个巨兽的阴影之下,少有人能安之若素,何况这凶兽刚在他面前杀过“海鲜”。 但此刻的梁语却确实很平静。 自从他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便日日都能见到这个“白泽”。就算最初有再多疑惑和不安,现在也都被自己抛到九霄云外了。 是的,穿越。 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研究生,梁语没得过绝症,没失过恋、甚至没恋爱过,当然他也没有渣过别人,更没写过! 没有任何可以支撑他穿越的理由,可他还是穿越了,穿得莫名其妙。 记忆中,自己似乎是因为彻夜对比数据,结果在实验台旁昏昏入睡。 再后来,他就被舔醒了。 被舔醒后,梁语的第一反应是——我的天呐!是不是家里的哈士奇彻底变/态了! 第二反应则是——我怎么感觉从头到脚都被舔过了?不对,我的头和脚呢?! 166阅读网 48 浞訾栗斯6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 ) ( ) 司缘节,以司缘花开为期,记为初一至初三。 挂“灯笼”,放花灯,与妖兽通愿。 举国同庆。 自犬封国国主修书信将此“节日”告知全国,顺便还通知了一下同为久冥其他几个属国后,整个久冥王域内便都进入了张灯结彩的欢乐气氛。 “我还以为大家要好久才能适应这个‘司缘节’呢!”阮阮一马当先地走在几人前面,手里还握了个模样精致的糖人,“可现在看来,百姓进入状态的速度比我们想象得快多啦!” 紧挨着阮阮四处张望的正是此前一直巡游各属国镇守,今天被梁语“特许”赶了回来的商酌。 对于阮阮适才的感慨,商酌一点兴趣都没有,只顾着到处寻找卖小吃的摊子。 阮阮回头看向他满眼绿光的模样,完全克制不了迫切想怼他的心情:“收敛点好不好?咱们是出来‘放松’的,你看看你那儿眼神,不知道还以为你是敌国将军、准备来攻城呢!” 早就习惯于被阮阮压制的商酌根本没有还嘴的意思,只道:“诶刚才明明看见这边有卖吃食的,都跑哪儿去啦” 还没等他在混乱的人群中寻找到自己的目标,两人身后的云止已经先他一步惊呼道:“呀!糖人!” 阮阮无奈地看了云止一眼:“青鸟,你不能再吃啦!你都吃了多少个糖人了?” 云止刚要奔过去的身形只稍稍顿了一瞬,她向阮阮俏皮地笑了笑:“可是糖人真得很好吃啊!”说完,她又对商酌道,“小鸰鹞,你跟不跟我一起去?” 商酌毫不迟疑:“不去!我再找找别的” 糖人有什么好吃的?甜死了! 见到无人应和,云止笑容丝毫不减,瞬间便消失在几人眼前,准确无误地汹涌人潮中奔向了糖人的摊子。 见状,疏言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幸好出来的时候带了足够的贝壳,要不然都不够他们吃的” 这个世界的“贝壳”便是货币,只是与梁语所知道的“贝壳”不同,这里的贝壳上都有域主专属的灵气,这灵气便相当于“防伪标识”了。 梁语眼前来往行人,心情复杂非常。 这里不是犬封国的都城,而是犬封国的边境,他先前与疏言除杀蜪犬的礼莱城。 也是那一家三口曾经居住过、而后于之埋骨的地方。 当日此处,人们的惊恐和混乱还历历在目。但不过相隔短短一段时日,城中却又已恢复了往日的喧哗。 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梁语不由自主地抬手摸了摸身后的剑柄。在剑柄靠近剑鞘的地方,嵌了一颗珠子。 这珠子看上去精致可爱,虽只是颗普通的珠子,对他却意义非常。 这是阿绫送给他的,可能也是那个可爱单纯的孩子送出去的、最后一件礼物。 疏言余光一扫,便看见了似乎有些出神的梁语。 虽然自家主上平素里表情都是类似的样子,但疏言却还是一眼就察觉到了主上似乎心情不太好的事实。 他心下了然,转眄劝道:“主上,前面就是放花灯的地方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可是我们去了也没法放花灯啊。”商酌回头耸了耸肩,“灵兽不是不能接近那个‘还愿树’的吗?” 疏言忙道:“只是去凑个热闹,又不是一定要许愿什么的!” “可以。”梁语见疏言难得表达了如此强烈的愿望,自然想要满足他,“去看看吧。” 疏言瞬间加快了步伐,一副生怕梁语反悔的样子。 在疏言身旁的何如更是早就想去看放花灯了,只是他心中多少还是有些畏惧梁语,一直不敢说。 现在疏言竟然替他说出了心声,而且这提议还被梁语肯定了,何如眼睛都开始放光、速度自然没比疏言慢多少,跟在疏言身后靠近了河岸。 只是到了靠近河岸的地方,两人脚下却俱是一个突然的急刹车。 疏言尴尬地回头干笑道:“呃,人好像有点多” 梁语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这岂止是人多,这是相当多啊! 牛郎织女相见的鹊桥大概也就是这种规模了吧! 梁语本来就对于“放花灯”没什么兴趣,毕竟他现在好歹也是一域之主,他不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是自己办不到、而河中的妖兽或灵兽却可以办到的。 只是虽说如此,但见到了疏言面上明显失落的神色后,梁语还是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这么想去看吗?” 正在绞尽脑汁地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看不了花灯的话要带主上去哪里好”的疏言闻声便是一怔,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梁语神色莫名地看了疏言一会,对方被他这样专注的凝视看得脸越来越红,只好支吾道:“主,主上,呃,要不我们” 主上!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啊!我一定能想到其它好玩的地方的!!! 疏言正在心中酝酿措辞,梁语却忽然移开了视线。 对方向人群熙攘处注视了片刻,旋即竟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叹息了一句:“像个小孩子。” 小孩子?谁像?不会在说我吧? 疏言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梁语,对方却忽然一敛袍袖,下一秒,便站在了他的身前。 骤然的靠近让疏言心跳瞬息快得厉害,他喉间一紧,还没能道出“主上”二字,一抹如旭日般夺目的红色便将他整个人半环了起来。 疏言“唰”地一下睁大了眼睛,鼻翼间尽是这人身上隐隐的司缘花香。 对方轻轻揽着他,动作柔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 “主上”终于把这两字念出的疏言却又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因为环着他的人,周身已有灵力运风而生,这灵力如巡山踏海而来,恢宏肃杀! 挡在两人面前的人群喧哗声骤然一止,纷纷顺着这道气息转头看来—— 却只看见了一道从他们头上迅速略过的影子。 梁语揽着疏言,稳稳地落到了对岸一棵最高的司缘树上。 灵气流转之间,司缘花瓣纷飞飘摇,如锦缎绫罗,在二人身侧缠绕蔓延。 这下,确实再无人能阻拦他们俩的视线了。 疏言转头看向梁语,想要说些什么。然而还未等他将出口,梁语的嘴角却蓦地轻柔一弯。 一抹笑容,倏然盛放。 梁语垂眸看向怀中、正呆呆望着自己的疏言,眉宇间亦尽是温柔之色:“这样你就能看见花灯了。” “嗯。”疏言木然地点了点头,点完头又忽然觉得不太对,“可这样底下的百姓” 他往下一望,人群中果然稍有骚乱,但值得庆幸的是,却无一人发现了隐在花枝间的他俩。 疏言稍稍松了口气,忠臣模式忍不住不合时宜地启动道:“主上,您这样是不对的,要是引起了恐慌怎么办?大好的日子,出了事多不好!” 梁语忍俊不禁、却强作严肃地听着他唠叨,还非常配合地恳切认错:“嗯,你说得对,我下次注意。” 完全没听出梁语话中敷衍的疏言终于轻松了神色,自觉尽了为臣之责,面上满是欣慰:“主上能听得进去就好。” 他一挥袍袖,亦动灵力而起,在盈盈花枝间稳稳地坐了下来。 梁语转眸看了看疏言放松的神态,有样学样地坐到了他的身边。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有下首已忘记适才“插曲”的人群犹自欢闹,笑声踏风悠悠而来。 疏言看着热闹的人群,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愈发灿烂。 梁语静静地看着他,眼角眉梢亦是少有的明丽。 片刻让人安心的宁静后,疏言忽然幽幽开口:“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所有人,所有灵兽,所有妖兽,所有国家的臣民。 没有流离寒饥,没有生死别离。 就像最初,只有一个久冥的时候。 天下太平。 话音散于风中,疏言等了许久却也没有等到身旁人的回应。 不过,他也并非要自家主上回应什么,不过有感而发罢了。 笑意不减,疏言稍稍侧头。 他刚要跟梁语说声“可以了,我们回去吧”,可一转眸,却见对方的目光竟没有和自己一般落在人群之间,而是牢牢锁在他的身上。 见他望来,梁语竟忽然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道了一句:“好。” 疏言愣愣地眨了眨眼,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个“好”字难道是对应着他刚才的那句话? “主上,我”疏言连忙摆手道,“我只是随便一说。” 梁语凝眸看他:“可我还以为这是你借由‘花灯’向我许的愿望。” “怎么可能?”疏言的关注点完全偏掉,讶然道,“我没有花灯!” 梁语抬手在空中一挽,一朵完整的司缘花便落到了他的手中。他掌心灵力绕花心而起,竟在司缘花花身周围点亮了一圈熠熠光芒。 将亮起的司缘花轻轻向前一递,梁语温声道:“现在有了。” 疏言接过这朵萦绕着熟悉气息的司缘花,心中虽早已尽是欢喜,却到底顾念“为臣之道”,努力开口挣扎道:“可按规矩,不是只有普通人类才可以许愿吗?这规矩还是您亲自敲定的呢!” 梁语“嗯”了一声,却又话锋一转:“不过这规矩既然是我定的,便由我掌管,现在改了。” “但是,但是”一向唠叨的疏言难得地口吃了起来,“但是”了半天才想出了一个蹩脚的理由,“但是百姓跟河里的妖兽会有意见的,对了,还有精卫、鸰鹞他们,他们要是知道了肯定” “无碍。”梁语温和地打断了疏言,轻轻一笑:“这里是久冥王域,我是他们的主上,他们都要听我的。” 他转眸望向疏言,万千司缘柔和旖旎、飘摇着落在他眼角眉间。 “而我听你的。” (战场文学) 49 解衣般礴1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 ) ( ) “主上。”疏言捧着叠文书,走近梁语屋中向他行了一礼。 梁语将笔一落:“云止他们都走了?” “嗯。”疏言将手中的东西放到梁语案前,随后开始替他研磨,“精卫已经返回蓬莱,鸰鹞(商酌)回去巡查各国了。” 梁语点点头:“迟遥呢?我不是让他跟着商酌一起走吗?” “他”疏言研磨的手顿了顿,“他好像有事情想要跟您禀报。” “有事?”梁语揉了揉眉心,“让他来吧。” 疏言应了声“诺”,片刻后又道:“主上,鸰鹞走前,已经将您安排的事情确认好了。” “如何?” “似乎跟您所料并没有什么偏差。”疏言仔细回忆了一下商酌此前对自己描述的情景,神色间略显疑惑,“难道这位青蛮之主确实是个心思单纯之人?” 虽然将何如“留下”的这段日子里,何如看上去确实不够强大,懦弱畏缩的模样不似伪装。 但这人毕竟是一域之主,梁语自然无法完全相信他平日里的怯懦样子,是以便接连让商酌以各种理由去试探了许多次。 今晨商酌临行前,还特意跑去这几日如何晨起后常常去散步的小路“练箭”,顺手射了何如一箭。 这一箭自然不是要伤害何如,只是为了试探他在紧急时候的直觉反应罢了。 就算心机再深沉之人,如此骤然受袭,都难免会露出些马脚。 可当利箭真的插/进何如身边古木的时候,这人却并没有像商酌预想的那般露出什么防卫姿态,而是非常自然地—— 摔倒在了地上。 这一摔,还并不是简单的一摔,是结结实实、“掷地有声”的一摔! 商酌看着都疼。 射完这箭后,商酌便将手上银弓负回了身后,但他却并没有急着上前。 因为适才这一箭本来就不只是试探之意,还包含了个“下马威”的意思,所以他要稍微拖上一会才会过去。 然而他拖了半天,对方却似乎还没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等到自己将弓规整放好、甚至掏出箭筒中的羽箭依次擦拭一遍了,对方却还是两眼发直地坐在地上,甚至都没有看向箭矢来处。 这人咋了?! 商酌连试探的心思都没了。 他非常疑惑地向何如走了过去,差点脱口问了句“不会是吓傻了吧”,但是好在他忍住了。 直到商酌靠近,何如恍惚的神情才终于变得支离破碎。 商酌松了口气,刚要说些什么。 不料,对方眉目一皱,竟突然摆出了一副要哭的表情! 商酌:“” 啊啊啊!这人不会真要哭吧?不要啊!这算什么事儿啊? 难道他要成为四陆历史上第一个将别家域主弄哭的灵兽吗??? 还好,或许是终于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想到了自己的身份,何如鼻子狠狠一抽,硬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 商酌头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甚至有点语无伦次:“我,我不是故意的,您没事吧?” “没事。”何如委委屈屈地笑声抽噎了一下,然后尴尬地顿了顿,迟疑道,“但是” 商酌心中一惊,这怎么还有转折呢? “但是啥?” “但是”何如的脸慢慢红了起来,“但是你能不能扶我起来?我的腿它有点呃” 商酌的脸彻底绿了。 他果然没有成为第一个惹哭域主的灵兽,但是他成功地把一位尊贵的域主吓到了腿软。 “好,我扶您起来。” 商酌无奈地将何如一环。 他常年握弓的手臂有力非常,和一旁菟丝花一样倚在他身上的何如对比甚是鲜明。 商酌像提着兔子一样将何如提了起来,对方脸上的绯红却还是没有减退丝毫,反而更加严重了。 商酌心生不详之意:“您又怎么了?” “我”何如这次是实在忍不住了,眼看着泪水就要夺眶而出,他连忙抬起袖子狠狠地擦了擦眼睛,“将军,我还是走不动怎么办啊?” 怎么办?你说怎么办? 要早知道一箭居然能把你吓成这样,我死都不会射/出这一箭哒! 现在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的啊!! 悔不当初的商酌狠狠地咬了咬牙:“这样,我扶您回去,这总行了吧?” “可是”何如嗫喏道,“可是这样子不会太奇怪吗?” 他好歹是一域之主,被人这样扶着回去 商酌:“” 不然怎么办?把你抱回去? 那不是更奇怪吗?!! 用尽全力忍住了将怀中这人一脚踹出去的*,商酌咬牙切齿道:“您放心,现在时辰尚早,不会在路上遇到外人的。” 何如眨了眨眼睛:“那要是遇到了咋办啊?” “” 那你就去死吧!!! 商酌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理智战胜了自己的身体:“绝对不会,您放心。我带着您从小路走。” 说完再不给这人反驳的机会,商酌手上用力,带着“绑架”一般的气势架着何如就走。 何如往他怀里一窝,一声不吭,身子却一直在“抖抖抖”抖个不停。 生怕一听下这人又开始磨叨,商酌一直强忍着好奇心,直到到了何如屋前才松开了手,直言道:“您抖什么?” 何如眼睛一瞪,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害怕呀!要是被发现了,多丢人啊!” 商酌:“”呵呵。 “什么丢人?” 赶来看情况的疏言出现得非常及时,正好抢在何如进门前将他吓了一跳。 “你说过不会遇到别人的!”何如像指着负心汉一般指住商酌,满脸凄苦,“你太不靠谱了!” 不知前因后果的疏言被他这突然一吼弄得一怔,茫然地看了看商酌:“你对域主大人做了什么?” 不待商酌回答,他先上上下下地将如何观察了一番,这才发现对方居然一直“挂”在商酌身上,一副娇弱的模样,腿还在抖个不停。 “你,你,你!”疏言嘴角抽/搐,话都说不连贯了,“你不会” 你不会把堂堂青蛮之主给打了吧?!主上只是让你试探一下这人,不是让你干掉他啊!! “我”商酌心如死灰,有口难言。 我说我真是按照咱们的计划走的,别的事什么都没做,你信吗? 因果另当别论,但是让青蛮之主就这么狼狈地站在门口那是绝对不行的。 两人先将何如送进屋中,妥善安置了下来,又为惊魂未定的这人倒了杯茶,这才起身请辞。 只是临行前,对方再次郑重其事地补充了句:“今天的事情,千万别告诉别人啊!” 已行到门口的商酌两人彻底无语了。 胆子比鸽子还小,居然还挺爱面子 真是一朵,盛放的奇葩啊! 梁语听完疏言的描述,也颇有些苦笑不得,却并没有对这人做出什么评论,只垂眸将指骨搭在桌上、轻轻叩了叩:“凡事先不要这么早下定论。无论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要做好两手准备,不能松懈,却也不用草木皆兵。” 他微敛眸色,眼中寒光一闪:“那个与他同来的灵兽呢?” 疏言笑了笑,神情间颇有些促狭:“还在昏睡‘养伤’。” “他该醒了。”梁语将手收回袖下,“明夜在王殿,给他们举行送别宴。” “诺。” 疏言绕出殿外。 倚在门口等候的迟遥正在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才睁开了眼睛,向疏言问道:“如何?” “主上让你进去。”疏言温和道,“你如果有什么事情跟主上解释清楚就好。” 迟遥舒展了眉目,点了点头:“多谢。” 说完便顺着疏言走来的轨迹进入了殿内。 大殿之中,梁语正在查阅疏言刚刚抱来的那摞文书,一双剑眉紧紧锁起、神情间似乎有些焦虑,却又反而比平时眉目冷清时多了丝烟火气。 “主上。”迟遥轻声地打断了这人的专注,向靠近他的位置走了一步。 “迟遥。”这人坐于上首,将他的名字念了念,随后又道,“何事?” 迟遥单膝跪地,目光微垂:“主上,我想回北嚣山祭祀一位故友,望您恩准。” 片刻岑寂,梁语一言不发。 迟遥摸不准自家主上在想些什么,正在暗自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过莽撞时,对方却又开了口。 “几日?” 迟遥连忙回道:“明日启程,后日回来。” 这次梁语倒再没沉默,很是干脆地道了句:“可以,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本以为主上的意思是不允自己擅自离开王域,不料对方却如此干脆地给了假。 迟遥又惊又喜地抬眸看向了梁语,对方却又补充道:“不过北嚣山在玄宁和我久冥的交界之地,虽然我们现在已与玄宁联盟,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待一会青鸟为青蛮来使医治完毕后,便让她与你同去,也算有个照应。” “是!”迟遥万万没有想到主上竟会为自己想得这样周全,深深一拜道,“谢主上。” 梁语看着喜悦之色清晰地盈满了迟遥的双眸,他心中因各种琐事而产生的烦躁也稍稍缓和了一些。 当日见到迟遥时,这人虽为妖兽,体内灵力却异常磅礴,他那时便已猜到应是有高人在其背后相助。 却原来这个“高人”,竟已经死了 (战场文学) 50 解衣般礴2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 ) ( ) ( ) 人生总是会发生一些很是玄妙的事情。 比如说。你计划了去找一个人麻烦,可还没等你动手呢,对方先找上门来了。 听到商酌带回来的消息,原本于元香萦绕间安心修行的梁语就产生了一种玄妙的感觉。 不止是梁语,就连还没离开的相柳都是一幅“你仿佛在逗我”的诡异表情。 然而商酌的表情却认真极了,甚至还有些许焦灼。 他单膝跪地,将适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青蛮属国‘一目国’向玄宁的‘柔利国’发起进攻了!” 还不知道自家已经和玄宁结盟,甚至不知道坐在上首的陌生男人就是玄宁臣子的商酌耿直极了:“虽然玄宁跟咱们没什么关系,可唇亡齿寒,若是让青蛮占了先机,我们” 梁语抬手打断了商酌的激烈发言,幽幽地与相柳对视了一眼。 要不要这么巧! 他们刚讨论完借助“柔利国”去攻打“一目国”的事情,结果半个时辰之后,对方就先发动攻击了?! 虽然说得好听些,对方是“先发制人”,可是 可是为什么他们之前会先决定打这条战线?就是因为这条战线打起来最容易赢啊! 而青蛮居然在所有战线之中,选了最可能输的一条义无反顾的开战了?! 这是一种什么精神?这是为了九州尽早实现统一而不惜先拿自己开刀的奉献精神啊! 这种白送上门来的肥肉,当然没有放过的道理。 不过既然对方先动手了,战术自然还是要改一改的。 “我们不如趁机加派人手反攻!”相柳想了想,觉得彻底简单粗暴起来,“柔利国旁就是我玄宁的另一属国——无启国。这个无启国” 稍稍皱了皱眉,相柳道:“无启国的皇族虽然都柔弱了些,不过皆聪慧过人。而与之相反,无启国中的普通人类虽然强壮,但是智商却” “没关系。”梁语淡淡道,“他们只要能打就可以了。不过,自然不能按你所说,硬碰硬的打上去。” 听到自己的意见被这人直接反对,相柳脸色一红,却又甚是好奇—— 他不同意自己的意见,可是有自己的办法了? 如果是他的话,这仗会怎么打? 相柳正沉吟着,梁语却已从高座上起了身,居高临下地向他道:“你适才所提,归属于你玄宁王域的无启国和柔利国,这两个国家中是否有灵兽?” 相柳摇了摇头:“我玄宁其实”他稍稍叹息,略显羞窘,“其实灵兽数量甚少。” 梁语闻言却并没有半丝惊讶,他自然早就想到会是这样了。 若不是灵兽太少,怎么会让相柳这样的“大将”冒险前来蓬莱。而且若不是没有足够的灵兽来守卫和开拓疆土,玄宁也不至于在几百年间便堕落到如此境地了。 梁语所想自然有其道理,然而他万万想不到的是—— 虽然缺少灵兽,但是相柳也不是非来不可。 他来,是自己期望的,而非为现实所迫。 只是这其中的关联自然非“心无旁骛”的梁语所能想到的。他现在满心想的都是如何拿下青蛮,甚至连相柳的羞窘都没有太过在意。 “那青蛮那边呢?”梁语转眸看向商酌,“青蛮派去攻打柔利国的军队中,可有灵兽?” 商酌连忙躬身回道:“按现在的情报来看,并没有。” “嗯。”梁语满意地点了点头,“派人继续查探。” 相柳望着商酌领命而去的背影,心中尽是不解。 “情报”? “查探”? 这些都是什么意思? 他抬眸看向正低头思考着什么的梁语。 这个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 相柳正出神地望着梁语,不妨对方竟突然将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 稍显慌张地调整好自己的表情,相柳这才道:“怎么了?” “相柳。”梁语道,“不知能否劳驾你代为出征?” 梁语这边虽然也有商酌和迟遥,可单从上次一战便可看出,相柳的实力远在这二人之上。 他的计划若是能有相柳这样强大的人作为辅助,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相柳倒没想到这人斟酌了如此之久,最后与自己说的竟然是这件事。 “自然。”相柳略微诧异道,“我玄宁既已与久冥结盟,自然当相互扶持。” 何况这事情本来就跟玄宁关系最大,他作为玄宁之臣,为王域出生入死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就算梁语不提,他也不会放任青蛮的。 “那便再好不过了。”梁语的神情也因此轻松了些。 相柳疑惑道:“您可是已有了办法?” “嗯。”梁语点点头,自然知道不能和这人提什么“围魏救赵”,只用简单易懂的方式将自己的想法跟他解释了一遍。 相柳越听越震惊,最后竟沉默良久才瞠目道:“您是说,暂且先不管被一目国困住的柔利国,反而先去攻打两个国家旁边的另一个青蛮小国,‘苗民国’?” 梁语应了句“然”,随后解释道:“苗民国与我久冥之前攻打过的” 他话语行至此处才想起,之前的离戎国似乎正是人家玄宁王域内的,如此提及或许有些失礼。 是以他略过国名,直接说出了后面的事情:“与我们攻打过的一个国家类似,国民虽然善战,但是国家的国土面积却极小,本身又不产粮食。” 在这样一个食品难以进口、交通又极其不便的世界里,不能产粮食便是最致命的一个弱点,不过国民有多强大都无法使国家安然。 正因为苗民国不产粮食,而国民又都体格健壮、容易饥饿,所以一旦苗民国主城被围困,青蛮不可能置之不理。 除非,他们愿意放弃苗民国。 青蛮一旦决定救援,那么正在攻打柔利国的、属于一目国的军队自然就要撤退。因为一目国的军队是青蛮王域内距离苗民国最近、也是唯一能来得及赶去救援的军队。 梁语看向相柳:“记得我适才问你,附近是否有属于你玄宁的国家吗?” “记得。”相柳点了点头,“无启国。” 梁语继续道:“一目*队一旦撤兵,就派无启国的军队前往夹击。” 两方夹击之下,没有灵兽的一目国自然无力抵抗。 而得不到及时救援的苗民国自然也只能乖乖投降,否则就只能跟离戎一样,全城饿死殉国了。 相柳仔细听着梁语的分析,却只觉云里雾里不甚明晰。 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终于清楚了—— 这个人,真的很厉害! 一种微妙的“我眼光真不错”的诡异情感瞬间将相柳淹没,以至于梁语说完了一切,正准备听听相柳意见时,却见这人竟然眼神都发直了。 梁语:“” 我讲话就这么无聊吗?身为玄宁大将,居然还会听着听着就溜号了?! 已完全不在一个频道的上的两人各怀心事。 好在片刻后,相柳终于回过了神,问道:“那我该去何处?又要派哪个国家去围困苗民国?” 梁语依次回答了这两个问题:“你去围攻苗民国,与无启国一起。” “等等!”相柳打断了梁语,虽然刚才没太听懂,不过他好歹还是听到了关键信息的,“无启国不是要去夹击一目国的吗?” “嗯。” 相柳不解道:“那为何现在又要我率领无启国去围攻苗民国?这” “先去围攻。”梁语解释道,“等到一目国撤兵,无启国再调转兵力赶去夹击。” 相柳面上疑惑之色更甚:“可如果对苗民国的包围撤了,苗民国不会反击吗?” 梁语顿了顿,似乎完全不明白相柳为什么会这样问,沉默了片刻才道:“一个被围困多日,没有粮食的国家,会有力气反过来追击吗?” 相柳:“”咦?我为什么没想到 完全被智商压制了的相柳彻底放弃了思考,已经成功进入了“他说啥我干啥”的良好境界。 随后梁语又依次叫来了疏言、阮阮和云止,依次为他们安排好了任务。 都准备妥当之后,他才对相柳道:“接下来,便拜托你了。” 梁语望住相柳的眼神难得温和:“望你,平安凯旋。” 相柳起身一礼,深深望了梁语一眼:“既为我玄宁王域,自然万死不辞。” 为了你 更当万死不辞。 *** 几日之后,青蛮王域,域都王城之内、大殿之中。 辉丽王座之下,站了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 少年一身月牙白色的锦袍,周身虽萦绕着灵兽气息,可他眉目却只能算是清秀、显然并没有多么强大的灵力。 而此时,他正愁眉苦脸、颇为苦恼地低着头,一副软糯可欺的模样。 在他对面,被他如此畏惧着的,是一位年纪似乎已近耄耋之龄的老人。 这老人一身长衫一丝不苟,眉目间尽是对这少年如此模样的恨铁不成钢。 见自己说了这许多,少年竟然还没有一点悔意,反而头越来越低,老人深深地叹了口气,最后一次劝谏道:“主上,您要知道,久冥王域乃是九州当年唯一的王域,如今它沉寂三百年后卷土重来,势必报了将这九州重新统一的信念,那久冥之主是不可能放过我们青蛮的啊!” 这少年,正是当今青蛮之主,于先青蛮之主去世后,继承王位不久的少主人。 其号朱獳,名为何如,是个极其胆小怕事的君王。 此时听闻老人的谆谆教诲,少年面上无奈之色更盛。 “我知道啊”何如糯糯道,“可是,可是我之前也努力过了!” 他很努力地派兵去打玄宁的柔利国了,可现在派去的一目*队大伤,一目国叛变青蛮,宣布举国投降于久冥。 而另一个国家苗民国,则被围困到险些全城饿死,也已投降于去围困的玄宁王域。 现在他们已经损失两个国家啦!这说明什么?这说明—— 他们根本就打不过久冥和玄宁啊?! 那为什么还要苦苦挣扎? 老人气得身子都开始发抖,忍不住愤怒道:“那也不能做出如此糊涂之举啊!” 居然要与久冥王域联盟? 那久冥有豺狼虎豹之心,与它联盟,岂不如同与虎谋皮啊! 何况自家主上害怕对方不肯与自己联合,居然还想割让属国给久冥,以讨其欢心!!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啊! 然而平日里最是无能胆怯的何如,在选择这种几近“投降”的举动时、却难得表现出了与平日画风截然不同的强硬。 无论他平日里最是畏惧的这位股肱之臣—— 号为奢比尸、名为仇黎的老人如何劝说,何如竟丝毫不肯退让! 仇黎气得浑身发抖,心中哀嚎不已! 这是天道惩戒,要替久冥来讨回青蛮三百年前欠下的叛主之债了吗?! 可无论仇黎有多愤怒,既然自家主上已做出决定、且决心还如此坚定,他便再没有反抗的权利了。 深深一声叹息后,仇黎向着何如哀戚一礼:“既然主上心念已如此坚定,属下便不再赘言,望您好自为之!” 见仇黎被自己气成这幅模样,何如心中多少也有些不忍。 只是他实在是不愿与久冥作对。 他虽然懦弱,却并不傻。此番玄宁与久冥合盟,下一个目标不是青蛮就是缃素。 而且此次在他们青蛮与久冥、玄宁一战中,双方差距之悬殊已分外明显。 青蛮虽然王域广阔,但大部分都是光有蛮力的愚钝之国。 对方几乎不需要派出多少人,稍稍动动脑筋就可以让自己这方死无葬身之地了! 何况 何况他们青蛮本来就是久冥的臣子,就算降了又有什么不好 他这个域主当得本来就不甚痛快,每天累死累活,还要整日看人脸色! 自己早就不想当了好不好! 何如越想、面色便越是阴沉失落,直到门外婢子躬身进入,轻柔地道了句:“主上,小姐来了。” 喜悦瞬间在何如眸中燃起,他欣喜非常地看向了从门外蹦蹦跳跳着走进来的小女孩。 “让儿!”何如蹲身展臂,脸上不愉一扫而空,“你怎么来了?” 小女孩穿了一身鹅黄纱裙,外面还套了件白色为地、红线滚边的短袄。 这孩子模样粉雕玉琢,转眄间还自有一股灵动之气,显然灵力资质远在何如之上。 她欢快地扑进了何如的怀里,展颜道:“哥哥!” 小女孩名何让,号晚胡。是青蛮之主何如的亲生妹妹,也是何如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哥哥。”拥抱过后,小丫头敏锐地发觉了自家哥哥眉宇的低落,“是不是仇黎大人又让您不开心了?” 何如自然不愿自己的宝贝妹妹和自己一样被这些事情烦扰,他勉强收敛了所有烦躁,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更轻松些:“没有,今天仇黎大人还夸奖我了呢!哈哈,哥哥没事。” 小丫头静静看了看他,片刻后,竟忽然抬手摸了摸何如的脑袋。 何如被妹妹突然的举动吓得一怔,刚要出声询问,却听得对方稚嫩的声音已清晰地落到了他的耳边—— “哥哥别怕,让儿在,让儿保护你!” 她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努力地捧住了何如的脸庞,认真道:“让儿以后一定会变得很强大、很强大!让儿一定能保护好哥哥,也一定能保护好青蛮!” 何如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妹妹,眼前竟已升腾起令他心中酸涩的雾气。 “我知道。”何如将妹妹牢牢圈进怀里,“哥哥知道,哥哥相信让儿。” 正因为知道,正因为相信,正因为在乎啊! 所以,为什么不能投降? 没有战争不好吗? 固执地“守卫”自己的疆土,让自己的子民朝不保夕,让很多像让儿这样的孩子日日夜夜面对死亡的威胁—— 这样靠践踏子民的鲜血得来的“王位”,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战场文学) 51 解衣般礴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 ) ( ) ( ) “主上。”疏言捧着叠文书,走近梁语屋中向他行了一礼。 梁语将笔一落:“云止他们都走了?” “嗯。”疏言将手中的东西放到梁语案前,随后开始替他研磨,“精卫已经返回蓬莱,鸰鹞(商酌)回去巡查各国了。” 梁语点点头:“迟遥呢?我不是让他跟着商酌一起走吗?” “他”疏言研磨的手顿了顿,“他好像有事情想要跟您禀报。” “有事?”梁语揉了揉眉心,“让他来吧。” 疏言应了声“诺”,片刻后又道:“主上,鸰鹞走前,已经将您安排的事情确认好了。” “如何?” “似乎跟您所料并没有什么偏差。”疏言仔细回忆了一下商酌此前对自己描述的情景,神色间略显疑惑,“难道这位青蛮之主确实是个心思单纯之人?” 虽然将何如“留下”的这段日子里,何如看上去确实不够强大,懦弱畏缩的模样不似伪装。 但这人毕竟是一域之主,梁语自然无法完全相信他平日里的怯懦样子,是以便接连让商酌以各种理由去试探了许多次。 今晨商酌临行前,还特意跑去这几日如何晨起后常常去散步的小路“练箭”,顺手射了何如一箭。 这一箭自然不是要伤害何如,只是为了试探他在紧急时候的直觉反应罢了。 就算心机再深沉之人,如此骤然受袭,都难免会露出些马脚。 可当利箭真的插/进何如身边古木的时候,这人却并没有像商酌预想的那般露出什么防卫姿态,而是非常自然地—— 摔倒在了地上。 这一摔,还并不是简单的一摔,是结结实实、“掷地有声”的一摔! 商酌看着都疼。 射完这箭后,商酌便将手上银弓负回了身后,但他却并没有急着上前。 因为适才这一箭本来就不只是试探之意,还包含了个“下马威”的意思,所以他要稍微拖上一会才会过去。 然而他拖了半天,对方却似乎还没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等到自己将弓规整放好、甚至掏出箭筒中的羽箭依次擦拭一遍了,对方却还是两眼发直地坐在地上,甚至都没有看向箭矢来处。 这人咋了?! 商酌连试探的心思都没了。 他非常疑惑地向何如走了过去,差点脱口问了句“不会是吓傻了吧”,但是好在他忍住了。 直到商酌靠近,何如恍惚的神情才终于变得支离破碎。 商酌松了口气,刚要说些什么。 不料,对方眉目一皱,竟突然摆出了一副要哭的表情! 商酌:“” 啊啊啊!这人不会真要哭吧?不要啊!这算什么事儿啊? 难道他要成为四陆历史上第一个将别家域主弄哭的灵兽吗??? 还好,或许是终于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想到了自己的身份,何如鼻子狠狠一抽,硬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 商酌头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甚至有点语无伦次:“我,我不是故意的,您没事吧?” “没事。”何如委委屈屈地笑声抽噎了一下,然后尴尬地顿了顿,迟疑道,“但是” 商酌心中一惊,这怎么还有转折呢? “但是啥?” “但是”何如的脸慢慢红了起来,“但是你能不能扶我起来?我的腿它有点呃” 商酌的脸彻底绿了。 他果然没有成为第一个惹哭域主的灵兽,但是他成功地把一位尊贵的域主吓到了腿软。 “好,我扶您起来。” 商酌无奈地将何如一环。 他常年握弓的手臂有力非常,和一旁菟丝花一样倚在他身上的何如对比甚是鲜明。 商酌像提着兔子一样将何如提了起来,对方脸上的绯红却还是没有减退丝毫,反而更加严重了。 商酌心生不详之意:“您又怎么了?” “我”何如这次是实在忍不住了,眼看着泪水就要夺眶而出,他连忙抬起袖子狠狠地擦了擦眼睛,“将军,我还是走不动怎么办啊?” 怎么办?你说怎么办? 要早知道一箭居然能把你吓成这样,我死都不会射/出这一箭哒! 现在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的啊!! 悔不当初的商酌狠狠地咬了咬牙:“这样,我扶您回去,这总行了吧?” “可是”何如嗫喏道,“可是这样子不会太奇怪吗?” 他好歹是一域之主,被人这样扶着回去 商酌:“” 不然怎么办?把你抱回去? 那不是更奇怪吗?!! 用尽全力忍住了将怀中这人一脚踹出去的*,商酌咬牙切齿道:“您放心,现在时辰尚早,不会在路上遇到外人的。” 何如眨了眨眼睛:“那要是遇到了咋办啊?” “” 那你就去死吧!!! 商酌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理智战胜了自己的身体:“绝对不会,您放心。我带着您从小路走。” 说完再不给这人反驳的机会,商酌手上用力,带着“绑架”一般的气势架着何如就走。 何如往他怀里一窝,一声不吭,身子却一直在“抖抖抖”抖个不停。 生怕一听下这人又开始磨叨,商酌一直强忍着好奇心,直到到了何如屋前才松开了手,直言道:“您抖什么?” 何如眼睛一瞪,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害怕呀!要是被发现了,多丢人啊!” 商酌:“”呵呵。 “什么丢人?” 赶来看情况的疏言出现得非常及时,正好抢在何如进门前将他吓了一跳。 “你说过不会遇到别人的!”何如像指着负心汉一般指住商酌,满脸凄苦,“你太不靠谱了!” 不知前因后果的疏言被他这突然一吼弄得一怔,茫然地看了看商酌:“你对域主大人做了什么?” 不待商酌回答,他先上上下下地将如何观察了一番,这才发现对方居然一直“挂”在商酌身上,一副娇弱的模样,腿还在抖个不停。 “你,你,你!”疏言嘴角抽/搐,话都说不连贯了,“你不会” 你不会把堂堂青蛮之主给打了吧?!主上只是让你试探一下这人,不是让你干掉他啊!! “我”商酌心如死灰,有口难言。 我说我真是按照咱们的计划走的,别的事什么都没做,你信吗? 因果另当别论,但是让青蛮之主就这么狼狈地站在门口那是绝对不行的。 两人先将何如送进屋中,妥善安置了下来,又为惊魂未定的这人倒了杯茶,这才起身请辞。 只是临行前,对方再次郑重其事地补充了句:“今天的事情,千万别告诉别人啊!” 已行到门口的商酌两人彻底无语了。 胆子比鸽子还小,居然还挺爱面子 真是一朵,盛放的奇葩啊! 梁语听完疏言的描述,也颇有些苦笑不得,却并没有对这人做出什么评论,只垂眸将指骨搭在桌上、轻轻叩了叩:“凡事先不要这么早下定论。无论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要做好两手准备,不能松懈,却也不用草木皆兵。” 他微敛眸色,眼中寒光一闪:“那个与他同来的灵兽呢?” 疏言笑了笑,神情间颇有些促狭:“还在昏睡‘养伤’。” “他该醒了。”梁语将手收回袖下,“明夜在王殿,给他们举行送别宴。” “诺。” 疏言绕出殿外。 倚在门口等候的迟遥正在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才睁开了眼睛,向疏言问道:“如何?” “主上让你进去。”疏言温和道,“你如果有什么事情跟主上解释清楚就好。” 迟遥舒展了眉目,点了点头:“多谢。” 说完便顺着疏言走来的轨迹进入了殿内。 大殿之中,梁语正在查阅疏言刚刚抱来的那摞文书,一双剑眉紧紧锁起、神情间似乎有些焦虑,却又反而比平时眉目冷清时多了丝烟火气。 “主上。”迟遥轻声地打断了这人的专注,向靠近他的位置走了一步。 “迟遥。”这人坐于上首,将他的名字念了念,随后又道,“何事?” 迟遥单膝跪地,目光微垂:“主上,我想回北嚣山祭祀一位故友,望您恩准。” 片刻岑寂,梁语一言不发。 迟遥摸不准自家主上在想些什么,正在暗自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过莽撞时,对方却又开了口。 “几日?” 迟遥连忙回道:“明日启程,后日回来。” 这次梁语倒再没沉默,很是干脆地道了句:“可以,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本以为主上的意思是不允自己擅自离开王域,不料对方却如此干脆地给了假。 迟遥又惊又喜地抬眸看向了梁语,对方却又补充道:“不过北嚣山在玄宁和我久冥的交界之地,虽然我们现在已与玄宁联盟,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待一会青鸟为青蛮来使医治完毕后,便让她与你同去,也算有个照应。” “是!”迟遥万万没有想到主上竟会为自己想得这样周全,深深一拜道,“谢主上。” 梁语看着喜悦之色清晰地盈满了迟遥的双眸,他心中因各种琐事而产生的烦躁也稍稍缓和了一些。 当日见到迟遥时,这人虽为妖兽,体内灵力却异常磅礴,他那时便已猜到应是有高人在其背后相助。 却原来这个“高人”,竟已经死了 (战场文学) 52 解衣般礴4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52 解衣般礴4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3 解衣般礴5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梁语返回了自己的房间,将桌子上的毛笔握在手中,稍稍思索了片刻。 这个世界的毛笔和他在原本世界见过的毛笔很是相似,玉为笔杆,上面则固定了不知是什么动物的毛发。这毛发柔软细腻,落笔时的触感与梁语印象中的“毛笔”并没有太大差异。 沉默须臾后,他将笔饱蘸墨色,在面前宣纸上落了下去。 疏言站在桌案对面,惊讶地看着梁语在纸上挥毫。 半盏茶后,梁语笔锋一顿,将笔下宣纸一转,对疏言道:“这个东西,你见过吗?” 疏言凑上前,仔仔细细地看了看纸上细致勾勒出的东西,沉吟道:“看上去......很像祈君灯。” 对了!祈君灯! 梁语突然就有了胡扯的灵感,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始忽悠道:“嗯,正是对祈君灯进行了一定修改后的样子。” “那这是......”根本不可能怀疑自家主上的疏言马上相信了梁语的话,甚是好奇地抬头道,“是您自己想出来的?” “嗯。”梁语点了点头,一点都没有脸红。 疏言马上生动了眉目,神色间隐隐有着骄傲之色,心道,我家主上果然厉害!居然还会改良这些东西!而且画上的这个“祈君灯”比之常见的祈君灯要小巧精致得多,实在是可爱极了。 “主上。”疏言喜悦道,“那这样东西,有名字吗?” 梁语面不改色,从容地点了点头:“有,我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灯笼’。” “灯......笼?”疏言将这两个字默默念了一遍,稍有不解道,“灯的意思属下自然是明白的,但是‘笼’......” 这么好看的东西,为什么要用“笼”这样一个不吉利的名字呢? 梁语看向正盯住画纸一动不动的疏言,眸间隐隐一丝温和笑意漾然开去。 他一本正经地:“祈君灯是做什么用的?” 疏言顺着他的思路道:“当有妖兽攻击时,祈君灯鸣,会向城中示警。” “嗯。”梁语点点头,“正是如此。那祈君灯又是如何拦住妖兽进攻的呢?” 疏言道:“是由于祈君灯中蕴含的灵力,国中之人对王域之主的信任越高,祈君灯中的灵力便越雄厚。” “这就是我用了‘笼’字的原因。”梁语说得自己都快信了,“以灯为笼,将灵力锁于其中,以佑天下百姓。另外......”他又抬笔在纸上补了个字,“另外这个灯的颜色,一定要是红色的。” “红色?”疏言微微瞠目,“可是红色不是妖兽入侵时祈君灯的颜色吗?这样岂不是太过不吉利......” 梁语温和地摇了摇头:“有一词道,‘居安思危’。正因为时刻有妖兽入侵的危险,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忘记防备,可也不用太过风声鹤唳,不妨将这些红色的‘灯笼’高高地挂起来。” 纸上,一个“红”字龙飞凤舞。 “以‘笼’为名,将灵力锁于其中,意为‘时刻备战’。”梁语将手指轻轻落到了那个“红”字上,“可变其为红色,挂于城中高处,又意指‘并不畏战’。” 愿持刀握戟,向死而去。 然未死之前,又要灿然而生! 连梁语自己都被自己说服了,更何况是一开始就听得非常认真的疏言。 待梁语说完,对方已经陷入了激动的沉思,眼中尽是被梁语所描绘出的“大义”所折服的叹然:“主上,那我现在就去让他们赶至这个‘灯笼’,然后告知王域内各国,以后日日将其悬挂于各家屋顶之上。” “不。”梁语摇了摇头,在对方不解的目光中,他继续道,“若是日日都能见到这红色的‘祈君灯’,待到他日妖兽真的入侵时,警惕性岂不就变弱了?” 疏言一愣,这才发现了自己的疏忽:“确是如此,那......” 梁语行出案后,负手立于门前,遥遥望向了远方的司缘树。 “今日是司缘花期第一日,也是新年的第一天,便从今日开始连挂三日好了。以今日为期,名为‘初一’,到摘落灯笼那日,名为‘初三’。这三日,便称为......” 梁语想到了“除夕”,也想到了“过年”,可往日熟悉的种种称呼,在这个世界里却并没有任何意义。 这里没有“夕”的传说,也不曾有“年”,即便他再努力,却也很难将这三天靠上这两个名字。 沉默须臾,梁语回眸道:“不然,就叫作‘司缘’节吧。” 既然是由此花而起,便以此花为名。 何况,司缘...... 这个名字,很好听呢。 疏言笑逐颜开:“属下这就通知下去。” “另外,将阮阮他们都叫来。”梁语补充道,“大家集思广益,既然想要将这三天变成普天同庆的日子,自然不能只是挂个灯笼而已,都想想怎样才能热闹些。” 已将桌案上画作小心卷好的疏言欢快应道:“诺!属下这就让他们过来!” 梁语看着疏言迅速离去的背影,心中一片柔和。 既然这个世界还没有历史,那就带你们创造历史。 让你们同我一起,名留史册! 疏言的办事效率自然毋庸置疑,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阮阮几人便已跟着他走了回来。 只是跟在几人身后的,却还多了个小尾巴。 这只“小尾巴”一脸怯生生的表情,眸间闪动的却净是兴奋和好奇。 阮阮看见这人就想翻白眼,无奈他好歹是一域之主,自己又不能真的对他不敬,只好压低火气提醒道:“域主大人,这是我久冥的家事,您似乎僭越了。” 何如被怼到眼中光芒瞬间一弱,他委委屈屈地道了声“哦”,随后脚步艰难地往后一扯,慢动作一样地转过身、做出了一副“好吧好吧,我这就走”的悲惨神情。 梁语看得暗自好笑,见他真的已走到门口处、才终于开口阻拦道:“算了,一起。” 何如瞬间回神,眸中也再次盈满了光彩,他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回原处,开心地像是要蹦起来:“久冥你真好!”他毫不吝啬地给了梁语一个大大的笑容,随后才问道,“所以你们是要讨论什么?” 众人:“......” 什么都不知道你还这么开心??? 是一看见人多就开心了吗??? 梁语颇为无奈地向疏言示意了一眼,对方立刻会意,将手中的画卷一展。 这正是适才梁语交与他的那份画作,只不过他已让犬封国的画匠照着自家主上的原作临摹一张、交由犬封国主去派人按照画作赶着这个“灯笼”。 毕竟今日便已是“司缘节”的第一天,再耽搁下去,三日都要过了! 将先前梁语跟他所介绍的内容向几人复述了一遍,疏言又道:“所以,你们有什么建议吗?” “我有!”在其他方面都没有天赋,对于“玩”这件事还算是天赋异禀的何如马上道,“既然我们有了挂起来的‘灯笼’,那不如也放一些灯笼到水里面吧!” 他引着大家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到时候,天水交映,辉光盈盈!想象一下那番景象......多美啊!” “我同意!”阮阮非常难得地表示了对何如的赞同,“听上去确实不错。” “不过都是‘灯笼’似乎怪怪的。”云止笑着补充道,“不如换种东西吧。” 何如想了想:“嗯,确实......但是换成什么好呢?还是‘灯’比较好吧,毕竟如果不是亮亮的东西,就不好看了。” “我倒有个想法。”一向寡言的迟遥突然开口道,“不如我们还是用‘灯’,但放在水中的‘灯’和挂在高处的‘灯’采取不同的样式。比如说......”他抬眸四顾,最后目光定格在了不远处的司缘树上,“比如说做成司缘花的模样。” 花灯?! 梁语赞叹地看了眼迟遥。 可以啊!虽然平时话少得很,但是思想很领先啊! “赞同!”阮阮和云止两个女孩子马上表达了强烈的支持。 阮阮又补充道:“不过做成司缘花的样子似乎有些难,不是每家人都能做好这个样子的。不如就让大家自己做自己的‘灯’,想做成什么花就做成什么花,如何?” “好啊!”云止抚掌一笑,瞬间连这灯的名字都想好了,“不如就叫‘花灯’如何?” 疏言眼睛亮晶晶的,连连点头:“可以!而且河水灵气充足,一向有许多妖兽、灵兽居于其中。大家做花灯的时候,还可以将自己的愿望放到花灯上,水中路过的妖兽灵兽要是能读懂纸上文字,便可以替这“愿望”的主人将愿望实现!” 何如皱了皱眉,认真道:“这点有些问题,那些妖兽为什么要帮人类实现愿望呢?” 妖兽虽然并非都对人有攻击性,而且王域内的妖兽自然都不食人,可也多半对人没什么好感的。 他们会帮人类实现愿望?不捣乱倒翻人类的花灯就算不错了! “这一点,我也有办法!”迟遥再次开口帮忙补充漏洞,“我们可以在树上悬挂一些元香作为给妖兽的‘奖励’,但是要在这树的周围以灵力为屏障、随后向天道许愿,只允许人类靠近这些树,妖兽和灵兽却不能靠近。待到妖兽为人类实现了心愿之后,人类就可以将这树上元香取下送给妖兽,以示感谢。” 阮阮道:“这个办法好!而且我们还可以在元香周围弄些丝带装饰一下,让树也好看一些!这样岂不是更完美!” “确实。”云止一脸憧憬,“若能在树上也挂一些‘灯’就更好了!” 站在一旁,全程沉默围观的梁语:“......” 花灯、顺水放花灯、托花灯许愿、心愿树加圣诞树的混合体...... 这些灵兽真是厉害了! 他现在终于明白在以前的世界为什么有那么多神话故事了!这些人的想象力,真的是让他自叹弗如啊! 54 解衣般礴6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司缘节,以司缘花开为期,记为初一至初三。 挂“灯笼”,放花灯,与妖兽通愿。 举国同庆。 自犬封国国主修书信将此“节日”告知全国,顺便还通知了一下同为久冥其他几个属国后,整个久冥王域内便都进入了张灯结彩的欢乐气氛。 “我还以为大家要好久才能适应这个‘司缘节’呢!”阮阮一马当先地走在几人前面,手里还握了个模样精致的糖人,“可现在看来,百姓进入状态的速度比我们想象得快多啦!” 紧挨着阮阮四处张望的正是此前一直巡游各属国镇守,今天被梁语“特许”赶了回来的商酌。 对于阮阮适才的感慨,商酌一点兴趣都没有,只顾着到处寻找卖小吃的摊子。 阮阮回头看向他满眼绿光的模样,完全克制不了迫切想怼他的心情:“收敛点好不好?咱们是出来‘放松’的,你看看你那儿眼神,不知道还以为你是敌国将军、准备来攻城呢!” 早就习惯于被阮阮压制的商酌根本没有还嘴的意思,只道:“诶......刚才明明看见这边有卖吃食的,都跑哪儿去啦......” 还没等他在混乱的人群中寻找到自己的目标,两人身后的云止已经先他一步惊呼道:“呀!糖人!” 阮阮无奈地看了云止一眼:“青鸟,你不能再吃啦!你都吃了多少个糖人了?” 云止刚要奔过去的身形只稍稍顿了一瞬,她向阮阮俏皮地笑了笑:“可是糖人真得很好吃啊!”说完,她又对商酌道,“小鸰鹞,你跟不跟我一起去?” 商酌毫不迟疑:“不去!我再找找别的......” 糖人有什么好吃的?甜死了! 见到无人应和,云止笑容丝毫不减,瞬间便消失在几人眼前,准确无误地汹涌人潮中奔向了糖人的摊子。 见状,疏言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幸好出来的时候带了足够的贝壳,要不然都不够他们吃的......” 这个世界的“贝壳”便是货币,只是与梁语所知道的“贝壳”不同,这里的贝壳上都有域主专属的灵气,这灵气便相当于“防伪标识”了。 梁语眼前来往行人,心情复杂非常。 这里不是犬封国的都城,而是犬封国的边境,他先前与疏言除杀蜪犬的礼莱城。 也是那一家三口曾经居住过、而后于之埋骨的地方。 当日此处,人们的惊恐和混乱还历历在目。但不过相隔短短一段时日,城中却又已恢复了往日的喧哗。 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梁语不由自主地抬手摸了摸身后的剑柄。在剑柄靠近剑鞘的地方,嵌了一颗珠子。 这珠子看上去精致可爱,虽只是颗普通的珠子,对他却意义非常。 这是阿绫送给他的,可能也是那个可爱单纯的孩子送出去的、最后一件礼物。 疏言余光一扫,便看见了似乎有些出神的梁语。 虽然自家主上平素里表情都是类似的样子,但疏言却还是一眼就察觉到了主上似乎心情不太好的事实。 他心下了然,转眄劝道:“主上,前面就是放花灯的地方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可是我们去了也没法放花灯啊。”商酌回头耸了耸肩,“灵兽不是不能接近那个‘还愿树’的吗?” 疏言忙道:“只是去凑个热闹,又不是一定要许愿什么的!” “可以。”梁语见疏言难得表达了如此强烈的愿望,自然想要满足他,“去看看吧。” 疏言瞬间加快了步伐,一副生怕梁语反悔的样子。 在疏言身旁的何如更是早就想去看放花灯了,只是他心中多少还是有些畏惧梁语,一直不敢说。 现在疏言竟然替他说出了心声,而且这提议还被梁语肯定了,何如眼睛都开始放光、速度自然没比疏言慢多少,跟在疏言身后靠近了河岸。 只是到了靠近河岸的地方,两人脚下却俱是一个突然的急刹车。 疏言尴尬地回头干笑道:“呃,人好像......有点多......” 梁语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这岂止是人多,这是相当多啊! 牛郎织女相见的鹊桥大概也就是这种规模了吧! 梁语本来就对于“放花灯”没什么兴趣,毕竟他现在好歹也是一域之主,他不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是自己办不到、而河中的妖兽或灵兽却可以办到的。 只是虽说如此,但见到了疏言面上明显失落的神色后,梁语还是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这么想去看吗?” 正在绞尽脑汁地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看不了花灯的话要带主上去哪里好”的疏言闻声便是一怔,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梁语神色莫名地看了疏言一会,对方被他这样专注的凝视看得脸越来越红,只好支吾道:“主,主上,呃,要不我们......” 主上!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啊!我一定能想到其它好玩的地方的!!! 疏言正在心中酝酿措辞,梁语却忽然移开了视线。 对方向人群熙攘处注视了片刻,旋即竟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叹息了一句:“像个小孩子。” 小孩子?谁像?不会在说我吧? 疏言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梁语,对方却忽然一敛袍袖,下一秒,便站在了他的身前。 骤然的靠近让疏言心跳瞬息快得厉害,他喉间一紧,还没能道出“主上”二字,一抹如旭日般夺目的红色便将他整个人半环了起来。 疏言“唰”地一下睁大了眼睛,鼻翼间尽是这人身上隐隐的司缘花香。 对方轻轻揽着他,动作柔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 “主上......”终于把这两字念出的疏言却又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因为环着他的人,周身已有灵力运风而生,这灵力如巡山踏海而来,恢宏肃杀! 挡在两人面前的人群喧哗声骤然一止,纷纷顺着这道气息转头看来—— 却只看见了一道从他们头上迅速略过的影子。 梁语揽着疏言,稳稳地落到了对岸一棵最高的司缘树上。 灵气流转之间,司缘花瓣纷飞飘摇,如锦缎绫罗,在二人身侧缠绕蔓延。 这下,确实再无人能阻拦他们俩的视线了。 疏言转头看向梁语,想要说些什么。然而还未等他将出口,梁语的嘴角却蓦地轻柔一弯。 一抹笑容,倏然盛放。 梁语垂眸看向怀中、正呆呆望着自己的疏言,眉宇间亦尽是温柔之色:“这样你就能看见花灯了。” “嗯。”疏言木然地点了点头,点完头又忽然觉得不太对,“可这样底下的百姓......” 他往下一望,人群中果然稍有骚乱,但值得庆幸的是,却无一人发现了隐在花枝间的他俩。 疏言稍稍松了口气,忠臣模式忍不住不合时宜地启动道:“主上,您这样是不对的,要是引起了恐慌怎么办?大好的日子,出了事多不好!” 梁语忍俊不禁、却强作严肃地听着他唠叨,还非常配合地恳切认错:“嗯,你说得对,我下次注意。” 完全没听出梁语话中敷衍的疏言终于轻松了神色,自觉尽了为臣之责,面上满是欣慰:“主上能听得进去就好。” 他一挥袍袖,亦动灵力而起,在盈盈花枝间稳稳地坐了下来。 梁语转眸看了看疏言放松的神态,有样学样地坐到了他的身边。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有下首已忘记适才“插曲”的人群犹自欢闹,笑声踏风悠悠而来。 疏言看着热闹的人群,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愈发灿烂。 梁语静静地看着他,眼角眉梢亦是少有的明丽。 片刻让人安心的宁静后,疏言忽然幽幽开口:“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所有人,所有灵兽,所有妖兽,所有国家的臣民。 没有流离寒饥,没有生死别离。 就像最初,只有一个久冥的时候。 天下太平。 话音散于风中,疏言等了许久却也没有等到身旁人的回应。 不过,他也并非要自家主上回应什么,不过有感而发罢了。 笑意不减,疏言稍稍侧头。 他刚要跟梁语说声“可以了,我们回去吧”,可一转眸,却见对方的目光竟没有和自己一般落在人群之间,而是牢牢锁在他的身上。 见他望来,梁语竟忽然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道了一句:“好。” 疏言愣愣地眨了眨眼,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个“好”字难道是对应着他刚才的那句话? “主上,我......”疏言连忙摆手道,“我只是随便一说。” 梁语凝眸看他:“可我还以为这是你借由‘花灯’向我许的愿望。” “怎么可能?”疏言的关注点完全偏掉,讶然道,“我没有花灯!” 梁语抬手在空中一挽,一朵完整的司缘花便落到了他的手中。他掌心灵力绕花心而起,竟在司缘花花身周围点亮了一圈熠熠光芒。 将亮起的司缘花轻轻向前一递,梁语温声道:“现在有了。” 疏言接过这朵萦绕着熟悉气息的司缘花,心中虽早已尽是欢喜,却到底顾念“为臣之道”,努力开口挣扎道:“可按规矩,不是只有普通人类才可以许愿吗?这规矩还是您亲自敲定的呢!” 梁语“嗯”了一声,却又话锋一转:“不过这规矩既然是我定的,便由我掌管,现在改了。” “但是,但是......”一向唠叨的疏言难得地口吃了起来,“但是”了半天才想出了一个蹩脚的理由,“但是百姓跟河里的妖兽会有意见的,对了,还有精卫、鸰鹞他们,他们要是知道了肯定......” “无碍。”梁语温和地打断了疏言,轻轻一笑:“这里是久冥王域,我是他们的主上,他们都要听我的。” 他转眸望向疏言,万千司缘柔和旖旎、飘摇着落在他眼角眉间。 “而我......听你的。” 55 东海扬尘1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主上。”疏言捧着叠文书,走近梁语屋中向他行了一礼。 梁语将笔一落:“云止他们都走了?” “嗯。”疏言将手中的东西放到梁语案前,随后开始替他研磨,“精卫已经返回蓬莱,鸰鹞(商酌)回去巡查各国了。” 梁语点点头:“迟遥呢?我不是让他跟着商酌一起走吗?” “他......”疏言研磨的手顿了顿,“他好像有事情想要跟您禀报。” “有事?”梁语揉了揉眉心,“让他来吧。” 疏言应了声“诺”,片刻后又道:“主上,鸰鹞走前,已经将您安排的事情确认好了。” “如何?” “似乎跟您所料并没有什么偏差。”疏言仔细回忆了一下商酌此前对自己描述的情景,神色间略显疑惑,“难道这位青蛮之主确实是个心思单纯之人?” 虽然将何如“留下”的这段日子里,何如看上去确实不够强大,懦弱畏缩的模样不似伪装。 但这人毕竟是一域之主,梁语自然无法完全相信他平日里的怯懦样子,是以便接连让商酌以各种理由去试探了许多次。 今晨商酌临行前,还特意跑去这几日如何晨起后常常去散步的小路“练箭”,顺手射了何如一箭。 这一箭自然不是要伤害何如,只是为了试探他在紧急时候的直觉反应罢了。 就算心机再深沉之人,如此骤然受袭,都难免会露出些马脚。 可当利箭真的插/进何如身边古木的时候,这人却并没有像商酌预想的那般露出什么防卫姿态,而是非常自然地—— 摔倒在了地上。 这一摔,还并不是简单的一摔,是结结实实、“掷地有声”的一摔! ......商酌看着都疼。 射完这箭后,商酌便将手上银弓负回了身后,但他却并没有急着上前。 因为适才这一箭本来就不只是试探之意,还包含了个“下马威”的意思,所以他要稍微拖上一会才会过去。 然而他拖了半天,对方却似乎还没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等到自己将弓规整放好、甚至掏出箭筒中的羽箭依次擦拭一遍了,对方却还是两眼发直地坐在地上,甚至都没有看向箭矢来处。 这人咋了?! 商酌连试探的心思都没了。 他非常疑惑地向何如走了过去,差点脱口问了句“不会是吓傻了吧”,但是好在他忍住了。 直到商酌靠近,何如恍惚的神情才终于变得支离破碎。 商酌松了口气,刚要说些什么。 不料,对方眉目一皱,竟突然摆出了一副要哭的表情! 商酌:“......” 啊啊啊!这人不会真要哭吧?不要啊!这算什么事儿啊? 难道他要成为四陆历史上第一个将别家域主弄哭的灵兽吗??? 还好,或许是终于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想到了自己的身份,何如鼻子狠狠一抽,硬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 商酌头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甚至有点语无伦次:“我,我不是故意的,您没事吧?” “没事。”何如委委屈屈地笑声抽噎了一下,然后尴尬地顿了顿,迟疑道,“但是......” 商酌心中一惊,这怎么还有转折呢? “但是啥?” “但是......”何如的脸慢慢红了起来,“但是你能不能扶我起来?我的腿......它有点......呃......” 商酌的脸彻底绿了。 他果然没有成为第一个惹哭域主的灵兽,但是他成功地把一位尊贵的域主......吓到了腿软。 “好,我扶您起来。” 商酌无奈地将何如一环。 他常年握弓的手臂有力非常,和一旁菟丝花一样倚在他身上的何如对比甚是鲜明。 商酌像提着兔子一样将何如提了起来,对方脸上的绯红却还是没有减退丝毫,反而更加严重了。 商酌心生不详之意:“您又怎么了?” “我......”何如这次是实在忍不住了,眼看着泪水就要夺眶而出,他连忙抬起袖子狠狠地擦了擦眼睛,“将军,我还是走不动怎么办啊?” 怎么办?你说怎么办? 要早知道一箭居然能把你吓成这样,我死都不会射/出这一箭哒! 现在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的啊!! 悔不当初的商酌狠狠地咬了咬牙:“这样,我扶您回去,这总行了吧?” “可是......”何如嗫喏道,“可是这样子不会太奇怪吗?” 他好歹是一域之主,被人这样扶着回去...... 商酌:“......” 不然怎么办?把你抱回去? 那不是更奇怪吗?!! 用尽全力忍住了将怀中这人一脚踹出去的*,商酌咬牙切齿道:“您放心,现在时辰尚早,不会在路上遇到外人的。” 何如眨了眨眼睛:“那要是遇到了咋办啊?” “......” 那你就去死吧!!! 商酌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理智战胜了自己的身体:“绝对不会,您放心。我带着您从小路走。” 说完再不给这人反驳的机会,商酌手上用力,带着“绑架”一般的气势架着何如就走。 何如往他怀里一窝,一声不吭,身子却一直在“抖抖抖”抖个不停。 生怕一听下这人又开始磨叨,商酌一直强忍着好奇心,直到到了何如屋前才松开了手,直言道:“您抖什么?” 何如眼睛一瞪,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害怕呀!要是被发现了,多丢人啊!” 商酌:“......”呵呵。 “什么丢人?” 赶来看情况的疏言出现得非常及时,正好抢在何如进门前将他吓了一跳。 “你说过不会遇到别人的!”何如像指着负心汉一般指住商酌,满脸凄苦,“你太不靠谱了!” 不知前因后果的疏言被他这突然一吼弄得一怔,茫然地看了看商酌:“你对域主大人做了什么?” 不待商酌回答,他先上上下下地将如何观察了一番,这才发现对方居然一直“挂”在商酌身上,一副娇弱的模样,腿还在抖个不停。 “你,你,你!”疏言嘴角抽/搐,话都说不连贯了,“你不会......” 你不会把堂堂青蛮之主给打了吧?!主上只是让你试探一下这人,不是让你干掉他啊!! “我......”商酌心如死灰,有口难言。 我说我真是按照咱们的计划走的,别的事什么都没做,你......信吗? 因果另当别论,但是让青蛮之主就这么狼狈地站在门口那是绝对不行的。 两人先将何如送进屋中,妥善安置了下来,又为惊魂未定的这人倒了杯茶,这才起身请辞。 只是临行前,对方再次郑重其事地补充了句:“今天的事情,千万别告诉别人啊!” 已行到门口的商酌两人彻底无语了。 胆子比鸽子还小,居然还挺爱面子...... 真是一朵,盛放的奇葩啊! 梁语听完疏言的描述,也颇有些苦笑不得,却并没有对这人做出什么评论,只垂眸将指骨搭在桌上、轻轻叩了叩:“凡事先不要这么早下定论。无论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要做好两手准备,不能松懈,却也不用草木皆兵。” 他微敛眸色,眼中寒光一闪:“那个与他同来的灵兽呢?” 疏言笑了笑,神情间颇有些促狭:“还在昏睡‘养伤’。” “他该醒了。”梁语将手收回袖下,“明夜在王殿,给他们举行送别宴。” “诺。” 疏言绕出殿外。 倚在门口等候的迟遥正在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才睁开了眼睛,向疏言问道:“如何?” “主上让你进去。”疏言温和道,“你如果有什么事情跟主上解释清楚就好。” 迟遥舒展了眉目,点了点头:“多谢。” 说完便顺着疏言走来的轨迹进入了殿内。 大殿之中,梁语正在查阅疏言刚刚抱来的那摞文书,一双剑眉紧紧锁起、神情间似乎有些焦虑,却又反而比平时眉目冷清时多了丝烟火气。 “主上。”迟遥轻声地打断了这人的专注,向靠近他的位置走了一步。 “迟遥。”这人坐于上首,将他的名字念了念,随后又道,“何事?” 迟遥单膝跪地,目光微垂:“主上,我想回北嚣山祭祀一位故友,望您恩准。” 片刻岑寂,梁语一言不发。 迟遥摸不准自家主上在想些什么,正在暗自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过莽撞时,对方却又开了口。 “几日?” 迟遥连忙回道:“明日启程,后日回来。” 这次梁语倒再没沉默,很是干脆地道了句:“可以,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本以为主上的意思是不允自己擅自离开王域,不料对方却如此干脆地给了假。 迟遥又惊又喜地抬眸看向了梁语,对方却又补充道:“不过北嚣山在玄宁和我久冥的交界之地,虽然我们现在已与玄宁联盟,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待一会青鸟为青蛮来使医治完毕后,便让她与你同去,也算有个照应。” “是!”迟遥万万没有想到主上竟会为自己想得这样周全,深深一拜道,“谢主上。” 梁语看着喜悦之色清晰地盈满了迟遥的双眸,他心中因各种琐事而产生的烦躁也稍稍缓和了一些。 当日见到迟遥时,这人虽为妖兽,体内灵力却异常磅礴,他那时便已猜到应是有高人在其背后相助。 却原来这个“高人”,竟已经死了...... 56 东海扬尘2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云止踏着地上枯叶,边走边打量周围环境。 “这便是你以前住的地方?”她回头看了看,迟遥正跟在她身后、默默垂眸。 “嗯。”迟遥点了点头,“或许......简陋了些。” “不简陋。”云止诚恳道,“有山有水,有花有草,犹似蓬莱。” 迟遥望了望她,并未因她这话道谢,唇畔却有笑意一闪而过。 两人一路向北嚣山深处走去,一路上都不再言语,气氛却也并不冷凝。 其间还有样貌或乖巧或狰狞的妖兽从二人身旁跑过,有些妖兽还会停下来好奇地望一望他俩。 云止扭头目送着刚刚与他们擦肩而过的长尾赤鹿,笑着对迟遥道:“这些小家伙都跟你当过挺久的邻居吧?怎么不见他们跟你打招呼?” 迟遥顺着她的目光也朝那赤鹿消失的方向望了望:“妖兽灵智开化程度不同,北嚣山上灵气稀薄,住在这里的大多都是灵智未开的妖兽。” 而那些“好奇”的眼神便已是这些灵兽所能表达的、最复杂的情感了。 “原来是这样。”云止面露恍然之色,“我此前还以为妖兽与我们灵智相同,只不过不能化形、也不会言语呢。” 迟遥道:“你以前很少见到妖兽吗?” “不是很少见到。”云止笑眯眯地纠正他,“我以前没见过妖兽。” 一梦经年,除了等待主上的消息在脑海里喧嚣外,她一无所知。 无论是对于这个世界的风土人情,还是对于灵兽之间的喜怒哀乐,她都是一张白纸。 为主上而生,或许也将为主上而死去。 除此之外,她的世界里没有其他的感情和想法。 或许她的前任主上,也没有想过、她是否需要有其他的感情和想法。 迟遥垂眸看了看她,随后忽然顿住了脚步。 云止不解地跟着停下了身形:“怎么啦?” “你看那里。”迟遥遥遥向远处一指,“看见远处那棵红色叶子的树了吗?” 云止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随后欢快道:“看见了!好漂亮的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红色叶子的树呢!” 她回头问迟遥:“这是什么树?” “不知道。”迟遥摇了摇头,“因为它的叶子是红色的,结出的果子也是红色的,所以我们都叫它红树。但它本来的名字是什么......我也不晓得。” “红树......”云止将这名字念叨了一遍,“我觉得这名字就不错!名字就是用来称呼的,这个名字跟这棵树很配,很好啊!” 迟遥“嗯”了一声,又道:“红树的果子很甜。你不是喜欢吃甜的东西吗?下次带你来摘果子吃。” 云止一听到这话便两眼发光:“真哒?!” 她认认真真地伸出手掌:“一言为定?” 迟遥看着那近在咫尺的手掌愣了片刻,须臾,轻轻覆于其上。 “一言为定。” 得到了承诺的云止开心极了,连脚步都比方才更轻快了些。 她边走边哼着前几日从阮阮那里学来的曲调,哼一会停一会,绕过了难走的路便继续哼唱。 这曲子迟遥并未听过,也不知道到底阮阮的“原版”到底是不是这样子。 但他刚听了一会,便觉脑中发涨,头晕目眩,一时竟然不敢相信—— 天下居然还有这样难听的曲子? “青鸟......”素来肯吃苦、肯受累,从来不轻易发表个人看法的迟遥终于忍无可忍,“那个,你的箫......” 云止听到他的话,手便不由自主地向腰间长箫上一抚:“箫?” 迟遥强忍痛苦地按住了额头:“我想听。” 反正实在是不想听你唱歌了! 难得听到迟遥的诉求,而且这诉求听来并不是难事,可云止却为难地皱了眉。 见她这番模样,迟遥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毕竟天下如此之大,各地风俗皆有不同,或许在蓬莱,这“箫”不是随便吹的? 再或者说,青鸟的灵力就是凭借这玉箫传递,一吹奏起来就会难以控制? 他想了许多种情况,然而云止一叹,却说了个迟遥完全不曾想到的可能—— “我不会吹。” “你不会吹?”迟遥讶然重复道,“那你为何日日将它缀在身旁?” 云止将玉箫拿起在手里转了转,看上去甚是理所当然:“因为它本来就应该在我身边啊!” 她醒来的时候便拿着这支箫,在模糊的记忆里,这只箫也一直在自己身边。 带着箫就一定要吹奏吗? 那青蛮之主的腰间还绕了条流云软鞭呢!看他那样子,像是敢用这鞭子的人吗? “不过,我也不是完全不会吹。”云止将玉箫放回原位,“但是我只会一支曲子,而且这支曲子不能吹给你听。” 迟遥道:“为何?”难道真有“典故”不成? 云止捻起一缕头发在指尖绕了绕,又道:“不过虽然不能吹给你听,但一会可以吹给你的朋友‘听’。” 我的朋友? 迟遥犹疑了半晌,忽然了悟地看向云止。 像是印证他的想法一般,云止点了点头:“我会的这首曲子,是首悼亡曲。” 迟遥呆呆道:“悼亡曲?这曲子......不会也是精卫教给你的吧?” 云止:“......” 实在不怪迟遥多想,特意教给别人一支“悼亡曲”什么的,真的很像阮阮那只腹黑能做得出来的事情啊! “不,不是她......”云止默默地替阮阮搬走了黑锅,“这曲子从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在我脑海里了。不过为什么会记得这首曲子,我却不知道了。” 迟遥道:“就像每个灵兽与生俱来的灵力不同那般?” 云止笑了笑:“或许吧。” 两人又向山上走了一会,原本便已夕阳西垂的天色渐渐黯淡了下来。 为了不受到山上妖兽侵扰,当初埋骨时,迟遥特意将周围痕迹都掩埋得很是彻底。这“掩埋”之法虽然很难用来躲灵兽的检察,但是避让山上这些灵智较低的妖兽却是绰绰有余了。 只不过掩埋得仔细了,便也很难发现。 这山上兜兜转转、景色类似,一时之间竟连迟遥自己都有些犯糊涂。 待又将眼前的几棵参天大树绕了一圈,迟遥终于找对了方向,舒了口气:“是这里。” 他顿住脚步,眼前是一片看上去极其平整的狭小空地,空地后还依靠了一棵开得正艳的红树。 云止抬手一招,红树上便落了片叶子到她手心。 她将叶子往迟遥面前一递道:“这叶子,可以算作祭礼吗?” 迟遥接过她掌心的红叶,笑着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他将这红叶往眼前空地处一放,随后冲着空地柔声道了句:“般冒,我回来了。” 离开之时,他还只是只不通人言的小妖兽,而现在,他却可以以人形到这人坟前祭奠了。 事实当真难料。 云止看着迟遥祭拜,有样学样地拜了一拜,随后道:“他是灵兽吗?” “嗯。”迟遥道,“而且是只很聪明,灵力很强大的灵兽......还很善良。” 自然善良。 不然怎会在见到了灵智不低的自己后便起了照料之心。 生逢乱世,独活尚且艰难,然而这人却毫不犹豫地带上了他。 不仅让他有了一个安身之所,还帮他寻找元香,教他关于灵兽的常识和外面所发生的许多趣闻。 甚至教他,处世之道。 就像是万分确信迟遥最终一定能成为灵兽般,这人将知道的一切都教给了迟遥。 只是最后迟遥虽果然如他所愿,可他却再也看不到了。 迟遥将手中提着的灵泉在这人“坟前”一摆,轻笑道:“你生前最爱喝这东西,只不过总是抱怨附近国度的灵泉都不好喝......我也不知道怎样才算是好喝,可这壶灵泉是我主上亲赐的,肯定比你以前千里迢迢买来的都要好。” 他以灵力催开了灵泉壶上的封口,将灵泉缓缓洒在了般冒坟前。 “这次你不用担心有妖兽来偷你的灵泉了。”迟遥涩然道,“你可以......慢慢喝。” 幸甚相逢,却又阴差阳错。 好在,我死于你之后,还能来你坟前为你祭酒。 “好了,走吧。”迟遥起身,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最后朝这片红树下的寂静空地看了一眼。 “现在就走?”云止跟着起身,眼中却全是不解,“可你才跟他说了这几句话......” “天色已经晚了。”迟遥指了指已渐渐替日而生的新月,“我眼睛不好,要有亮光才能见路。一会天色要是彻底沉下来,我下山就难了。” 云止闻言连忙跟上了迟遥的脚步:“怎会这样......不然我回去试着帮你治一下?” 虽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治这种“先天”的病症,但总要试一试。 迟遥朝她笑笑:“谢谢。” 他低着头,在微弱光亮中一步一步稳稳地踏在林间小路上。 宁静夜色间,唯闻风声凛凛。 以前有很多次,他也在这样的光芒中急急走过这条路,向着他和般冒两个人的“家”赶回去。 那时自己还只是只普通的妖兽,嘴里总是叼着食物。 灵力磅礴、却只有“防御”之能的般冒便会站在这条路的最高处遥遥望下来,手中还会有一把用灵力擎着的烛台。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这样的重复总是会给人岁月长久的错觉。 就好像那道身影会一直一直站在那里,带着黑暗中最夺目的光亮,等他回家。 可是现在...... 迟遥身形一顿,满面凄凉地蓦然回头—— 旋即,他眼睛却忽然睁大,整个人竟都僵在了原地! 小路尽头,夜幕边界,正有无尽萤火飘摇而来。 就像是他看过无数次的烛光,在熟悉的地方盈盈闪烁。 亮如星辉。 57 东海扬尘3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常木很生气! 更确切的说,他就快要气死了! 而且这个让自己气成这样的罪魁祸首,还是他家那位高高在上的主上! 何如怯生生地坐在常木床边的椅子上,完全没有一域之主的气势,反而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乐`文```l` “主上!”常木语重心长,“他们这般折辱于您,您怎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居然都已经拿箭矢来试探了!还能更过分些吗?! “可是......”何如想了想,居然开始为梁语他们说好话,“可在你昏睡的这段日子里,除了几个小插曲外,其他的......也没什么。” 他歪了歪脑袋,又想到了当日一起去礼莱城过“司缘节”时的欢闹场景,面上竟隐隐有些欢愉。 “其实感觉他们对我还挺好的!” 常木:“......” 该说的话都已说了太多遍,常木一时竟哑口无言了。 他默默地啜了口杯中的温水,安静听着何如跟他详细描述这些日子里跟久冥的人相处是多么愉快。 就连那个把箭矢射到了他脑袋旁的商酌,都被他描述成了“会照顾我的感受,特地挑了一条人少的小路把我送回来”的“善人”。 此时此刻,常木心中只庆幸于—— 幸好老师没有跟来!要不然真是要气死在这里了! 常木的老师,正是那位赫赫有名的青蛮重臣,奢比尸大人。 按那位大人的暴脾气,要是听到自家主上这样被人羞辱,恐怕不是去找梁语拼命,就是猝死当场了。 沉重地叹了口气,常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对于常木的无奈,何如全然不曾察觉,津津有味地将他这几日的见闻讲完以后,居然还问了句:“怎么样?是不是觉得他们人还挺好的?” 常木:“......您开心就好。” 常木额角青筋直冒,偏偏他还没有请何如离开的资格,只好强迫自己装死。 好在片刻之后,被何如描述成“温柔得像天仙一般”的犬封侍女便走了进来,成功“解救”了常木。 侍女于二人面前站定,盈盈一礼,轻柔道:“域主大人,猲狙(常木)大人,我家主上今夜将在‘居云殿’宴请二位......” “宴请?”何如性急地打断了她,“因何宴请?” 侍女笑道:“主上听说猲狙大人身体大好,担心您忧虑王域之事、欲早日动身回往青蛮,是以承此宴为您送行。” 换而言之...... 送客宴?这是送客之意? 何如示意侍女退下,随后很是不开心地苦着脸对常木道:“我还没想再多留在这儿几日呢......不开心!” 常木努力地将口中的茶水咽下而不是喷到何如脸上,随后才虚伪地笑了笑:“没事的主上,以后有时间,我们可以再到这边来。” “对哦!”如何瞬间恢复了精神,“以后我们再来玩就是了!” 万万没想到自家主上居然真有这样想法的常木:“......” 能当我没说过吗? 这场宴席早已被疏言安排了下去,不过申时左右,便已全部准备妥当。 前俩接引的婢子将何如跟常木往“居云殿”中一让,随后便俯首退了下去。 殿中侍从婢子来往穿梭,殿中主座与其下两排坐席前都摆了小案,岸上已满是灵泉和吃食。 何如踏入其中,座中之人除主座上的梁语外全部起身,朝他俯身一礼。 “域主大人。” 何如朝殿内众人笑了笑,道了声“不必多礼”,旋即跟着接引的侍女落了座,常木则坐于他身后。 疏言坐于何如下首稍稍靠后的位置,犬封国国主之位又在疏言之后,云止等人则更靠后些。 见何如和常木已跪坐于案后,梁语才朝今晨被召回、正立于一旁的商酌摆了摆手。 商酌靠近茫然不知发生了何事的何如,单膝跪地,将背后银弓抬于眉间,深深一礼。 “域主大人,当日鸰鹞多有冒犯,望您......” “没有冒犯!没有冒犯!”何如连忙起身,竟毫不顾忌礼数、直接弯腰扶起了商酌,“不要这么严肃,我们不是朋友嘛?” 朋友...... 何如成功地让所有人再度沉默了...... 而再次见证了自家主上丢人事实的常木已几乎快要将头低到桌案下面了! 堂堂一域之主,居然跟其他王域的臣属称友?! 常木此时真想不顾理智地冲上前,狠狠按住自家主上的脑袋使劲摇一摇! 那里面装的会不会都是水啊!!! 殿中之人神色各异,唯有何如淡定如初。 他不仅真的将商酌扶了起来,还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真像是与好友相谈一般:“我这几日没见到你,听说你不在犬封国内?去哪儿了?” 商酌:“......” 完全不懂何为“军事机密”的何如对于商酌的沉默甚为不解:“怎么了?是去了太多地方不知道怎么说吗?” 在商酌呆滞的目光中,何如欢喜地拽住了他的手腕,居然扯向了自己的座位:“来,你还没有位子吧?坐我这儿!” 面对这样的“域主”,即便是在疆场上杀伐果断的商酌都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好在坐于上首似笑非笑的梁语终于看完了好戏,将抵于眉角的右手一落,淡淡道:“商酌,不得造次。” 终于等到了主上发话的商酌简直快要喜极而泣,他忙趁机从何如的手指间“夺”回了自己的手腕,向后迅速退了一大步:“承蒙域主大人厚爱,鸰鹞不敢僭越。” 说完也不给何如反应的时间,便在这人“哀怨”的眼神中慌张奔往了阮阮身旁的位置火速坐了下来。 见对方竟这样慌忙的躲避自己,何如真是既难过又委屈。 他像是只小鹌鹑一样蔫蔫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沉着脸坐了下来。 坐在他身后的常木见状连忙凑到何如耳边劝谏道:“主上,这是久冥域主的宴席,您做出如此哀怨模样,或许有些不妥......” 虽然这话听起来委婉,但是内容已经很是清晰直白。 可听完这话,何如却还是保持着幽怨脸色,只回了一个“哦”字,随后又看向梁语道:“久冥,鸰鹞是不喜欢我吗?还是你不喜欢他离我太近?” 梁语轻轻摩挲着案上杯盏,神情冷清淡漠一如寻常:“怎么会,阿如这样可爱,他喜欢阿如还来不及。” 听完这话,何如瞬间便舒展了眉目,当即开心道:“真的吗?” 然而坐在他身后的常木却在同时间握紧了拳头,上身挺直,俨然已近暴怒之态! 直呼其名,还被形容为“可爱”?! 堂堂域主,怎可被如此狎弄! 简直是欺人太甚! 梁语顺着朝自己狠狠钉来的慑人目光幽幽回望,正好对上了常木那双满含怒意的双眼! 片刻对视后,梁语轻轻一笑,竟忽然转眸对何如道:“阿如,你可知我在与你结盟前,已先与玄宁结盟?” 何如不知他为何忽然提起这个,点了点头:“自然知道。” 梁语又道:“强强联合,自要互有凭信,你可知我久冥与玄宁以何为信?” 何如茫然地应了句:“不知。” “呵呵。”梁语将手中杯盏借手背之力向旁轻轻一推,“是因为我们交换了......质子。” 常木已心生不祥,偏何如却还毫无察觉:“质子?何为质子?” 梁语甚有耐心地跟他解释道:“就是互相将王域内一重要属国的贵族送到了对方王域‘长久做客’。” 他以下巴点了点坐于疏言下首的犬封国国主:“我们久冥派去的,便是犬封国唯一的郡主殿下。而玄宁,则将其治下无启国的王族长子送了过来。” 梁语说完便看了看疏言,对方瞬间便领悟了梁语的意思,起身道:“主上,适才属下得到消息,世子殿下已到达王城,很快便可来面见您了。” 梁语点了点头,示意疏言坐下,随后转眸看向何如道:“阿如,我虽与你交好,但是涉及王域政事,当公事公办。可是此理?” 何如自然不知该反驳些什么,只好呆呆点头:“自然......” “很好。”梁语展颜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之间的盟约凭信便与玄宁相同,亦是交换质子,如何?” 何如想了想,却终于想起了什么,反驳道:“可是,可是我妹妹她还很小,她......” “您想到哪里去了?”梁语故作惊讶,“公主千金之躯,怎能让她亲自前来?” 话毕,他自然而然地点了点正坐在何如身后、因已有所悟而面露怆然之色的常木:“我看这只灵兽便甚是合适,不知阿如你意下如何?” 在何如无措的眼神中,梁语又补充道:“当然,我不日也会将我王域内......哦,对了,阿如你‘送’了我三个属国呢,便将‘君子国’的世子送回你青蛮为质,如何?” 何如怔愣着痴坐了许久,嘴唇颤抖了半天却再也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半晌,他身子颓然一软,声音飘忽的应了声:“可。” 一字落地,坐于何如身后、原本殷切望着他的常木眼中便瞬间失去了全部光彩。 满面凄凉。 58 东海扬尘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58 东海扬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9 东海扬尘5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59 东海扬尘5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0 东海扬尘6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60 东海扬尘6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1 触目如故1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61 触目如故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2 触目如故2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62 触目如故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3 触目如故3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63 触目如故3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4 触目如故4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64 触目如故4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5 触目如故5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65 触目如故5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6 触目如故6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66 触目如故6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7 长乐未央1 -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 - 谁家洗砚池边树 《兽王笑而不语[山海经]》67 长乐未央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